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星夜下的荒野中,容貌俊美的騎士緩緩俯下身,靠近睡在膝頭的青年,嘴角挂着一抹溫柔的微笑,手指撩開他臉頰的碎發,一點點湊近潤澤殷紅的唇瓣。
近了,近了,他的指尖似乎都能感受到呼吸的翕動,暖潮的氣體打在皮膚上,帶起莫名的悸動,騎士眯起眼,點在青年的唇角。
“你今日怎麽這般熱情?”京極彥忽然睜開眼睛,把迪盧木多吓了一跳,眨眨眼掩去眼底的暗色,笑得一派坦然,“有飛蟲落在您的臉頰,我只是為您趕走它。”
這可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借口,巨石墓冢下的旅人受到安格斯的庇佑,怎麽會有飛蟲侵擾呢?但是京極彥也不戳穿他,只是笑道:“那你可要倍加留心啊。”
“謹遵您的命令。”迪盧木多笑着低頭,掬起一縷長發于唇間輕吻,被京極彥拽了一下額前劉海。
“在下……謹遵您的命令……”騎士嗓音低啞,像是壓抑着什麽一般,良久從喉間溢出一聲嘆息。
而京極彥卻已經閉上眼,裹緊披風,一副已經睡着了的樣子,篝火燒得旺盛,睫毛長長在白皙的臉上打下一小片陰影,嚴格算起來他生得并不算十分标準的美人,唇太薄顯得薄情,膚色太白顯得病氣,不笑的時候嘴角微勾十分的傲慢削譏,笑起來眼眉彎彎卻又顯得假意虛情,唯獨一雙眼,眼尾上挑飛薄紅,目如點漆黑而亮,當他專注地看着你時,就像整個世界都只餘了你一個,讓人哪怕明知風平浪靜之下是兇險的暗潮洶湧,也要忍不住溺斃在那雙眼睛裏。
“夜深了,且睡吧。”京極彥這般說道。
此時夜色深沉,漫天星子似乎亮了一夜也有些疲憊,顯得黯淡了許多,蟲鳴聲漸隐,荒野中陷入了一天中最為靜谧的時刻。
迪盧木多将背脊靠在巨石上,放松地閉上眼睛。
……
夢境裏仍是一片春花爛漫的好景色,在晨曦的曙光灑在這片大地上之前,安格斯都可以停留在他養子的夢境中,他們已經離開了迪盧木多身殒的河岸,換到了一片草地上,花兒開得正好,安格斯盤膝坐在地上,摘下花朵慢慢在手上編織纏繞,聽着他的養子坐在他身邊敘述現世的生活。
短暫的第一次召喚被迪盧木多幾句話跳過,安格斯沒有深究,只是像每一個深愛孩子的父親一樣,溫柔地摸了摸迪盧木多的頭發。
迪盧木多講了宏偉壯闊的英靈座,百餘年後光怪陸離的世界,也講了京極彥讓他頗為苦惱的惡趣味。
好像是千年前的歲月,年幼的孩子趴在安格斯的膝頭,皺着臉奶聲奶氣地抱怨,然後一臉期待地等待萬能的養父給他解答。
安格斯皺眉,又舒展開,溫聲問道:“我的孩子,你可曾經歷過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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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曾有過。”迪盧木多點頭道,“我曾與水底國的公主相戀,但是因為魔法的原因,我已經将那種感覺忘卻。”他做出努力思考的樣子,嘆氣道,“那是位美麗而優雅的公主,她點燃過我的愛情之火,但是現在我卻已無半分感觸。”
“格蘭妮呢?你們共同經歷了十六年的逃亡,你沒有愛上她嗎?”
