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西江月(3)
進了三月,府裏因新喪,婢子仆從們雖換了春裝,還是一水的素白,歸菀從衣箱裏找出件白绫裙,頭上一點裝飾皆無,整個人,除卻烏泱泱的秀發,就是菱角紅唇,眉眼越發醒目。
她又長了個子,先前略存的青澀稚氣,跟着褪了幾分,像一朵水靈靈的白山茶,悄悄地綻了。
晏清源連着多日在晉陽周邊巡查,安撫人心,風塵仆仆,這日回到相府,得到段韶翌日可抵晉陽的消息,大松一口氣,跟穆氏商量返京事畢,才去騎兵省又轉了一趟。
案上軍報一推,晏清源揉揉眼眶,閉目養神片刻,吩咐劉響:
“你去把七郎叫來。”
片刻功夫,七郎晏清澤被劉響引到聽政殿,規規矩矩站在底下,一擡頭,便是張幾乎和晏清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雖還只是個十歲小郎君,英挺的眉,秀致的臉,單薄颀長的身材,這形容,和十多年前的晏清源,別無二致。
“七郎,我要回邺城了,你是願意跟着家家,還是跟我?”晏清源微微地笑了,眼睛在晏清澤臉上一定,見晏清澤想都沒想,很果斷道:
“世子不說,我也會跟家家提,我願随世子回京。”
晏清源手底轉着匕首,時不時一閃金光:“那好,你跟我回去,不過,有一點,讀書這件事上,我可不是家家,你想好了,受不了的話,就免談。”
在晉陽,晏清澤的課業,穆氏并不上心,只管讓騎兵省的人常帶他在射堂勤于練習弓馬劍術,此刻,他不慌不忙灑脫一笑:
“我不願做白丁,可也不願做博士,我還是想,日後能為阿兄領兵打仗!”
聽得晏清源哈的一笑,上下打量他兩眼,把手裏匕首一投,晏清澤穩穩接在懷裏,随即拔出刀身,一雙黑黢黢的眼,頓時亮似寒星,卻是沖晏清源粲然笑了。
“好,這把匕首就送你,倘真有一日阿兄有難,就看你有沒有拔刀的膽子了!”
一聽兄長有調笑的意思,晏清澤一挺胸脯,把匕首別在腰間,那張童稚猶在的臉上,是個雄俊風姿:
“那有何難!拔刀亮劍,義不容辭!我必成阿兄左膀右臂!”
晏清源面上笑意更深,贊許颔首,似也不單純當作孩童之語,丢個眼神,晏清澤就帶着匕首去了。
又過半刻,走出聽政殿,剛進木蘭坊,看見個身穿白襦裙的側影,正踮腳夠着花枝,一段披帛,拖出老長,萦着纖草,兜了幾點子落英,春風一過,裙裾卷浪一般飛盈到視線裏頭。
一個用力,折下半枝梨花,她還想再把胳臂伸長些,覺得後頭好似扯着了,“咦”一聲,垂首回眸,目光先落在披帛上,見一只胡靴踩上頭呢,才把頭一擡,看見幾步外晏清源正笑望着自己。
歸菀羞赧把花枝一藏,背在身後,腼腆喊了聲“世子”。
晏清源俯身一撈,端着她披帛看了看,上頭刺繡極為淡雅,星星點點的一簇簇小花,不仔細看,以為是純色。
“藏起來做什麽?我難不成還不許你采花?”晏清源睨她一眼,把歸菀說的無聲笑了。
“我怕人家說我呀……”歸菀不好意思把臉垂下,暗指喪期。
可春光明媚,死人是死人,活人是活人,只要生命還在,誰都有權利也來掬一捧春光在手,才不負這韶華正好。
晏清源哼一聲:“怕還出來?”
歸菀迅速擡頭看他一眼,複又低頭,柔聲問說:“世子怪我?”話一完,被他捏着下巴又擡起了臉,兩人皆被夕照打出濃密長睫的投影,別樣動人,晏清源目光停在她臉上,莞爾道:
“想摘就摘吧,在晉陽過不了兩天了。”
“世子要回邺城了?”歸菀驚訝道,“可是大相國,還沒有下葬呢!”
晏清源颔首,捏着小下巴不放,手指在白嫩的肌膚上,一下又一下:“不是時候,你收拾下東西,等明日我再把事情處理處理,就動身。記住,這件事,誰也不許提起。”
歸菀撇撇嘴,嘀咕着:“我能跟誰說去呀?”悄悄轉起花枝,還有話想問他,卻被個聲音給打斷了:
“你走了,答應過的事怎麽辦?”
