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陽春三月,東京都立公園正是最後的賞櫻季節,再過些日子,這裏的櫻花就将落盡,宣告炎炎夏日的來臨。
毛利小五郎坐在地上喝酒,阿笠博士和毛利蘭一邊吃午飯一邊看着夏目他們不要跑得太遠,幾個孩子路上零食吃了一堆,現在還不怎麽餓,一個兩個的在草地上玩鬧着,灰原哀推說身體不舒服坐在阿笠博士身邊休息,眼睛一錯不錯地盯着人群裏的夏目。
捉迷藏這種游戲對于夏目而言有着天生的優勢,做鬼的時候他總能找到藏在各種隐蔽地方的朋友,藏的時候也總能找到出人意料的藏身之處,讓小島元太他們贊嘆不已。
夏目羞澀地抓抓頭發,和櫻樹上小小的花靈隔空擊了個掌。
“再來一局再來一局!”小島元太叫道,“這次一定抓住你!”
“元太這句話已經說了好幾遍了都沒抓到。”圓谷光彥說着,推了推元太,“這次換我來抓。”
“我來我來!”小島元太大叫。
“我來!”圓谷光彥也不甘示弱。
兩個男孩子誰也不讓誰争執了一會,還是在步美的建議下用猜拳決定了人選。
“開始咯!”勝利的圓谷光彥面對着大樹用手遮住眼,從一開始默默數起來。
“一,二,三……”夏目在花靈的提醒下躲進了路邊的小樹叢裏,茂密的枝葉之間有着一個不大不小的凹陷,正好能供他這麽大身形的孩子藏身。
只不過……
“你們又耍我。”夏目看着凹陷處盤踞着的黑影,無奈地嘆了口氣,手上彙聚起一道靈力将其消弭。
如公園這種人流量大的地方,極其容易彙聚污穢惡意,對于喜潔的花靈們來說可不是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偏偏本身沒什麽攻擊力,再讨厭也只能忍着,眼下看見有強大靈力的夏目,自然就賴上了他。
不過夏目倒也不怎麽生氣,穢氣積攢多了會影響到花靈的生存環境,甚至會寄宿在人類身上吸收其生氣以壯大自身,即便沒有花靈引路,遇上了他也會盡力将其除去的。
花靈讨好地在他臉頰上蹭了蹭,發出喜悅地笑聲。
“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小島元太左右看看,快步跑到了路邊賣章魚燒的小攤後頭縮起來,他的塊頭比較大,想要全部縮進去還是有些困難的,好幾次都是因為藏不進去才被找到,所以他只能努力吸吸肚子,想把自己盡力藏進縫隙裏。
唔,章魚燒真的好香啊……
“一百七十二,一百七十三,一百七十四……”步美猶豫着換了兩個地方還是覺得不放心,扭頭看見不遠處公園職工休息用的小木屋正開着門,眼前一亮跑了過去。
木屋裏還殘留着淡淡的香水氣息,穿灰色衣服的工作人員好像睡着了趴伏在桌子上,步美小心把門打開到最大,藏身在了門和牆的縫隙間。
光彥找不找得到我呢?她默默數着心跳,忍不住偷偷從門邊探出腦袋去看,聽到有跑動的聲音時才趕緊把頭縮回來。
有人跑進了木屋,從門下頭的縫隙間,她看見了一雙淺青色的運動鞋。
是個小孩子。
“二百三十四,二百三十五,二百三十六……”圓谷光彥一邊數一邊猜測着他們可能的躲藏地點,夏目連着好幾次都躲在了樹叢或者河邊橋下之類的位置,元太目标太大可能會選擇堆放貨箱之類的地方,步美可能……
“啊啊啊——————!!”
是步美的聲音!
