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周游走到供桌前,續了三支香,往桌邊的鐵盆裏抓了把銀元寶,點上火燒完了,又坐了回去。
追悼室裏五十來張椅子全是空的,周游在第二排第三張椅子上坐了陣,挪到了第四張椅子上,打了個哈欠,沖供桌上可樂仔的黑白照拜了拜,說:“一路走好。”
懸挂在室內四角的音響正在播佛經,催眠效果極佳,聽得周游眼皮越來越重,他伸了個懶腰,拿了供桌上一包煙,湊在紅蠟燭上點上了,對着棺材裏的可樂仔笑了笑:“別介意。”
“百無禁忌啊,百無禁忌。”周游叼着煙四下作揖,拜到門口時,門開了,周游手一抖,煙掉在了地上:“我操……”
門外走進來一身黑衣的方興瀾,周游看到他,撿起了煙,拍了拍過濾嘴,蹲在地上沖方興瀾笑:“方sir原來是你,我偷抽了可樂仔的煙,我還以為他還魂來讨債。”
周游又扔了幾顆銀元寶到盆子裏,避開了升起的黑煙,說:“也對啦,他怎麽可能來讨香煙債,他不抽煙。”
周游一指桌上:“他喝啊也只喝牛奶。”
供桌上供了一大杯牛奶,就連靠牆擺着的一個花圈都是拿牛奶盒紮的。
“以前只喝水,後來懂得喝牛奶,也算是進步了,質的飛躍,哈哈。”
方興瀾問道:“只有你一個人守夜?”
周游拍拍屁股站起來,瞅着那牛奶盒的花圈,好不得意:“有沒有創意?我想出來的。”他在第一排坐下,說:“這不是又來了您嗎?”
方興瀾粗略掃了眼追悼室,和周游隔了條過道坐下了。
周游看了看他,笑道:“方sir一不給禮金,二不敬香,三不行禮,我知道了,你是來逮捕我的,是吧?”
方興瀾點上煙,側目道:“你犯了什麽事我要逮捕你?”
周游也斜着眼睛,說:“陳太的屍體找到了嗎?聽說玉婷在警局哭得昏天黑地,還是我們阿公給勸回去的。”
方興瀾輕蔑地笑了:“阿公?”他一瞄周游,“你以前不是叫他莫少嗎?什麽時候改口叫阿公?他比你小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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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社會又不是看年紀,是看輩分啊,我們這種封建殘餘組織當然是向封建社會看齊啦,皇帝穿個開裆褲坐在龍椅上,你做大臣的,做百姓的,不也要跪下來給他磕頭?”周游伸手拍去了掉在供桌上的一截香灰,說道。
“你現在是諷刺你們阿公還穿開裆褲啊?”
“操……你別造謠啊,這種話傳出去,明天躺在這裏的就是我啦。”周游笑得直哆嗦。
方興瀾說:“幼帝登基,後面還有太後垂簾聽政,底下還有大臣輔政。”
“你說什麽呢,我書讀得少,聽不懂,我們阿公早就成年了!”周游掏了掏耳朵。
“你們興記上一輩最近好像不太太平。”
“混黑社會的有什麽太平?想賺錢,賺快錢,那就用安穩太平來換啊。”周游抽了兩口煙,接着道:“可樂是我朋友,不是興聯的人。”
“你以為我是白癡?”方興瀾說,“你們黑社會已經夠黑了,下黑手還要再找更黑的。”
周游說:“沒有吧,他皮膚很白啊,我比較黑。”
他還伸出了胳膊去和棺材裏的可樂仔比較。可樂仔臉色慘白,兩腮紅得極不正常,他閉着眼睛,脖子上挂了個紙做的金牌,胸前放了條绉紗紙紮的拳王金腰帶。他披了件紅鬥篷。
方興瀾自顧自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們莫少新龍頭上任就要殺三個人,是吧?”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周游皺起眉,看着方興瀾,“你說他殺人,你有沒有證據?”
“飯也不能亂吃。”方興瀾說。
周游輕笑,他走過去,主動把雙手送到了方興瀾面前,說:“算了,方sir你還是逮捕我吧,我認罪,我殺過人。”
“陳太不是失蹤是被你殺的?屍體在哪裏?”
“我認罪,我殺了蛇七的幹弟弟,還殺過香水街兩個老板,還有……”
方興瀾打斷了他:“你有沒有興趣做污點證人。”
周游眨着眼睛:”什麽意思?”
