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民國敘事
日子過得離入冬越來越近, 北平開始冷起來,街上來往的人更少了。一場雪下的紛紛揚揚,把北平妝點的銀裝素裹, 景色很美, 但對于大多數窮人來說卻是一場噩夢。
下雪并不能掩蓋每日發生的罪惡, 天氣難熬出門的人愈發稀少,這樣看去,居然是街上洋人占了大多數。
為了躲風頭,許多報社都陸陸續續地關門停業整頓,就連千夜所在的北明文學社報紙也印刷的少了,很多時候她都沒什麽活要做。
人來人往的茶館生意蕭條, 坐在靠窗口的位置喝茶時候,依稀聽見老板苦着臉邊劃賬本邊念叨過幾天關門的事宜。
實在沒想到,在一年之前還被向往的北平,現在已經成為人們避之不及的地方。
這段時間,葉嫣然所在的清大學校的同學開始□□抗議,在被抓了幾個同學進局裏之後, 徹底地激起了民憤。
□□越來越激烈, 清大為首的學校聯合了其他學校的學生, 許多愛國志士也加入其中,一下子竟然多達近千人。
作為命運之子的葉嫣然沖在最前面成了□□的組織者與領導者,舉着醒目的牌子在街上像政府示威,成群學生的聲音震耳欲聾。
“哎呦,又來了又來了, 快,快關門!”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茶館老板的臉都快黑成鍋底了, 誰讓他的店開在了最中心的位置。
只見外面道路上,□□隊伍已經來到了茶館這邊,警察局扛着槍支也已經出動,兩方隊伍在石路中間碰撞在了一起。
到底是□□人多,殺人只會讓民憤越來越大,政府一方還是畏懼的多,只是看準抓頭子殺雞儆猴。
僵持了十分鐘後,跟在警察署長旁的金發洋人不耐煩了,抽出別在警察署長腰間的槍對準離他最近的那人,扣動扳機。
随着撲通一聲倒地,揚起一陣灰塵,鮮血很快的從胸腔溢出,如點點梅花般綻開來。
吶喊和槍聲混合在一起,街上亂成一團。膽小的人窩在家裏不敢出門,心懷傥蕩的人卻在呼喊聲過後倒地不起。
千夜将茶飲盡,茶杯上她握過的餘溫未褪,下一秒被擲出了窗外,在黑壓壓的人頭中精準的砸在了被警察署長賠笑的洋人頭上,破碎一地。
看着被政府走狗架住的洋人,千夜垂下眼眸,看着自己剛剛握過茶杯的右手微微出神。來到小世界後,她好像多了點什麽東西,使的她不能在像以前一樣随心所欲,将生命視做蝼蟻。
她想起以前背叛她的僞神們,他們說她就像是沒有感情的機器,永遠都被困在自己的世界裏。
原來,這就是感情嗎?這種變化似乎并不壞。
有人倒下,就有人站起。
有人鎮壓,就有人反抗。
北平徹底亂了起來,甚至在街上能随時聽到槍響。很多沒有牽挂的人都選擇趁機離開北平。千夜閑來無事之時撐傘靜靜的站在寒冷的路口看着來往的各方人士,作為外來者她不會插手,社會的改變往往伴随着鮮血和生命。
這是這個國家的命運,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在罪惡中浴火重生,才能變得真正強大起來。
在北平被徹底封鎖之前,千夜盤算着是時候離開北平了,她并不想将時間都浪費在這裏,在這之前,她需要先處理好命運之子。
千夜如往常一般走在街上買東西,每到一個地方,她的身後中跟随着幾條尾巴。擡眼看黎明的風波還沒過,這些政府的人依舊锲而不舍的隐藏在暗處,最終的目的是想從她這裏找到雲景。
平常就算了,她懶得費神,但今天不行。
在巷子裏走了幾圈,甩掉他們後千夜去見了雲景一面。
雲景還是老樣子,他站在昏暗的燈光下,眼裏卻帶着不明的情緒。千夜似乎從他的語氣中聽到往日裏沒有注意到的東西,但等她去發覺時卻被他掩飾住。
“你打算去哪?”雲景并沒有挽留,相處這麽久,他已經摸清了千夜的性子。
千夜微微搖頭,回答:“暫時還不知道。”她看着雲景皺起的眉頭,罕見地多解釋了一句,“總歸有我想去的地方,只是,以後你的稿子我不能第一時間看到了。”
她有些可惜,雲景是亂世的一支筆,她相信在歷史長河中必然會有他的位置。可惜的是,這亂世中需要她親眼記錄的東西太多,雲景并不是她唯一的選擇。
雲景沒有多問,此時此刻的北平算不上什麽好地方,離開了也好,只是稍微有點失落在裏面,他道:“路上保重。”
“那就再見了。”千夜像他告別。
雲景緩緩地吐出兩個字:“再見。”
這一次,她走在前面,可卻再也不會回頭。
鬼使神差地,雲景沖着前面不斷遠去的倩影喊道:“千夜,我的筆名不會換,我會有辦法将我的文章發表上去的。”
所以,你可以在任何一家的報紙上看到我的信息。
千夜沒有回頭,也沒說話,而是背對着他擺擺手,慢慢消失的寒冷的夜色中。
随着學校□□與政府的沖突越演越烈,葉嫣然最終遭受到了第一次暗殺。這次她剛好在跟千夜一起去買信紙的路上,兩人正在說話間,千夜的手上還拿着一疊剛買好的信紙。
一枚子彈裹挾着風聲直直打在了她面前,如果不是被千夜拉了她一下,葉嫣然想必已經死在當場。