“不,我沒有。”迪盧木多坦然地回答道,“當我看到她,我只會想到她是芬恩大人的妻子,不會有任何绮思,那是不道義的。”
沒有任何對于愛情的記憶,迪盧木多當然無從分辨京極彥言辭中的暧昧挑逗,而親吻與擁抱……對于以歡宴作為少年成人第一步,奔放熱情的凱爾特人來說,同性之間的親吻與擁抱大概就跟日常握手一樣普遍。
——雖然迪盧木多大部分時間都屬于旁觀者,從不參與進去,以至于被戰友們調笑腼腆害羞。
作為愛情之神,安格斯已經敏銳地從迪盧木多的敘述中察覺到了某些蛛絲馬跡,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把手中編制好的花環戴在迪盧木多頭上,“這是祝福,我的孩子。”他握住迪盧木多想要摘掉花環的手,“來自于愛神的花環,你會擁有一場美麗的愛情的。”
迪盧木多沉默半晌,一臉誠懇地對安格斯說道:“養父大人,早晨快到了,我該醒了。”
身負愛情痣就夠苦逼了,再加上一個愛神的祝福,迪盧木多覺得自己這輩子都要在女難裏兜兜轉轉出不去了。
“好吧好吧,你該醒來了。”安格斯笑着俯身吻在迪盧木多額頭,寓意着祝福與保護,“你的心裏潛藏着黑暗,但是光明終将到來。”
“不要怕,我的迪爾,你是這世間無雙的英雄。”
……
迪盧木多迎着晨曦睜開雙眼,他躺在地上,身上披着京極彥的披風,篝火旺盛溫暖了夏末清晨略有些涼意的空氣,撐着地面坐起左右環顧,京極彥不知去了哪裏,太陽還沒有完全出來,荒野上染着一層夜幕未褪的淺淺黛青色,他深吸一口氣,站起身疊好披風,走到河水邊掬起一捧河水撲到臉上。
來自于高山融雪的水在這種天氣裏仍是清涼無比,洗完臉順便抓了抓頭發,迪盧木多爽快地甩了甩腦袋,伸了個懶腰。
然後他就被一塊錦帕糊到臉上,沒被糊住的眼角瞄到京極彥拎了個竹籃走過來,一臉嫌棄地說道:“擦幹淨。”
兩人的早餐是京極彥一早去最近的小鎮上買回來的,雖然鮮有異國人到來的小鎮對他非常警惕,不過看在他拿出來的大額紙鈔的份上,還是熱情地給他裝了好多吃的,還有個小姑娘塞了個蘋果進去。
又紅又圓,就像小姑娘的臉蛋。
京極彥和迪盧木多坐在一起享用了一個漿果派,兩大塊法棍,幾個熱氣騰騰的烤腸,以及一個大大的紅蘋果。
“我們回英國吧。”迪盧木多說道。
“待了一天就想走了?”京極彥挑眉,“我以為你恨不得要住下來才好。”
迪盧木多笑着說道:“該見的我已見過,該問的我也已問過,現在該離開了,神國的大門前還是莫要久留的好。”
京極彥盯着他看了一會,倏地笑道:“行啊,那就走吧。”