“你們一年賺了多少昧着良心的錢,你不清楚?”
周游說:“方sir,我想你搞錯了吧,我殺了人我自首,你可以抓我,但是我們公司做的都是合法交易。”
方興瀾的嘴唇動了動,沉默了許久,才問周游:“紅蝦也是他幹的?”
周游搖頭:“紅蝦是我殺的。”
“操。”
“我沒騙你啊。”周游坦誠告知,“我開了兩槍,我說得沒錯吧?紅蝦是不是中了兩槍,一槍打在……”
“行了行了。”方興瀾不耐煩地站起來,推開了周游就要走。
周游手還并在一起呢,忙喊他:“方sir你怎麽這就走了啊??我說我殺了人啊!你不抓我走嗎??我自首!”
“證據呢?”方興瀾站在門口看他。
“什麽證據?”
“證明你殺了人的證據!人證?物證?你有嗎?”方興瀾有理有據,“你什麽都沒有我怎麽抓你?你還不告我誣陷啊?”
他發完這通牢騷就走了,周游還站着,他放下了手臂,先是笑,後來有些生氣,再後來又笑了,一腳踹開面前一整排椅子,松開了領帶,悶聲罵了句:“操你媽。”
淩晨四點多時,倪秋到了,他見了那齊刷刷倒在地上的椅子,把帶來的外賣給了周游就去扶椅子。
“別忙了,不會有人來了。”周游說,招呼倪秋,“一起吃啊,哇,半只燒雞!還有燒鴨腿!小泥鳅,你中彩票啦??”
倪秋彎腰扶椅子,把它們重新擺整齊了,順手抹了抹坐墊,說:“三味的燒臘,你上次說你愛吃。”
周游說:“多少錢啊?我給你。”
倪秋忙出了點汗,擦擦臉,說:“我請你吃……”
“啊?”
“我說……!”倪秋的聲音細,調子起高了就容易破音,像是捏着嗓子在說話,“我請客!”
周游抓起燒鴨腿咬了一大口,油花漫了他滿嘴,他高興極了:“明天太陽就要從西邊出來啦!”
倪秋作勢笑了笑,卻沒笑出來,他走到了可樂仔的供桌前,拿了三支香,遞到紅燭火苗上點燃了,扇跑了火光,朝可樂仔鞠了三個躬,插上香,又合十手掌說了聲:“一路走好。”
他從口袋裏掏出多絹花,放在了可樂仔的手裏,又歪着脖子盯着可樂仔微微張開的嘴巴,問周游:“你放米了嗎?”
“放什麽米?”
“嘴裏要放點米飯,這樣下輩子就不愁吃喝了。”倪秋看了好一陣,轉身從周游那裏的飯盒裏抓了一小團米飯輕輕往可樂仔嘴裏塞。
“那我這輩子要是死了,你就在我嘴裏放條小泥鳅吧。”周游說。
倪秋趴在棺蓋上打理可樂仔的衣擺,又捧了兩把銀元寶往人和棺木的縫隙裏塞,他呢喃道:“你長命百歲。”
周游附和:“嗯,你也長命百歲。”
倪秋看着他:“我找算命師傅給你算過,真的。”
“哈哈,哪位廟街大仙?”
“香水街上的黃大仙……”倪秋說,臉埋在了臂彎裏,瞅着可樂在,小聲地,極輕地說,“他說看我印堂發黑,不是我有難,就是身邊的人有難……給他三百能逢兇化吉,延年益壽……”
周游憋着笑,臉頰鼓得和倉鼠似的,臉漲紅了,不停朝倪秋招手示意他過去。
倪秋還趴在可樂仔的棺材上,眼神游移。周游咽下嘴裏的菜肉,一嘆息,道:“你過來啊!我不笑話你被人騙!你過來吧,我們說說話,你站那麽遠,我和你說話都費勁!”
倪秋耷拉着腦袋,抓着耳垂過去,在周游身邊坐下了。周游撕下只燒雞腿給他:“吃啊。”
倪秋咬了一小口,偷偷瞧周游,他喝粥吃肉,不亦樂乎,說道:“三百塊就能買個長命百歲,太劃算了!”
倪秋哀聲嘆氣,周游挪揄他:“你幹嗎,後悔沒給自己也續點命?”
