衣錦夜行[綜]

第83章

迪盧木多做了一個夢，他知道自己應當在做夢，然而卻又無法掙脫。

身體如同鏽蝕的鐵器，關着輕飄飄的靈魂。

于是他的一半上浮，再上浮，眼前是斑斓的光點，像是盛夏時節染着穿透海平面散亂陽光的泡沫，拖着他飄飄搖搖，随波逐流。

另一半的軀殼下沉，再下沉，沉寂入昏黑一片的水底，靜谧得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響，只留下他自己的呼吸聲。

騎士的意識是一片無垠死寂的海，天空沒有飛鳥，水下沒有游魚，仰頭碧藍一片的天空不見一絲浮雲，無風無浪，俯身海底是深淵無底，沉默地下沉，下沉，卻始終觸不到底。

一半的他望着天空，冰冷的藍似乎沿着海天交界的一線蔓延而下，順着四肢百骸流進血液裏，流進心髒裏。

另一半的他盯着深淵，任憑那無盡的黑暗将他吞噬，一串又一串的泡泡從他的口鼻處升起，飄到了海平面後，無聲無息地破裂。

我要離開這裏。他想着，身體卻像是陷入泥沼，舉步維艱。

我為什麽要離開這裏。他又想着，這裏不好嗎？平靜又安全，他什麽也不用去思考，什麽也不用去煩惱，這樣不是很好嗎？

因為還有人在等着我啊。他如是回答着自己，我是他的騎士，又怎麽能夠不在他的身邊。

哦，忠誠的苦酒還沒有品夠嗎？他被嘲諷着，丢掉那些無謂的宣誓吧，就這麽留在這裏多好，你會感到幸福的。

是的，在這種平靜中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從心底油然而生，讓他忍不住地露出微笑。

就留在這裏吧，如此的幸福，如此的溫暖，何必再去牽挂那冰冷的現實，留下吧，留下吧……

那巨大的幸福感吞噬着他的意識，殘餘的部分固執地反駁着——不，這不過是虛假的幸福，愚蠢的幻想毫無意義。

你錯了，你錯了。輕輕的嬉笑聲似是響在耳邊。

世人愛上的，從來就是自己的幻想。

世人苦惱的，從來都是無謂的庸人自擾。

這世間幸福的來源，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倒映而出的虛像罷了。

你看啊，幸福本就不過是幻想，又何必再去苦苦追尋。

留下吧……

留下吧……

如此的幸福……

多好……

我知道啊。迪盧木多嘆息。

我知道啊。

但有的時候，人類偏愛着的，就是這般庸人自擾的幸福啊。

他覺得自己似乎也學會了京極彥的強盜邏輯。

再怎麽幸福，我覺得不幸福，那就是不幸福的。

我想要待在我的主君身邊，為他盡忠到生命的盡頭。

他恍惚看見了少年攬着他輕笑的面容。

我還想要親吻，想要擁抱，想要更多更多的東西。

那時少年醉意朦胧的問話，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我那麽喜歡你，你怎麽還不喜歡上我啊……

怎麽會不喜歡啊，只是過于遲鈍的心，總是看不見那躲在重重阻礙下艱難生長的嫩芽，忽略那顫巍巍結出來的花苞，甚至開了滿樹芳菲之時，也從樹下匆匆而過，沾了一身濃香而不自知。

現在終于看見了，花兒重重疊疊開得熱鬧，粉白飄搖而下，點在臉頰時微微的甜蜜氣息，宛如少年漫不經心落下的親吻。

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的沖動，想要見到他，想要擁抱他，看到那張冷淡矜貴的臉上顯出訝異的神色，堵住那張總是傲氣淩人的嘴，纏綿的溫存的熱烈的血腥氣十足的親吻，将曾經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幻影變成現實。

他怎麽能留在這裏？

好吧，那便離開吧。

分離的兩部分重新拼合，身體如斷線的風筝急速下墜，無盡的黑暗與風聲籠罩，不辨方向，不見歸處，不知下落了多久，唯獨聽見斷斷續續的曲調愈來愈響，愈來愈近。

桂棹兮蘭槳……

擊空明兮朔流光……

渺渺兮予懷……

“望美人兮天一方……”迪盧木多下意識接了下去，下一刻劇烈的疼痛将他穿透，無盡的下墜終于到了盡頭，身體重重砸在地上，每一根骨骼都像是被拆開在接回去，肌肉沉重不堪，血液沸騰着帶起火辣辣的痛楚。

一直以來如同幻夢般活在雲端，這一刻終于做到了腳踏實地。

異常的踏實而安全。

映入眼簾的是繁複的法陣花紋，黯淡的銀色折射着極淺的光輝，眼前的一切都是朦胧的，他掙紮着想要坐起，身體卻沉重得難以想象，移動一根手指都要費上好大的力氣。

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前一步緊咬着後一步，幾乎是飛奔而來，輕而快的喘息回蕩，推開門時發出了好大的動靜。

可真是着急。他勉力笑了笑，睜開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容貌，奈何身體不聽使喚，雕像般僵在那裏動彈不得。

有人對他說：“放松，休息一下。”

