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課
盛微語預約的是b市一家挺有名的火鍋店,不是什麽連鎖品牌,但口味對愛吃火鍋的人來說,确實是沒得挑。
據說是老板娘祖傳的火鍋底料秘方,再加上這裏裝修獨特複古,連許多明星都對這家火鍋店十分喜愛,常有人在這裏偶遇明星。
盛微語不經常來,畢竟懶。
知道易言不吃辣,她點的鴛鴦鍋,自然,點完之後,還不忘邀功,提醒易言,她是如何的貼心。
盛微語單手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對面的人,“我可沒忘,當年你死要面死活受罪,結果被辣哭的事。”
那是她高一第一個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她終于約到了易言,一同去吃火鍋。
經過元旦晚會那晚的事後,他們倆的關系,似乎有了那麽一點改變。
他們默契地不去提及那晚的事,卻因為懷揣着只有兩個人才知道的秘密,每一秒的對視,都似乎多了一分暧.昧的含義。
盛微語不知道易言的口味,點餐之前詢問他,得了兩字——随便。
于是她便按照自己的口味來。
上了口味最重的爆辣鍋底。
再于是,盛微語就忘了吃了,只顧着看對面的易言。
氣質清冷的少年,寡淡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變得隐忍,卻更像是在賭氣。
盡管額間已經冒出一層細細的汗,顏色淺淡的薄唇也被辣得殷紅,卻還擰着眉堅持去吃菜。
只因為少女在上菜之前,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待會兒你可別慫了啊”。
盛微語坐在易言對面,隔着袅袅的水霧,一時竟然看得有些發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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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只是單純地覺得,對面的人長得可真好看。
好看到,無論他做什麽,都像是一幅畫,一幅讓她的心跳莫名其妙就亂了節拍的畫。
如今過了十年,少年長成,肩膀更寬闊,面部線條更硬朗。
指尖一下一下地輕點着臉頰,盛微語看着對面的易言,眉眼彎彎。
她曾無數次祈求,那一束光重新照進她的世界,卻又一次次被打回冰冷的現實。
時間長了,漸漸成為奢望,不敢肖想,避免回憶,就連她自己都以為,已經重新習慣了孤獨,老天卻偏與她開了個玩笑。
就算是玩笑,這一次,她也不想再松手了。
她要緊緊抓住,死不放手。
哪怕,在黑夜裏共沉淪。
女人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在自己身上流連,易言擡眼看過去,“有事?”
“……沒事。”
一腔的熱血,在一對上男人視線的時候,就立馬涼了大半,跟着虛的還有底氣。
盛微語不自然地移開視線,低下頭吃火鍋。
她喜歡吃辣,但又不是特別能吃辣。
她享受的不是辣的味道,而是被辣刺激的痛覺。
這也算是周霖霖一直說她是受虐體質的原因之一。
吃了幾口,似乎是不小心吃到了花椒,舌尖又辣又麻。
盛微語被辣得倒吸涼氣,灌了一杯涼水都沒用,逼得她不得不用手在嘴邊使勁扇風,試圖緩解一點痛感。
偏偏這時候,又來了個倒黴催的事。
她眼裏掉了一根眼睫毛。
她畫着眼線,不敢用手去揉,使勁眨眼,也還是難受。
盛微語衰得直想哭。
正手足無措時,對面的易言忽然起身,坐到她旁邊,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扣住她的下巴,聲音微沉,“別亂動。”
盛微語下意識去聽他的話,一動不動。
渾身都僵硬着。
易言松開扶住她肩膀的手,輕輕按住她右眼上眼睑,防止她再胡亂眨眼。
因為異物的刺激,女人的眼裏蒙了層水霧,濕漉漉的,看起來比任何時候都要純良。
似乎有些緊張,她輕咬着唇,剛吃過辣的緣故,唇色殷紅,泛着晶瑩的水光。
易言眸光顫了顫,喉結滾動,移開視線,湊過去替她吹了吹眼睛,又迅速地拉開距離。
涼風拂過右眼,帶來短暫的舒适。
盛微語用力眨了兩下眼,發現眼裏已經沒有了異樣感,欣喜地看向易言,想要道謝,對方卻已經起身,坐回了他對面的座位。
易言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行為讓我對你的學歷持懷疑态度。”
“……”
這是在暗諷她的智商麽?