倪秋笑了出來,周游亦笑了,他吃完了燒鴨腿,拿紙巾抹手抹嘴,問倪秋:“你說,我要是去坐牢了怎麽辦?”
倪秋急道:“可是警察說趙太的事不關我們的事啊!”
“不是說這個。”周游往粥碗裏潵了把花生米,花生衣泡軟了,他撈了一勺子喂進嘴裏,望向窗外。
外頭在下小雨,窗戶打開着,細雨伴着微風潵了進來,倪秋遲疑了會兒,說:“我會給你寫信。”
“就你認得的那幾個字!”周游拍了下倪秋的頭頂,咧開嘴大笑。
“我有在學!”倪秋道。
周游呼嚕呼嚕喝粥,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倪秋道:“我真的在學,王哥那裏我不做了,白天我就去社區聽課……”
“哦就是上次你媽從戒毒所跑了之後來找你的那個社工那裏?”
“她人蠻好的。”
“漂亮哦。”周游說。
“你看得很仔細啊……”
“漂亮的人不用仔細看就能看出來漂亮啊。”周游說,補充道,“我就在醫院裏見過她一次。你覺得她不漂亮嗎?人是不錯啊,你肋骨被打斷了她還買笑話書給你看,嫌你斷一根還不夠是吧?”
倪秋急于解釋,話都說不順溜了:“不是啦,是因為那本書,那本書,它是,是……”
周游将手在空中放平,笑着安撫倪秋:“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說因為那本書容易看懂,是不是?”他挨近倪秋,擠着他問,“你翻來覆去看那本書怎麽也不見你幽默感有所提升呢?”
倪秋作了兩個深呼吸,放下了雞腿,周游拱拱他:“生氣了?”
倪秋咬了下手指,在紙巾上擦手,說:“珍姐說昨天在野貓看到我媽了。”
“野貓?”
“東區一間酒吧。”
“哦,和男人在一起?”
倪秋默默點頭,周游問他:“你想見她嗎?”
他伸長雙腿,把前面的椅子往前踢開了,坐得很惬意。
倪秋摸到了自己的肋骨,說:“上次是我不好,把大衣随便交給了別人,她很喜歡那件大衣的,她打我是……”
周游打斷了他:“打到肋骨都斷了,也不給你叫救護車,要不是我去找你,你說不定死在家裏了。”
“沒那麽容易死啦。”倪秋笑了,“我很強壯的其實,你看我都不會感冒。”他興奮了起來,“我長這麽大,那次是第二次去醫院。”
周游嗤之以鼻,揉亂他的頭發,指着那只燒雞腿,說:“不吃了啊?”
倪秋搖搖頭。
周游伸手拿了雞腿就啃,低語道:“你想去找她就去吧。”頓了頓,他添了句:“把錢藏好點。”
倪秋偷笑了聲,沒說話,手撐在椅子上,兩條細瘦的小腿在椅子下面前後搖晃。周游吃完了雞腿,走到窗邊點了根煙,人看着樓下,問倪秋:“今天莫少去你那裏打包外賣了嗎?”
“沒有,一直吃粥也沒什麽營養吧。”倪秋說,“你最近見到費覺了嗎?”
周游答非所問:“你先回去吧,多睡點,別在課堂上睡着了。對了,這兩天請假吧,別去茂記那裏上班了。”
“請假?”倪秋正要問下去,褲袋裏的手機震了起來,他一接電話,對方一聲招呼都不打,惡聲惡氣道:“喂!!倪月桂是不是你媽?馬上帶十萬過來贖人!!不然就別想看到她了!!東區黑貓酒吧!限你半個小時內出現!!一個人來!”
不等倪秋接話,對方啪地就挂斷了。倪秋扶着椅子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又退了回去,和周游說:“我,我還有事,我等等再過來吧,我等會兒過來陪你。”
周游扭頭問他:“怎麽了?誰的電話?你媽?”
倪秋撐住了椅子,指着門口:“我很快就回來。”
周游朝他走了過來,才要開腔,倪秋的手機又響了,周游眼疾手快,搶了電話過去接,只見他眉心一跳,眼神都變了,兩只眼睛裏淨是寒光。
倪秋把手機拿了過去,聽筒裏傳來一個女人的呼救聲:“倪秋!!救我!是媽媽!真的是媽媽!!他們說什麽你都要答應!!”