于是在到達愛爾蘭的第二天,京極彥又帶着迪盧木多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來時直接從倫敦走直線到達目的地,回去卻是慢悠悠地四處逛逛看看溜達回去,這個時代與迪盧木多年代的風景已然大相徑庭,有時候他會指着某處,滿懷追憶地說着當年那處是怎樣怎樣,京極彥就站在一邊聽他講,時不時插上幾句。
就是因為這種速度拖延的緣故,等他們回到位于倫敦郊區的莊園時,樹上的葉子早落了個精光,地上積起一層白雪,雖然目前莊園不會有人拜訪,婢女們依舊勤勤懇懇地掃幹淨道路上的積雪,給玫瑰澆水剪枝,甚至在樹上給過冬的鳥兒搭了堅固穩定,不會輕易從樹枝上被吹下去的巢。
——萬一哪天陛下心血來潮出門溜達一圈,被鳥巢砸到腦袋她們就死定了。
因此京極彥回來的時候莊園裏一片欣欣向榮之景,張永早早在門口候着,“恭迎陛下。”他笑眯眯地接過京極彥身上厚重的披風遞上輕薄些的鶴氅,又對迪盧木多道,“迪先生日安。”
迪盧木多點頭道:“日安。”
冬日天氣寒冷,即便京極彥二人直接穿着夏裝出門也不會有事,也不得不穿着厚厚的冬衣以免遭人圍觀,出門走了兩圈之後京極彥便嫌衣服穿得太多累贅,把大多數時間耗在了室內活動裏。
晨起處理各種公文,沒事彈彈琴,看看書,他還從固有結界裏抱出來一只豹子丢在外頭養着打發時間,日子過得滋潤。
倒是迪盧木多被差使着到處跑,東家新建的工廠西家購置的農田,他差不多從張永手裏接過來近一半的事物處理,好叫張永把騰出手來經營夏日已布下的人際網絡。
人不怎麽出門的冬天,自然要耗費更多的精力在聯絡各方情誼上,以免一個冬天過去,本來熱絡的朋友變得疏遠。
迪盧木多曾經也是擁有富庶領地的領主,所以這麽一些事物他處理起來也是得心應手,只不過某些時候……還是會出些臨時變故的。
解決了絆住他腳步的麻煩,迪盧木多騎着馬飛速往回趕,北方進貢的名駒踏雪無痕,撒開四蹄狂奔之下也不過在積雪上落下一個淺淺的坑,幾刻鐘就到了莊園,躍下馬背把缰繩丢給照看馬匹的仆人,迪盧木多穿過大廳,登上樓梯,推開書房的大門,把緊急取來的文件放到京極彥面前,長長舒了口氣。
“晚了半刻,不過也還算快的了。”京極彥瞄了一眼立在牆角的鐘,翻開還沾着雪花的文件,“幾個人?”
迪盧木多坐在沙發上喝了口紅茶,喘勻氣答道:“五個。”
“還真是小氣。”京極彥提筆落下批注,說道,“刺殺你好歹也得差不多才行啊。”他生意做得大,自然擋了不少人的路,有人想搞個刺殺什麽的,完全在預料之中。
“凡多姆海恩伯爵看得嚴,他們能湊出五個已經不錯了。”迪盧木多笑道,溫暖的室內讓他整個人都松弛下來,微微彎着腰坐在沙發裏,趴卧在京極彥腳邊的豹子蹭到他身邊,被他身上帶着的寒氣激得打了兩個噴嚏。
“你們倒是要好。”京極彥擡眼看迪盧木多和豹子蹭來蹭去玩得高興,忍不住說了一句,把手中的筆放下,“迪盧木多,讀本書給我聽。”
迪盧木多站起身,走到書架前問道:“您要聽什麽?”