盛微語很是不服氣,撇了撇嘴,正想反駁他,忽然目光一頓。
對面的男人眉頭微皺,臉上的表情是一貫的漠然。
可即使二人之間隔着一層騰騰的熱氣,也遮不住他微紅的耳根。
粉嫩嫩的顏色,同他板着的臉很是不搭。
盛微語極慢地眨了下眼,仿佛在确認眼前的場景是否真實。
愣了好一會兒,她忽然笑了。
綻開的眉眼裏,盛滿了愉悅,連空氣都開始冒泡的愉悅。
自上次導師自己把相親地點搞錯,陰差陽錯讓盛微語鴿了相親對象,這件事,順理成章成為了他落在盛微語手裏的話柄。
但凡他一提起相親的事,盛微語就會假裝不經意提一提上次被鴿的相親對象,回去後是怎麽發消息說她的。
唐老頭臉皮子沒自家學生那麽厚,自然經不起她反複地提,于是也終于消停——
才怪。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唐老頭索性丢給她一個新課題,說反正單身狗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工作。
盛微語雖然無奈,但師命難違。
在咨詢所值班的時候,趁着預約人還沒到,她打開唐老頭發來的課題相關文件。
【根據疾病預防與控制中心的研究表明,1/5的人在兒童時期被性騷擾;1/4的人被父母毆打後身上留有傷痕;1/4的人和有酗酒問題的親戚長大;1/8的人被離異的父母抛棄……】
筆電的屏幕被人猛地合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盛微語的臉色發白,背後已經滲出一層冷汗。
她靠在身後的椅背上,嘴裏似嘆息一般,呢喃,“PTSD……”
創傷後應激障礙,這次的課題,選自PTSD的一個切入點,因為少年時期的某種經歷産生的心理創傷要如何治療。
盛微語撫了撫額,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果然,越是想要隐藏遺忘的東西,越是能通過各種巧合重現,越讓人避之不及。
門忽然被人敲響,盛微語緩了緩情緒。
“請進。”
話音落下,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
盛微語下意識看過去,瞧見來人,愣了愣。
來人一身便服,黑色棒球帽,墨鏡,口罩,三套俱全。
也就只能從外形和體格上,讓人分辨得出這是個男性。
可這一身打扮,十個人看了九個人會把他當成犯罪嫌疑人,剩下那個直接被吓跑了。
盛微語不覺挺直了身體,潛意識裏已經把這人當成了個入室搶劫的歹徒,只要他再上前一步,她就……
正當她戒備時,那人肩膀一垮,似乎松了一口長氣。
他把墨鏡口罩摘下,露出一張白淨的娃娃臉,彎着眼睛朝盛微語微笑,兩側的臉頰各陷進一個深深的酒窩。
“姐姐是盛醫生嗎?”
男生的聲音清空明澈,很溫柔,卻有着少年人獨有的活潑,就像是夏日涼風,冬日暖陽,囊括了一切美好。
盛微語緩過神來,點了點頭,“你是今天預約的牧先生?”