那聲音陌生又熟悉，微微上揚的語調讓他不由自主遵從了這個命令。

身體放松，閉上雙眼，明明像是已經睡了很久很久，不知為何閉上雙眼的剎那，他的意識便已然遠去。

一場靜谧而舒适的沉眠。

醒來時迎接他的是燦爛的陽光，和一個幾近窒息的親吻。

身體已經完全恢複了靈巧和力道，讓他能夠推開貼近的溫暖軀體不至于被活活憋死。

“我都等了那麽久了，總要給我點甜頭吃吧。”半裸着身體靠在床邊的青年語調戲谑，漂亮的眼睛一眨，便是風情無限。

“京極……彥？”迪盧木多猶豫着問道，他的确感覺自己睡了很久沒錯，但是這種閉眼之前還是個小少年，一睜眼就變成了俊逸青年的狀态，讓他忍不住懷疑自己到底睡過去了多少年。

還是某人壞心眼的惡作劇？

“答對了。”京極彥低頭吻了吻他的唇角，眼中溢滿笑意，“聰明的睡美人。”

“什麽和什麽啊……”迪盧木多嘆氣，摟着他交換了一個熱烈的濕漉漉的親吻，兩人在能睡十幾個人的大床上滾來滾去摸來摸去，快速地揮發了沉眠帶來的生疏感，“睡美人可不會和王子幹這種事情。”

“那可不一定。”京極彥半眯起眼享受着騎士殷勤的侍奉，語調懶散帶着幾分色氣，“最早的時候，喚醒公主的可不是愛。”

“而是性對吧。”迪盧木多在京極彥頸側留下一串紅痕，青年容貌的京極彥他也很熟悉，只不過這一個要更加瘦削一些，情動時腰肢彎折的弧度有力又惑人，宛如一條巨蟒，無聲無息地即将把他絞纏至死。

而他這個獵物，心甘情願。

“你也看過啊。”含着騎士的耳垂輕咬，京極彥的聲音多少有些含混，雙腿夾着迪盧木多的腰一個用力，他把迪盧木多摁在床間暧昧地輕笑。

“快些醒來吧，我的澤蘭丁娜。”

“我可生不出什麽孩子來。”迪盧木多白了他一眼，“真可惜，特洛伊勒，你的睡美人永遠都不會醒過來了。”

“你這樣可真像個反派。”京極彥笑，執起他的指尖舔咬，“好甜。”

迪盧木多一口咬在他的肩頭，又舔了舔，空出來的那只手慢慢摸下去，青年的身體雖說偏瘦了些，該有的還是都有的，結實的肌肉覆着有力的骨骼，呈現出流暢而富有躍動感的線條，掌心沉甸甸的家夥充分地告訴他，身邊的人已經不是那個只能看不能吃的少年了。

很快，對方娴熟的調情技術也讓他意識到，他睡着的這些歲月裏，京極彥可不是吃白飯過來的。

當年那個親吻都得墊腳尖的少年，現在已經可以單手把他撩撥得喘不過氣來了。

雖然以前也可以。

“該醒過來了哦，我的睡美人。”京極彥舔舐着騎士緊繃的腰腹肌肉，指尖堅定不移地侵入，“你可讓我等得好心焦。”

迪盧木多捂着臉倒在床上大口喘息，試圖平複被侵入的不适。

“快點醒來啊。”京極彥咬了一口迪盧木多大腿內側的軟肉，調笑道，“害羞也不能裝睡哦。”

迪盧木多咬牙，把手上的枕頭丢了過去，“你閉嘴！”

京極彥無辜地眨眨眼，用力吸了吸嘴裏騎士忠實的“小夥伴”。

迪盧木多放棄地嗚咽一聲，拽了個枕頭捂住臉。

當年就敵不過他，更何況這個壞心程度有增無減的升級版。

“好了好了，不鬧你了。”京極彥很有眼色地見好就收，攻勢逐漸變得溫柔體貼。

擁抱，親吻，入侵，強勢的攻城略地，款款柔情的撫慰溫存，輾轉失神時無意識的喃喃愛語，一切都那麽水到渠成，無聲地撫平了分離帶來的隔閡。

我想說，好久不見，我愛你，奈何那時的氣氛太美好，陽光太醉人，那雙眸子如烈酒入喉熏得我神志不清，于是只好把滿腹情思融在這場親吻纏綿之中，恨不得時間就此停駐。

“甜的。”京極彥舔着唇角低低地笑個不停，迪盧木多默默卷着被子閉眼做補眠姿态，以免在被抓過去親上半個小時擦槍走火。

他剛剛艱難無比地在京極彥的騷擾下洗完澡，短時間內還不想再經歷一場讓人精疲力盡的情事。

自顧自懶洋洋地鬧騰了一會，京極彥才消停下來攬住迪盧木多，嘆息般的低聲道，“歡迎回來。”。

迪盧木多沒說話，只是默默轉過身去擁住了京極彥。

姿态親昵，如鴛鴦交頸。

窗外陽光正好，斜斜的映出一地暖黃。

“對了，我睡了多久？”

“到今天的話……六年又三個月零四天。你可是錯過了我的成人禮。”

“現在不是補上了嗎？”

“你覺得夠嗎？”

“……好吧，你又想讓我幹什麽？”

“稍微……自己動一動。”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