那先前威脅他的男人随後說話,他還是那麽霸道,那麽兇惡:“聽到了吧??你媽就在我們手裏!!還不快帶着錢滾過來!”
倪秋不寒而栗,電話斷了線好久他才收起了手機,周游說:“約了哪裏,我跟你一起去。”
“沒關系,我……”倪秋拍了下臉頰,他臉上密密麻麻都是汗,脊背也發涼,他說,“我自己去,我的事情,我會處理好的。”
周游說:“我知道,我送你一程吧,在哪裏?”
“東區的黑貓酒吧。“倪秋說,這才擡起腳,往外走。
去黑貓酒吧的路上,周游又問他:“要錢?”
“嗯。”
“多少?”
倪秋沒說,周游也沒多問,兩人到了黑貓酒吧,下了車,倪秋一眼就看到黑貓酒吧門口站着兩個彪形大漢,那兩個大漢看到倪秋,對了個眼色,上來便問:“你就是倪秋?”
“我媽呢?”倪秋左看右看都沒見着女人的身影,東區的街道上只有大袋大袋堆在路邊的垃圾,靠在電線杆邊嘔吐的男女。黑貓酒吧裏隐隐傳來節奏強烈的音樂聲。
一輛跑車擦着他們飛過。
一個大漢注意到了周游,推了把倪秋:“不是讓你一個人過來嗎?他什麽人?”
周游笑了笑,給兩個大漢派煙:“深更半夜,他叫的專車的司機,你們忙,我在這裏等着,再賺個回程的錢,您二位看可以吧?”
兩個大漢接過煙,沒異議,一人揪住倪秋一邊胳膊把他往黑貓酒吧邊上的巷子裏拖去。周游跟了上去,一個大漢不樂意了,高聲喝斥:“操你媽,不是專車司機嗎?跟着我們幹什麽?你就在這裏等着!不許動!”
周游站定了:“好好好,我就站在這裏,我不動。”
“手機呢!”那大漢抓住周游搜出了他身上的手機,摔在地上踢到了水塘裏,往地上啐了口,重新抓起倪秋,把他扔到了巷子裏的一只垃圾桶邊上。
倪秋往垃圾桶後面看了眼,一個女人正匍匐在地上,腳邊是一只亮片手袋,半包煙,一只口紅掉在了地上。女人看到倪秋了,飛撲了過來,抱住了他的腿就往上摸他的口袋,念念有詞:“錢呢?倪秋,錢呢??不是讓你拿錢過來的嗎??錢呢?!沒有錢我會死的!我會被打死的!他們要打死我了!!倪秋!”
暗巷中只有黑貓酒吧的燈牌提供了稍許彤彤的微光,倪秋看到女人,她的長發從她的額頭向兩邊分開,她擡高了頭,脖子伸得老長,她有一張布滿細紋的臉和一雙混濁不堪的眼睛。
她不美,也不年輕,她的毛孔粗大,呼吸腥臭,她的牙龈萎縮得很嚴重,門牙的牙根都露了出來。
女人哭號着捶打倪秋的腿:“錢呢!!臭小子!!!操你媽!錢呢!!”
倪秋說:“他們要的是十萬……你覺得我的口袋裏能裝得下這麽多現金嗎?”
“哦哦哦!”女人一喜,“那是帶了銀行卡?卡呢?能刷卡吧?”她回頭大着嗓門吆喝,“你們這裏能刷卡吧??”
一個大漢從黑貓酒吧的黑門裏遞出來一個刷卡機,倪秋說:“我沒有十萬。”
衆人面面相觑,女人慌張地在地上亂爬,一會兒求求這個大漢,一會兒拜拜那個大漢,後來她想起了什麽,爬到了倪秋腳邊,說:“媽想起來了!你不是認識很多人嗎?那個誰,那個誰不是常去茂記找你嗎?叫什麽……費什麽?不不,不是,姓莫!興聯的老大!”她洋洋得意地和兩個大漢炫耀,“我兒子認識興聯的老大!!他有辦法!有辦法!你們不能打我啊!你們殺了我,殺了我們,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一個大漢挑起眉毛打量倪秋:“你認識莫正楠?”
倪秋沒吭聲,他看了眼站得遠遠的周游。他在巷口抽煙,青煙袅袅,雲一樣飄往空中。
女人突然是底氣十足了,威脅起了那兩個大漢,“我告訴你們!莫正楠一個電話分分鐘搞定!搞定你們老大!搞定你們!我告訴你們!”