槍聲響起後,街上的人驚叫着散開,道路兩旁的攤子被人撞到,各種物品掉落在地,現場一片狼藉。葉嫣然的心砰砰亂跳,心髒幾乎要跳到嗓子眼。這子彈分明着沖她而來,電光火石之間,是千夜用精神力扭曲折斷了暗處槍手的手,這才能将葉嫣然安全帶離此處。
回到住處後,千夜見她的情緒還算穩定,這才重新說起之前的提議:“我送你出國留學。”
葉嫣然想也沒想地拒絕了。
這在千夜的預料之中,她沒有責怪她,而是說道:“社會的變革不在一朝一夕,你不但需要足夠保護自己的能力,還需要更适應變革的手段。”
葉嫣然當場沒有說什麽,只是眼眶有些微紅的背過身。
一夜過後,葉嫣然答應了她。
她自己心裏清楚,留在這裏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還會讓千夜費神保護她,國家需要的思想上,文化上的改變,舊一輩依舊徹底腐朽,希望出在未來的他們身上。
在千夜的幫助下,葉嫣然出國的很順利,那天雪下了一整天,千夜穩穩的牽着她的手淌過過膝的雪地,送她上了輪船。
離別的愁緒沖淡了葉嫣然的其他心思,她含着淚,跟千夜說:“千夜,珍重。”
山河飄搖之際,一聲珍重已是最好祝願。
抱了抱葉嫣然,目送着輪船遠去,恍惚間,千夜失笑了一聲,她好像總是在跟各種人告別。
而且,不知道以後還沒有見面的機會。
送走葉嫣然後,千夜抱着紙箱第二天就去辦理的辭職,責編接過她手上歸還得東西,嘆道:“離開也好。”
這是千夜第二次來到民國的火車站,這裏沒有候車站,她拿着行李随意找了個位置站住。
一刻鐘,來來回回走過的政府探子不下十個,捏着黑白紙張來回查看,千夜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畫像,也沒什麽好意外的。
從千夜面前走過的探子捏着紙,看着她有些驚疑,低頭對照頭像在擡頭時,眼神已經變得迷離。
“果然是看錯了。”他呆呆愣愣的離開了。
千夜望了望人頭攢動的火車站,太多人急着離開北平,政府是不會允許這種情況持續太久,北平離開被封鎖不遠了。
半個時辰後,上了車的千夜遇見了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吳仁心。
對方也記得千夜,這種清冷出塵的氣質,太好辨認了。
兩人聊了一會,千夜了解到他準備去別的地方開藥堂,留在這裏只是為更多的洋人服務。談着談着,就聊到了醫術上,吳仁心剛覺得不妥,對方不一定能聽懂,想轉移話題之時,突然驚奇的發現,千夜居然都能接的上話,時不時說一有自己的觀點。
并且還很高明。
吳仁心的心思火熱了起來,他詢問千夜有去處嗎,想邀請她一起去上海幫助他開藥店,承諾會付給她十二銀元每月的酬勞。
本來應該更高一些,但最近錢財都用來買藥材,囊中羞澀,他能給的已經是最高的薪酬了。
這點工資對比文學社少了将近一半,但在當時認識字的人并不多,文人工資高點也很正常,十二銀元的薪資也算不得低。
千夜思索着反正沒事做,欣然同意。
臨上車前,候車廳外突然沖來了一大群人,他們拿着武器,帶走了幾個人。
“唉,這裏真的已經亂了。”吳仁心坐在她對面感嘆道,“亂世之中,求得偏安一隅最是艱難。”
千夜對他的話沒有否定,她坐在靠近窗戶的位置上,在火車發車後最後看了呆了不少時間的北平一眼。
車廂裏的人很多,大部分都帶着不少的行囊。孩子們乖順地窩在父母的懷裏,天真的臉上是對将去何地的好奇。跟孩子們不同的是,那些背井離鄉的父母是對未來的不确定,眼裏是對當下時局的迷茫。
火車廂裏還算安靜,很多人都沒心思交談。吳仁心也在整理藥材名單,千夜幹脆閉目養神,再來一趟,火車站的氣味依舊相當考驗她的嗅覺。
兩個時辰後,搖搖晃晃的火車終于靠站。
千夜婉拒了吳仁心幫她解決住所的好意,詢問了他的位置後,也在不遠處找了個住處。
吳仁心花了不少資金,百草堂終于重新在上海開業。
百草堂開的很是平靜,寥寥無幾的幾個人偶爾路過,會好奇地看上兩眼,然後就抛之腦後。
吳仁心撥弄着草藥,有些無奈。
他希望有人上門看病,又不希望。他願所有人都災無病,但在這個世道,災病最多,他只想能幫一點是一點。
許是開業的太過悄無聲息,吳仁心尋思了個辦法,與千夜合力在門口弄了一塊大牌,将免費看診四個大字挂在最顯眼的地方。
初來乍到,更多人相信的是人心險惡,猶猶豫豫的在門口站了半天,望而卻步最後又離開了。
總會有第一個看診的人的,千夜不着急,只是閑來無事,幹脆背了個背簍上山采草藥去,也不算愧對這一份工資。
平日的生活過的安靜,約莫是兩人都不是太愛說話的性子,聊的最多的就是關于醫術的事。
吳仁心不得不承認,即使他在外國學了七八年的醫術,也沒有眼前這個少女要來的精湛。
秉着學無止境,知識的多少不分年紀,他心安理得的不恥下問。
在吳仁心堅持看病不收錢只收很低藥材費後,百草堂也在上海這一角有了點名聲,吳仁心心地善良,始終惦記着別人,有時候遇上窮苦人家是免費看病拿藥。
對于這種人,千夜是敬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