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江湖兒女多熱血, 平時沒事兒還愛過招分個高下呢, 更何況是正經的武林大會擂臺賽?成百上千的人聚集在這裏,亢奮的情緒不斷相互感染,一個個都激動地臉紅脖子粗, 青筋暴起地叫好, 彼此間想要說話都要比平時多用些力氣,不然根本聽不清。
跑回來的那名俠客扯着嗓子喊到第三遍才終于有人聽見了, 不過第一反應卻是不敢相信, “誰死了?”
他面色煞白,抓着旁邊人的胳膊狠狠喘了幾口氣,再一次聲嘶力竭地喊道:“黃仙子死了!”
喧嚣的場景像是被人按下靜音鍵, 無數張臉上還帶着尚未散去的狂熱神情,可令人頭皮發麻的死寂已如潮水一般向四周蕩了開去,最後衆人齊齊看向圓至方丈:
這可是本屆武林大會上死的第二個人了。
圓至方丈是經歷過不少大風波的人,倒還守得住, 可他身後那些年輕的僧侶就沒這麽鎮定了, 不少人紛紛驚呼出聲。
檀香公子慧通一驚,本能地念了一聲佛號, 神情凝重道:“寧施主, 可否将事情細細說來?”
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之前程磊的死已經叫人焦頭爛額,沒想到那竟然還只是個開始?
畢竟兩起命案間隔的時間太短了,在歷屆武林大會中都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若說只是巧合, 也未免太過牽強。
若此事能順利解決倒也罷了,但凡有一點不妥,少林寺必受牽累!
發現黃笙死亡的人叫寧遠,是個刀客,今年二十七歲,本是個老江湖了,結果數年前對黃笙一見鐘情,經常追着她的蹤跡滿江湖跑,這次也是聽說黃笙會出席擂臺賽才厚着臉皮報了名。
誰知道他來的不巧,黃笙當日踩着綢子從天而降的絕美場景沒見到,懊惱得不得了,本想趁着擂臺賽的機會出出風頭,誰知……
如今看來,風頭确實無兩,但他卻從未像現在這樣祈求不要這般引人注目。
寧遠劇烈地喘着粗氣,慘白的臉上不斷有汗水滑落,不知是累是驚還是吓,抑或三者皆有。
他費力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只覺得嗓子火辣辣的疼,沙啞的了不得,“黃仙子,死了……”
方才他去到黃笙所在的小院時就覺靜的可怕,但過分的激動和緊張卻令他忽視了屬于刀客的本能直覺,只剩下要見到心愛之人的滿心歡喜。
小院是簡單的四合院的格局,但因為名頭大又獨自前來的女俠比較少,所以只住了黃笙和另外一位叫柳芽的。柳芽性格內向,做事卻很率直,跟黃笙完全處不來,兩人關系非常一般,平時就不怎麽說話。
柳芽有每天早起練功的習慣,今天也不例外,天不亮就去外面樹林裏打拳了,根本沒在意黃笙起沒起,或者說,死沒死。
寧遠去找黃笙時,柳芽正在擂臺賽,他就徑直去敲了黃笙的房門,結果半天沒動靜。
而直到這個時候,他發熱的頭腦才慢慢冷靜下來,也聞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血腥氣。
“黃,黃仙子?”
他站在距離房門約莫一丈遠的位置,微微躬着身又叫了一聲,“在下寧遠,仙子可在房中?”
一只站在樹梢上的鳥兒被驚動,用力抖了抖翅膀,扭着脖子用喙梳了梳羽毛,發出一聲清啼後撲簌簌飛走了。
寧遠被驚出一身冷汗,再也顧不上男女有別,猛地推開門,然後一擡頭就看見了屋子正中央那在茶桌邊坐着的黃笙。
黃笙還是穿着那件潔白的長裙,臉上的妝容似乎格外精致,頭上的發釵也分外名貴,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
她的雙眸早已黯淡,美麗的臉上卻還挂着溫柔的笑,仿佛直到死也沒反應過來。
黃笙不像程磊,雖然功夫算不得一流,但名氣實在大得很,圓至方丈也不敢怠慢,先安撫了衆人,便親自去了現場。
“去請嚴捕頭!”他飛快的交代着。
此時巳時過半,日頭漸漸居中,血腥氣随着溫度的升高進一步揮發,圓至方丈一行人還沒進到院子裏,便已經聞到空氣中那股宛如實質的黏膩腥甜。
雖然來之前已經聽寧遠大略描述過,可當衆人親眼看到一個死人端端正正的坐着沖自己溫柔微笑時,還是禁不住汗毛倒豎。
在這之前,藥扇子江疏泉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有被趕鴨子上架,一而再再而三強行兼職仵作的時候。可事到臨頭,不做也不行了。
少林寺的客房都是統一安排的格局,黃笙住進來之後并未改動,除了床頭衣櫃裏多了幾件行李之外,其他的地方還是原來的模樣。