“你挑吧。”京極彥勾弄了兩下又跑到他身邊邀寵的豹子的下巴,踩掉鞋襪把赤裸的雙足塞進它毛絨絨的肚子下面。
“那麽……”迪盧木多眼眸在書架上掃視一圈,伸手取出一本,“就這個吧。”
——《古凱爾特神話傳說》
有些事情不是嘴裏說着放下便是真放下了,但是倘若已經可以做到若無其事地笑着提到這件事,那就說明心頭久不愈合的傷口,終于遲到多年開始緩緩結痂了。
迪盧木多覺得,那個壓在自己心口無數歲月,讓自己與世界簽訂契約成為英靈的傷口,似乎到了該結痂愈合的時候了。
“您不是想聽嗎,關于我的故事。”
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翻開燙金封皮,迪盧木多深吸一口氣。
“不過這個故事,多少會有些無聊呢。”
作者有話要說: 槍哥終于開始解開心結了,鼓掌啪啪啪
陛下你什麽時候才肯真的動心啊我好捉急
以及昨天有小天使詢問的問題,在此解答:
1.為何槍哥麻麻跟別人偷情這件事好像很光明正大的樣子,在此解釋一下:
當時的成年女性其首要社會義務就是生孩子。《愛爾蘭史》開篇提過愛爾蘭史上多次遭遇入侵卻沒有亡國滅種,靠的都是“人力”恢複,所以可以想見女人們的責任重大及其居功奇偉。愛爾蘭戰士把殺害女性視為恥辱,這可算是種族存續自衛機制。
如果女人與她孩子的父親有合法的關系——不論是初婚、二婚、小三、419一夜情【也就是說那時候有情人是合法噠】——那麽她要履行第二個社會義務就容易了。她得負責讓孩子加入父方的親族,确保孩子在父系繼承序列中的地位,也就是所謂的“上族譜”。社會地位高的母親如果有能力,甚至能讓孩子被列入母系的繼承序列。在這方面,母親要負的責任比父親更大。【跑個題,在某些神話傳說中槍哥和一個叫做倫斯特的公主有個兒子,并且那個兒子被列入了槍哥的遺産繼承名單,和格蘭妮生得孩子一起繼承了槍哥的遺産,這在凱爾特意義上屬于合格的母親】
古愛爾蘭法律中,妻子想要孩子而丈夫辦不到,她可以選擇離婚,也可以在保留婚姻關系的同時讓別的男人使自己懷孕,丈夫必須将孩子視如己出。就算不同生父,只要丈夫承認孩子就沒問題。舉個栗子,比如亞瑟王被證實不行的話【Saber是女孩子hhh】,照這樣的古法,桂尼薇跟蘭斯洛特生一個也能算正統王子【笑】
綜上所述,槍哥的麻麻在槍哥粑粑被流放期間找了個情人生個孩子是并不會被譴責的,但是她沒能做到讓孩子加入唐恩的部族,而是被安格斯帶走,在凱爾特意義上,這個母親并不十分合格【槍哥只是被安格斯收養,真要算他一直被歸類在芬恩,也就是他舅舅和母親的部族裏,而非唐恩的部族裏,所以有推斷唐恩來自于芬恩部族的附屬部族來着】
2.什麽是geis
它是神話英雄通常不為人知的禁忌或致命弱點。比起詛咒,它更像是“XX情況下,不可/不應/不能不如何做”這樣的嚴格行為規範。英雄和勇士加入神聖的團體或得到什麽超自然的贈予時,通常都會有禁制加諸于身。它有予以加持祝福的一面,也有設限抑制的一面,遵守則得益,違背則受害。
舉個栗子,《藍胡子》中藍胡子丈夫對妻子所說的就是典型的禁制:“你可以打開城堡裏任何一扇門,随意使用裏面的東西,只除了這把鑰匙能開的那扇門。”遵守可以得益——能得到所有的東西,一旦違背……藍胡子雖然沒明說,但是後來大家都知道違背的結果是什麽了。
槍哥的geis如下:
會被野豬害死,但害死他的野豬也不會比他活得久(由安格斯的管事長洛克,他弟弟的父親下給野豬的禁制,他是間接對象);
不可狩獵野豬(安格斯為使他免于受害而加在他身上的);
無論身在何處,如果有女子在場,絕不先于她進食或飲酒(前一張格蘭妮和那個老頭偷情認出他就是因為這個);
不可拒絕身處困境的女子的請求;
不從邊門進出王者府宅;
聽到獵犬的吠叫必須參與狩獵/ 必須腳不能停直至追上獵犬為止;
看比賽時必須援助落敗方;
同伴提出要求時不可拒絕;
勇士團同伴呼喊戰號時必須回應
怎麽說呢,庫丘林三條就害死了他,槍哥你這麽多還大多是濫好人條款,nozuonodie啊!
下集預告:講故事
最後,蹲在牆角敲着小碗求留言,心力交瘁即将迎來姨媽的作者一點都不想說話【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