圓谷光彥回過頭掃視一圈,快速地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過去。
盡管所有人都在聽到聲音的第一時間趕到,夏目似乎比他們要稍微快了那麽一點,柯南趕到的時候他正以一種保護性的姿态摟抱着步美,把她的頭摁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撫摸着安撫她,步美止不住地顫抖,發出抽噎的哭泣聲。
夏目雖然表現的很鎮定,但是臉色也有些蒼白驚惶的模樣。
有人死掉了。
按理說步美身為少年偵探團的一員也經歷過不少事情,并不是第一次見到屍體應當不會害怕到被吓哭的地步,但是這一次的場景實在太過駭人,遠遠超過了一個小孩子的接受範圍。
毛利小五郎沖進去粗略看了一眼就立刻把門關上将随後趕到的人攔在外面,神情嚴肅地讓他們通知警察并且誰都不準進去。
步美哭得很厲害夏目哄了一會就把她交給了毛利蘭,一個年長的姐姐能帶給她更多的安全感,而連續三次被毛利小五郎發現連木屋門都沒進去的柯南也趁機蹭過來打聽道:“裏面怎麽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問的時候感覺莫名吹過去一陣涼風。
“你還是不要問了。”夏目顯得有些神思不屬,推了推柯南把他推到阿笠博士身邊,“等警察來處理吧。”
柯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直覺他在隐藏着什麽,但是看到夏目煞白的臉色也沒再問下去,扯着阿笠博士的衣角做出乖巧的模樣點了點頭。
他最後還是在步美口中聽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那時步美躲在門後頭,看到那雙淺青色的鞋子就知道跑過來的是夏目,因為來的時候她覺得這個顏色特別好看還特意問過品牌,雖說不知道夏目這麽急匆匆地跑過來是為了什麽,不過小姑娘決定小小的捉弄一下他。
她在夏目跑進來之後悄悄探出頭,踮起腳尖從背後蒙住了他的眼睛。
在小學生中非常流行的惡作劇,只不過步美那句“猜猜我是誰”還沒說出口,夏目就像受到了非常大的驚吓一樣猛地跳起來揮開她的手,臉色非常難看,反應劇烈到揮落了桌上的玻璃杯子。
被子從桌上掉下去不幸摔得粉碎,夏目看到身後是步美臉色一松,卻又馬上緊繃起來要拉着步美離開木屋,步美問他什麽事,他又支支吾吾說不出。
“摔碎了杯子要跟管理員先生道歉的。”步美一本正經道,走過去小心地推了推伏在桌上熟睡的管理員,“先生……”
小姑娘輕輕的一推,伏在桌案上的身體就順着力道的方向頹然倒地,仰面朝天露出已然失去了生機的面容。
步美未竟的話憋在了喉嚨口,哪怕夏目及時沖上來把她的頭摁在肩膀上,那驚鴻一瞥的可怖景象依舊深深印在了她的眼底。
男人高大的軀殼呈現出毫無血色的灰白,屍體完全脫水皮膚褶皺在一起,也不知已經死去了多久身上的傷痕外翻邊緣處竟是令人作嘔的黴綠色,那傷痕并不大,在肚腹上呈現出鋸齒形的切口,看起來做得非常匆忙,衣服都被撕爛了好幾截。
切口處有半凝固帶着濃厚血色如同爛糊湯一樣的東西往外一點一點滴,而伴随着身體動作的改變,大量的“爛糊湯”從身體裏被擠了出來了出來到處噴湧,甚至有幾滴飛濺在了步美碎花裙子的邊緣。
嘴巴,不,應該說整個下半張臉已經完全潰爛,可他的眼睛還睜着,雙目瞪大眼球似要脫眶而出,透着灰敗的色澤,面上尚還殘留着沒有褪去的痛苦絕望,當他倒下去的時候,雙腿還微微動彈晃悠了兩下。
像是還活着一樣。
恐懼如潮水積蓄而上,洶湧仿佛要将步美淹沒,她戰栗着被夏目半拖半抱着離開木屋,窒息般的無助順着她尖銳的驚叫發洩而出,如同将靈魂也順勢傾倒了出去,只留下了連站立都困難的虛軟無力。
“你是說,夏目一開始是要把你拉走的?”柯南敏銳地捕捉到了她話裏的疑點。
“嗯。”步美抽泣着點頭,“我應該聽夏目的話的。”她依舊控制不住地打着擺子,縮在毛利蘭懷裏不住地發抖。
她的膽子并不小,但是這次回去後,怕是要做上好一段時間的噩夢了。
柯南回頭看了一眼夏目,他正靠坐在樹邊發愣,臉色蒼白如紙,藏在袖中的手哆哆嗦嗦地抖動着。
他肯定隐瞞了什麽,柯南非常篤定,但是以夏目現在的狀态,只怕他什麽都問不出來。
夏目的确隐瞞了某些事情,他比任何人都到得早,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提前知道了這樁兇案的發生,在他躲藏時有花靈向他通報了這樁消息,拍打得翅膀都快要廢掉尖叫着哀求他快點去看看,然而他拼命地跑過來也還是沒能來得及。
在走進房間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晚了,趴伏在桌上的屍體旁邊漂浮着亡者的靈魂,正在逐漸被染黑堕落為怨魂的亡靈。
但是還好,沒有晚得徹底,夏目從口袋裏摸出京極彥出門時塞進去的符咒催動,雖然被突然竄出來的步美吓了一跳以為是什麽妖怪襲擊,卻也好歹控制住了亡靈堕落的速度。
完全堕落的亡靈,是無法進入輪回的。
所以看到屍體的時候即便是害怕,不過在亡靈就在身邊鬼吼鬼叫着絮絮叨叨的情況下,也沒有害怕到失去控制,把崩潰的步美拖出來小心安慰,臉色蒼白與其說是被吓得,還不如說是被京極彥那道符咒的可怕靈力需求量給耗的。
只解封了一小部分就能生生耗空他身上大半的靈力,順勢幻想一下就知道京極彥的實力有多麽可怕。
但也正是因為只解封了一小部分,亡靈身上的怨氣僅僅是停止了蔓延,身體停在半黑半白的狀态上和夏目僵持,一時痛苦地叫嚣着沒有任何理智地要殺死夏目,一時又恢複了理性吼叫着讓夏目快點離開他的身邊。
就是一個普普通通敦厚老實的男人,掙紮在怨念裏不得解脫,夏目做不到淨化他身上枉死的怨氣,只能借住符咒盡力控制他身上的穢氣。
然而他也控制不了多久了,大量陰森森的穢氣從公園的各個方位飛來融合進亡靈體內,一方越來越強盛一方卻漸漸油枯燈盡,夏目指尖顫抖着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眼睜睜看着亡靈逐漸染上恐怖的黑色,挾着腥臭的惡意向他撲來。
要死了嗎?他緊閉上雙眼不敢動彈,心裏卻止不住想象起死亡的痛楚。
放在背帶褲內袋被他忘記的守護符咒及時發揮了功效,淺淺的白色輝光保護住了小少年脆弱的脖頸,見一擊不成,怨魂在他周圍盤旋一圈,左右嘗試好幾次無果,竟是幹脆利落地轉身往另一個方向撲過去。
灰原哀毫無所覺地站在阿笠博士身邊,忽地感覺後背發麻心頭湧起不祥的預感,仿佛被什麽可怕的存在盯上了一般。
身為唯物主義者科學家她只當是什麽無聊的大叔癡漢,轉過頭去還沒等看清楚狀況,就被急沖過來的夏目撲倒在地。
“夏目!”她開口話都沒說完,就被咬牙站起身的夏目拽着狂奔起來,只能一邊跑一邊掙紮,“你幹什麽?!放開我!”