男生走過去,隔着辦公桌,在她對面坐下,兩個酒窩顯得他的笑格外的甜,“姐姐叫我牧星就好。”
看着他笑的模樣,盛微語又愣了一下。
第一眼看見預約人名字的時候,盛微語就覺得眼熟,聽着從他嘴裏說出來,盛微語更覺得耳熟。
對面男生的樣貌,也給她一種很強烈的熟悉感,一種見過很多次的熟悉感。
但偏偏想不起來,以前在哪見過他。
就像考試的時候,遇見一個曾經做過的題目一樣,分明記得自己曾做過這個題目,卻偏偏在這時候大腦短路,怎麽想,都想不起來答案。
這時,男生把棒球帽也摘下來,擡手随意地撥弄了兩下微卷的頭發,雙手搭在桌面上,身子稍稍往前傾,撐着臉,笑眯眯地看着盛微語,“姐姐願意和我一起吃個飯嗎?”
盛微語:“?”
看着他可愛又狡黠的笑,盛微語從愣神中回過神來,不禁笑了一下,“我們還是先開始咨詢吧。”
她翻了下記錄,問:“最近總是失眠,頭暈,焦慮,出現幻覺?”
牧星立馬苦下臉,娃娃臉被他皺成了包子臉,“我其實沒病,都是老光逼着我來的。”
聞言,盛微語挑了挑眉。
許多患者也都像他這樣,對心理疾病這塊特別敏感,極力抗拒承認自己有什麽心理疾病,甚至對自己進行心理暗示,自己才是正常的,別人的任何想法都是強加在他身上的。
盛微語見過許多例子,也沒有馬上去反駁他,而是拐了個彎,先安撫他的情緒,“那我們今天就不聊這些,聊點其它的。”
牧星表情瞬間明朗,笑出一口大白牙,“好呀,姐姐要和我聊什麽?”
盛微語想了想,打算先從他的近況切入,“你還在讀書?”
在她問完這話後,牧星明顯怔愣了一下,似乎對她提出的這個問題感到驚訝。
不過很快,他又回過神來,笑着否認,“我已經工作很久了哦。”
他扳着手指頭數了數,比出一個數,“我已經出……工作五年了。”
這下輪到盛微語驚訝了,對方看起來不過二十歲上下,工作經歷卻比她還長。
雖然驚訝,但她也沒在這點上深究,而是進一步去了解他焦慮的來源,“工作很累吧?”
牧星點點頭,略帶着稚氣的娃娃臉上染上了同他這身少年氣質不搭的憂愁,“很累,天天跟着老光跑來跑去,總是提心吊膽不能出錯,還要被老光管着,不準這個不準那個,一點自由都沒有。”
盛微語注意到他話裏反複提到的一個人,“老光?”
牧星同她解釋,“老光是我的經……嗯,上司,這次就是他逼着我來這裏咨詢的。”
像是想到了什麽氣憤的事,他語氣變得憤憤,“簡直就是把我當犯人一樣押過來,現在他還在外面守着呢,好像他守着我待會兒就遛不走一樣,他也不想想,他哪回守住了我,啧。”
盛微語:“……”
盛微語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同情這位被管着的“下屬”,還是那位管不住下屬的“上司”。
之後半個小時,盛微語又從其它方面,間接尋找他失眠焦慮的原因。
牧星似乎沒什麽心防,問什麽答什麽,雖然有時候說的話讓她似懂非懂,但也還算套出了一些值得關注的線索。
咨詢時間快結束時,牧星用手機發了條短信,邊同盛微語解說“他是如何用買飲料的借口支開老光準備開溜”的計劃。
那狡黠又調皮的模樣,讓盛微語哭笑不得。
發出短信,牧星準備走,才起身,他又忽然頓住動作。
盛微語見他又不走了,半開着玩笑調侃:“不是好不容易支開了老光,不趕快溜,他買完飲料回來了怎麽辦?”
牧星笑笑,“這事不急。我突然想到,剛剛都是姐姐在問我問題,我可不可以也問姐姐一個問題?”
盛微語秀眉一挑,“你問。”
男生摸了摸頭頂翹起的一小撮頭發,茶棕色的眸子澄澈明亮。
他揚起唇,顯出兩個可愛的酒窩,語氣輕快。
“姐姐有沒有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