“滾你媽的。”那拿着刷卡機的大漢掄起胳膊給了女人一拳,女人摔在了地上,嚎啕大哭,倪秋擋在了她身前,道:“我沒有那麽多錢,但是我有工作,我給你們寫個欠條吧,這些錢我會還你們的。”他看着兩個大漢,小聲說,“我想問一下,這些錢她是借來幹什麽的?”
“賭錢咯!”
女人辯解:“本來我已經贏了機票錢了啊!倪秋,媽媽是還想再給你贏一張機票錢!我們去加拿大!去加拿大找你爸!!你快打電話給那個莫正楠啊!他那麽有錢,十萬算什麽!你打電話啊!“女人用力拍打倪秋的小腿,抓起手包抽倪秋的腳。倪秋轉過身去,女人的臉更清晰了,一陣紅,一陣白,淚光凸顯出她浮腫的眼皮,她咬牙切齒地咒罵着倪秋。
“操你媽!你這個不孝子!我為什麽要生你!我養了你二十幾年啊!你連一通電話都不肯為我打!沒良心……我操你媽……操!”
那兩個大漢不耐煩了,上前揪住倪秋說:“小子!今晚這三十萬必須到賬!不然你和你媽,兩個人,用四個腎,兩顆心,兩顆肺,抵賬吧!”
倪秋掙開了那個大漢,他走到女人面前,抓着她的胳膊要提她起來,但他力氣太小了,女人還在唾罵毆打他,倪秋說:“你起來……”
他的聲音還是那麽小。
“你起來!”他緊緊摳住女人的衣袖,“沒有人能靠別人活着,你知道嗎?你起來……你知不知道??沒有人能替你活!”
“操你媽!你放開我!你們要器官你們割他的!我老了!我吸毒!我有病!我有癌啊!你們切他的!”女人卯足了勁道推開了倪秋,倪秋摔在地上,還要起來,一個大漢過來提起了他,就在這時,周游從外面走了過來。
兩名大漢見狀,一個大步過去,粗聲道:“操你媽,不是讓你……”
他話才說了半截,只見周游身後一群年輕人湧進了後巷,他們拿槍帶棍,其中一個脖子上挂滿金項鏈的走了出來,對兩個大漢打了個手勢,那兩個大漢互相看了看,一個喊了聲:“鼓哥……”
另一個道:“私人恩怨,鼓哥,沒必要搞這麽大排場吧?”
阿鼓道:“誰他媽和你搞這麽大排場,你夠格嗎你?正好路過,看到我們老大,過來打聲招呼,你們幹什麽呢?”
周游抽了口煙,和阿鼓耳語了兩句,阿鼓對兩名大漢道:“我們老大說了,身上現金不夠,只有三千,你們這裏能刷卡,是吧?”
女人聞言,又來勁了,撲向了周游,千恩萬謝。
周游掏出張銀行卡,那兩個大漢倒不好意思了,周游笑了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他從大漢手裏拿了刷卡機,刷了卡,笑笑地遞回去。阿鼓問他:“老大,我送你回去?”
周游說:“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回去。”他和倪秋招了下手:“走吧,不是說要給可樂守夜嗎?”
倪秋小跑着過去,和周游說:“我會還你的。”
周游看了看兩邊給他們讓出條道的年輕人們,低頭抽煙:“再說吧。“倪秋堅決地表示:“我說了我會還你!”
那尾随在他身後的女人忽然打了他一巴掌,教訓他道:“你怎麽和救命恩人說話呢?”轉頭她又和周游親親熱熱,“你就是莫正楠吧?你好你好,我是倪秋的媽媽……我兒子不懂事……特別不懂事!”
周游不動聲色,倪秋也沒吭聲,他偏着頭看女人,那女人似是被他的眼神激怒了,又是兩個巴掌。倪秋搖搖欲墜,但他還站着,他擡起眼睛盯着女人。女人的眼睛好像會噴火,她整張臉都是豬肝色的。
周游扔掉了煙頭,拍了拍手,說:“都散了吧,大晚上的都不回家,在路上閑逛什麽?都回家去,陪老婆的陪老婆,陪老媽的陪老媽,散了!”