夏目一言不發,悶頭扯着灰原哀往人少的地方跑,那怨靈就跟被肉骨頭吸引的狗一樣,別的誰都不在意只跟着他們倆跑,沿途不時從櫻樹上硬拽下幾只花靈吞噬掉,身上的陰氣越來越重。
原本還有幾分人類樣子,看起來沉穩可靠如鄰家大伯般的男人,現在身上斑駁覆着蟲類般黝黑油亮的殼子,有幾處皮膚如潰爛一眼生着腐肉,滴滴答答落下粘稠的腥臭液體。
灰原哀看不見,但是她看得見地上詭異枯萎的草木,感受得到身後攸關生死一般的可怖存在,霎時便明白了夏目的用意,用力反手握住他的手,“往樹叢裏跑!”
生命危險帶來的壓力壓過了崩毀的世界觀,她飛速判斷出身後的東西必然體格不小,果斷選擇了對于身形嬌小的她和夏目來說更具優勢的茂密樹林。
她的選擇救了她一命,茂密的樹林降低了怨魂的速度,也給夏目贏得了一絲喘息的時間,得以從衣服口袋裏掏出大團疊在一起的符咒,也來不及看什麽是什麽,一股腦地向着身後扔過去。
灰原哀雖然不信,是以前不信這個,但是她多少也了解過有關的信息,眼下走投無路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抓着夏目丢空落在她身上的符咒往身後扔。
需要靈力催動的符咒不過廢紙一張,但總有幾張是被動起效的,被怨魂的陰氣一激,發出幽幽白光阻了那麽一瞬兩瞬。
跑,再跑,灰原哀一邊跑一邊斷斷續續問道:“就沒有辦法阻擋嗎?”
“神社,神社有用!”夏目氣喘着答道。
可公園裏哪來的神社,眼下不過能掙一時是一時,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
然而符咒漸漸用完,雙腿酸軟體力耗盡,身後的怨魂越來越近。
夏目一咬牙,反手把灰原哀一推轉身撲上去抱住了襲來的怨魂。
“快跑!”
陰氣侵蝕着他身上的守護符咒,淺淺輝光雖微弱,卻一直閃爍着護佑夏目的性命,怨魂掙紮着将他推開,又被他用力抱住。
“跑啊!”
“快跑啊!”
少年稚嫩的吼叫聲,驚起鳥雀一陣。
遠遠的,京極彥執着勺子的手一頓,眯眼飯店的落地窗望了出去,高樓疊嶂滿眼盡是霓虹。
“不合胃口嗎?”迪盧木多問道。
“不,沒什麽。”京極彥笑了笑,将勺子裏的粥送進嘴裏,指尖随意地自空氣中劃過,帶起一陣細微的魔力波動,最終落在了迪盧木多唇角。
“沾上東西了。”他說得光風霁月,眉眼間卻分明帶着三分笑意。
“勞煩您了。”迪盧木多側頭在他指尖輕吻,伸手為他又添了一碗粥,“還請多吃一些。”
“美人盛情,怎敢卻之。”京極彥笑,收回手時眼眸自窗外一掃而過。
那個方向十幾個街區之外的茂密樹林裏,夏目被灰原哀扶着跌坐在地上,臉上身上全都是擦傷,兩人怔楞着仰頭,耀目的白光将層疊樹葉遮掩出的陰翳映得恍如白晝。
尖銳的吼叫嘶鳴中,無盡的咒罵中,幽白色的火焰浮在空中安靜地燃燒,将那穢氣而醜陋的怨魂,灼燒成了陽光下的碎金一縷。
灰原哀聽着耳邊刺耳的吼叫,看着碎金如陽光落在夏目身上,剎那流血的擦傷盡數收斂愈合,連印子都沒有留下,神情更加麻木。
姐姐,這個世界一定有哪裏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