嚴正仔細查看了一回,“房間內格局完整,各樣物品擺放都很規整,暫時沒用看出被翻動的痕跡,也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
有了程磊的案例在前,江疏泉重點檢查了脖頸、手腕等人們通常會佩戴飾品的位置,然而一無所獲。
或許本也不必找,因為黃笙身上有且只有一處致命傷,死因是當胸一劍。
從前胸到後背,她整個人都被穿透了,血液在拔劍後噴湧而出,染紅了正中間的大半衣裳,遠遠望去好似一朵盛開的妖嬈紅花,紅得觸目驚心。
江疏泉用帶着魚皮手套的手輕輕按了按黃笙的關節,發現人已經硬了,湊近了聞時,屍體上也已開始散發出淡淡的臭氣。
以現在的天氣,只要發現的再晚幾個時辰,或許這具美麗的屍體上就會出現蛆蟲。
見慣生死的江疏泉忽然有些感慨,天人之姿也好,貌若無鹽也罷,一旦死了,也不過一堆骨肉,又有何分別……
為了達到衣袂翻飛宛如仙人的理想效果,黃笙偏好疊穿輕薄柔韌的衣料,就像現在身上穿的這一套一樣,乍一看仿佛只是一件簡單的紗衣,可江疏泉小心地挑起一點吸飽了血液而變得黑紅僵硬的布料後才愕然發現裏裏外外竟足有六層之多。
紗衣柔滑細膩,織造緊密卻又輕薄似雪,傷口邊緣的衣服切口處十分整齊,連一條多餘的斷絲都沒有。
就連刺入和刺出的前後兩處傷口也極為整齊,以江疏泉持刀多年的眼光來看也不得不誇一句漂亮,顯然兇手的劍法很好,出手時快而堅定,沒有一絲遲疑。
正好嚴正也湊過來看,江疏泉擡頭問了句,“你做得到麽?”
嚴正苦笑搖頭,“想要達到這種境地,除了苦練之外,恐怕更多的還是要天分。”
穿破衣服刺透皮/肉本身并不難,難得是對力道的把握。
黃笙身上的衣料極其柔滑,多層疊加在一起更難拿捏,但凡有一分生澀,那些衣料上的破口就要因為滑動而發生扭轉、重疊和偏移,絕達不到現在這樣整齊劃一的效果。
江疏泉眯着眼看了傷口形狀,“只是一把普通的長劍,任何一座城外的鐵匠鋪子裏花二兩銀子就能買到一把。”
刺出這一劍的兇手,俨然已有大家風範,用什麽兵器早已無所謂。
兩人向圓至方丈說了目前的結論,後者低垂着眼睛輕輕念了句,“阿彌陀佛。”
普通的長劍,這就難辦了。
若問江湖上什麽最多,刀五分,劍四分,用劍之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可謂大海撈針。
但能刺出這樣驚豔一劍的高手?并不算太多。
“蘇清風!”一直沒說話的寧遠突然語出驚人道,“武當派便是用劍的!”
就連慧通都皺了眉頭,“寧施主,人命關天,莫要妄言。”
他确實跟蘇清風是老對手,頗多理念不合,但也有幾分惺惺相惜,還不至于龌龊到落井下石。說句不中聽的,武當派的人素來強橫,根本不屑偷摸殺人:
殺的就是你,又能奈我何?
寧遠卻已經激動起來,像極了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張臉浮現出不正常的潮/紅,眼睛都放了光,“一定是他!”
“之前在少室山下時,蘇清風就當衆給黃仙子沒臉,令她十分下不來臺。前幾日他與管碧瑩等人又在寺內遇到黃仙子,雙方談了幾句便不歡而散,黃仙子還被他們罵哭了呢!好多人都看見的!不信你們去問青蓮公子!”
“黃仙子分明就是傾心于那蘇清風,死時又毫無防備,非全然信任的熟人莫屬!那厮天分奇高,乃是少有的用劍高手!這一條條的,不都合上了嗎?”
怎麽又扯上蘇清風了?還有那煞羽弓。既然有這兩位,想必雷霆一擊也沒跑……
現在嚴正只要一想到這幾個人就覺頭大,第無數次悔恨自己為什麽想不開要來武林大會。
“難不成抱雲公子因為某位女郎傾心自己就要将她殺死嗎?還專挑在萬衆矚目的武林大會期間?”嚴正疲憊道,“未免太過牽強了些。”
“你與他狼狽為奸!”受了刺激的寧遠勃然大怒道。
嚴正:“……”
我可去你爹的吧!
“你是捕頭,如此明顯的疑點為什麽不去查!”寧遠大吼大叫起來,兩只眼睛都充了血,“方才蘇清風也沒去擂臺賽,必然是他趁大家都不在,偷偷來這裏殺人!”
嚴正被他吼得雙耳嗡嗡作響,幹脆擡手将人打昏了。
“他太過激動,”嚴正平靜道,“暫時不宜問話。”
若有鶴鳴在場,必然會覺得驚訝:打昏人這樣的舉動和說話的語氣,實在太熟悉了……
不過話說回來,蘇道長您怎麽總是在這樣敏感的時候消失?咱就不能随大流嗎?
按照查案的正常流程,曾與死者生前有過摩擦和密切接觸的人确實要重點問話,所以不管情願不情願,嚴正接下來必須要找蘇清風問一問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