年輕人們猶豫不決,直到阿鼓說:“聽到了吧,都散了吧,散了!”他們才散開。
周游苦笑了記,又點了根煙。
這會兒,倪秋已經走到了巷子外面,他回頭看周游,對他說道:“走吧。”
莫正楠一手拿行李,另一手牽着費覺,兩人互相攙扶着,一腳深一腳淺地在雪地裏走,費覺右手提了盞燈,往高處舉起來,燈光照出他們前方的一間小木屋。費覺笑出了聲音,他戴着帽子,裹着圍巾,莫正楠看不到他的臉,即便費覺轉過了頭看他,莫正楠也僅能看到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和不停往外噴的白氣。費覺走得很累了,呼哧呼哧地喘氣,好不容易到了木屋門前,他撒開手就跳進了邊上的雪堆裏。
“快起來。”莫正楠拽起他,費覺一使勁,把莫正楠也給拉到了積雪裏。
雪壘得又高又厚,還很結實,莫正楠躺在費覺邊上,說:“我的背好痛。”
“哈哈哈哈哈。”費覺笑得整顆腦袋周圍都是白茫茫的了。
“我說真的。”莫正楠身上穿了好幾層衣服,吃力地擡起胳膊拍了下費覺的肚子,“你別幸災樂禍了。”
費覺還在笑,莫正楠撇了撇嘴角,摸到了費覺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的防雪手套一共有兩層,握着費覺的手,不是很踏實,問說:“我握到你的手還是握到你的手套?”
費覺往天上一指。
“什麽?流星嗎?”
費覺坐了起來,遺憾地說:“什麽都沒有!”
他們頭頂是深邃的黑夜。
“會有的。”莫正楠道。他的手機貼着他的內衣震動,鈴音刺耳,費覺爬起來,對他道:“你快接,不然聲音太大,會雪崩!那我們就完蛋了!”
那鈴音卻戛然而止,費覺說:“看來命不該絕。”
他提起了掉在地上的行李,挪到了木屋門口,莫正楠跟過去開門,費覺冷得直打顫,進了屋子把燈和暖氣都打開了,看到有個壁爐,還找了些柴火研究燒火。莫正楠關上門,一件一件脫衣服,還去幫坐在地上的費覺脫雪靴和雪褲,兩人脫得剩下了單薄的春裝了,屋子裏也暖和了起來,火點上了,費覺在壁爐前烤火,瞅着噼裏啪啦作響地火堆滿是好奇。
莫正楠走去燒水,他拿着手機看未接電話和未讀短信。
短信上說:“周游去了殡儀館守夜,方興瀾也去了,待了二十多分鐘才走,後來周游送倪秋去了黑貓酒吧,幫他媽清了十萬的賭債,女的後來又回去賭了,到處說自己認識興聯的老大,大手筆賒賬借錢。”
費覺忽然說:“真的好多雪。”
他人從壁爐邊走開了,趴在了窗邊看外面。莫正楠放下手機,問道:“比你上次去的地方還多?”
“多多了。”費覺的人緊貼在玻璃窗上,“你說世上哪來這麽多雪?”
“少見多怪。”莫正楠說。
費覺坐到了沙發上去,從茶幾下面抽了幾盤紙牌游戲出來,問莫正楠:“飛行棋,大富翁,撲克牌,福爾摩斯探案,你要玩什麽?”
“飛行棋。”
“你要什麽顏色?”
“紅色。“
“好土。”費覺在茶幾上擺開了飛行棋的棋盤,他挑了黃色的棋子。莫正楠泡了杯熱茶拿過去,瞄了眼,說:“好黃。”
費覺從沙發上滑到了地上,盤腿坐着,笑着沒講話。莫正楠又去準備了些零食,這才過去和他下棋。
莫正楠運氣好,連投幾把都扔出了六,把費覺氣得夠嗆,輸了一盤之後就說要換游戲,兩人玩大富翁,費覺也沒占到什麽優勢,這次他倒不生氣了,大度地說:“你贏我是應該的,要不然你那十幾年書都白讀了。”
“這和讀書關系不大吧。”莫正楠說。
費覺困了,趴在茶幾上把玩那些花花綠綠的假鈔票,說話都懶懶的:“關系非常大……”
“睡覺吧。”莫正楠把地圖收了起來,費覺躺到了地毯上去,莫正楠推了推他,無奈又好笑:“你就不能去床上睡?”
費覺說:“我就是灘爛泥,你讓我像爛泥一樣活着不行嗎?”
“沒見過長這麽好看的爛泥巴。”莫正楠去扶費覺。
“你審美有問題。”費覺随手抹了把莫正楠的眼睛,“你眼睛裏眼屎沒擦幹淨吧。”
莫正楠順勢抱住了費覺,親了他一下。費覺拍拍他,眼睛晶晶亮。兩人抱在了一起,費覺說:“我想要是紅蝦……”
“不說這些事情了。”
“我愛說什麽說什麽,你管得着?”費覺咬了莫正楠的耳朵一口,莫正楠直起身看他,反咬他的嘴唇。費覺震了下,手伸進了莫正楠的衣服裏,摟住他吻他,吻得沒完沒了。好不容易,費覺有了喘息的機會,他道:“要是紅蝦能把興聯一鍋端了就好了,然後我就去天天去探監,去看你,然後你表現良好,減刑釋放,回歸社會,重新作一個良好市民,你那麽年輕,放出來的時候不會超過三十歲。”
莫正楠吮着費覺的耳垂,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裏,撥弄他的頭發,輕搔他的耳背,輕輕地吐息,問費覺:“那你呢?”
“我?”費覺撫過莫正楠的後背,他的手前所未有的溫熱,他說,“我那時候都變成老黃瓜了,你還想着我幹什麽?”
“我不要,我就要想你。”莫正楠恨恨地說。
“真的?”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費覺一怵,用一種細究,狐疑地眼神看着莫正楠,他摩梭他的手和他的頭發,問他:“我喜歡你嗎?”
莫正楠有些傻眼,還有些不高興,沒說話。
費覺更認真地研究了起來:“我閉上眼睛會想到你,我做夢會夢到你,我看新聞怕看到你,你一和我說話,我牙齒就發酸,你什麽都不講,我又覺得嘴裏沒味道,我是喜歡你的吧?”
莫正楠幹脆地回答:“對啊。”
他又很自得:“你沒喜歡過人嗎?”
費覺撐起來和莫正楠說話,他的腳抵在莫正楠的掌心:“我有過好感的人都很潇灑,大家分開了就分開了,你和他們不一樣,我們背對背走開了,你會回頭。”
莫正楠疑問道:“你又知道他們不會回頭?”
費覺說:“我就是知道啊,因為我會回過頭看他們,他們不會。”
他歪着身子蜷着腿坐在地上的樣子像一種動物,失去了堅硬的殼,渾身溫暖又柔軟,亟需愛撫和保護。
莫正楠開心地迎上去,抱着費覺又是親又是摸的:“我給你造個大房子,就只有你和我。”
費覺笑着點頭,在親吻的間隙問:“然後呢?”
莫正楠在接吻的間隙說:“然後,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
“然後呢?”
“然後我們……我們……”
莫正楠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沒去管,他親着費覺脫了個精光,他們在地毯上做愛,費覺也很激動,屁股一下就濕了,抽插了兩下他就受不了了,莫正楠起先沒太在意,孰料他再一個挺身,費覺就射了出來時,兩人都愣住了。費覺反應比他大,臉都綠了,說:“我這輩子算完了,三十沒到就早洩了,活着還有什麽意思?”
莫正楠笑着抱起他親他:“能洩你就知足吧。”
費覺表情猙獰,自己擡高腰,把莫正楠還勃起的陰莖吃進了屁股裏,一句話也不說,閉上了眼睛忘情地上下活動起來。他的前端充了血,這次堅持了很久,直到莫正楠噴在他身體裏才繳械。他們把地毯弄髒了,莫正楠忙着清理地毯時,費覺不規矩,手伸了過去搓他的陰莖,把莫正楠挑逗起來了,費覺跪在地上捧着那根陰莖舔舐,吃得水聲連連,津津有味。沙發邊上豎着面穿衣鏡,那鏡子裏映出費覺背上的紋身。
那條吐信的淫蛇不停扭動身體,而那把被蛇緊緊纏繞住的槍好像随時都要射出子彈。
莫正楠悶哼了聲射在了費覺嘴裏。費覺坐在地上吞咽精液,擡起手背擦嘴,莫正楠伸手摸了摸他的嘴唇,費覺便張開了嘴,把他的手指吃了進去,兩人都笑了。費覺靠在莫正楠腳邊坐了會兒就去了浴室洗澡。
莫正楠趁此回了條短信出去:後天我回來之前辦妥。
莫正楠趁此回了條短信出去:明天我回來之前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