白晝漸長,就是落日餘晖,都好半天不散,歸菀目光一動,看的清楚,有一名年輕姑娘,不知幾時就在他們身後站着了。
這個女人膚色黑紅,拖兩條長辮,個頭甚矮,只是眉眼間,別有一股傲氣,一見晏清源轉了身,手裏的鞭子,就指到了他鼻子底下:
“你要是說話不算話,我這就回我父汗那裏去!”
歸菀見她年紀也輕,語氣卻這樣不客氣,一陣納罕:到底什麽人,敢這樣跟晏清源說話?可她說的什麽,歸菀一字也沒聽懂,電光一閃間,驀地倒明白了,是茹茹公主呀!
晏清源心下不豫,面上卻露出個溫柔的笑來:“算啊,怎麽不算,我回邺城,是有些事急着置辦,時機恰當,自會回來找公主。”
說着朝歸菀眼神一動,分明讓她回去的意思,歸菀卻不動,立在那,好奇地看看晏清源,又看看茹茹公主,恰巧,茹茹公主的目光也一直瞄着歸菀不放。
晏清源微微一笑,不動聲色拽了下歸菀的披帛,不容置喙道:“我讓你回書房,你沒明白?杵在這做什麽?你又不懂鮮卑語。”
歸菀卻偏偏露出編貝般的細白牙齒,輕聲笑道:“我正想學呀,世子說的什麽?”
說完,發覺什麽似的,倒學着他,用一種戲谑的目光在晏清源身上一停,笑而不語了。
晏清源沒功夫搭理歸菀這會的調皮勁上來,只得告訴茹茹:“我不會讓公主等太久。”見茹茹是個不信的模樣,賭氣的一張臉,馬上就要燃起熊熊烈火。
果不其然,手中鞭子朝空中一抖,清脆的蕩了圈回音,歸菀猛然受驚,捂着胸口,往晏清源背後躲了躲。
茹茹見狀,轉怒為火,臉上罩着陰雲,氣呼呼質問晏清源:“她是什麽人?”
晏清源輕咳一聲,要笑不笑看了眼歸菀,用鮮卑語說道:“她啊,我的一個丫鬟,公主不必理會她,要麽,我回頭給公主一件信物,你放心,我跑不掉的。”
“我現在就要!”茹茹把手一伸,晏清源啞然失笑:“我現在身上什麽都沒有,再說,信物嘛,總要像樣一點,公主想要什麽?”
茹茹眼珠子一轉,忽然鞭指歸菀:“我要她的頭蓋骨做個鷹笛!”
聽得晏清源臉色微沉,卻只是付之一笑:“公主要真想要鷹笛,晉陽就是不缺鹞子,我親自打下如何?送給公主。”
茹茹直搖頭:“我看她長的怪小巧,頭蓋骨肯定也靈便!比蒼鷹的翅膀還好!我就要她的!”
眼見她放肆得不像話,晏清源跟她耗半日,毫無成果,再瞥一眼歸菀,卻還是睜着雙好奇無辜的眼,在張望着。
“相府新喪,公主這是逼着我無端殺生?公主就不怕你父汗敬畏的天神譴責?”晏清源冷笑,上前把人往腰間狠狠一攬,茹茹仗着馬背上長成,腰身結實,奮力就是一掙,卻不想晏清源箍得她動也不動不了。
“我娶公主,于兩國都有利,你回去再嫁,也難能找比我晏清源更好的男人,”他忽暧昧一笑,灼灼盯着氣呼呼的茹茹,“唔,公主想拿鞭子抽我?”說着不管不顧的,往耳朵上一貼,“等我迎娶公主,洞房花燭夜,公主只怕想抽都沒力氣,我會讓公主快活的。”
茹茹自幼驕縱慣了,對部落,不論男女老少,從來都是打罵随意,更無人敢跟她這樣說話,現下,聽明白晏清源在說什麽,罕有的紅了下臉,不過,倒也看不出來,茹茹不甘心落了面子,沖晏清源腳底就是重重一踩,晏清源沒防備,眉頭一蹙,就把人松開了。
“誰稀罕快活!”茹茹頂他一句,聲音大的吓人,晏清源卻還是那個暧昧的笑臉,“公主會稀罕的,大汗不是等着早抱外孫麽?”
說着,目光在她高高隆起的胸脯上一睃,十分露骨,心底雖毫無興趣可言,然而眼睛裏,卻是一團熾熱的光。
茹茹心頭微微一窒,看他雙大膽的眼,忽哼了一聲,極不屑似的,繞過晏清源,再一打量因見兩人不清不楚糾纏早退避三舍的歸菀,哼一聲,竟掉頭走了。
她這剛走,晏清源一轉身,臉上頓時冷了下來,與歸菀目光一對,見那雙眼睛裏是淡淡的鄙夷,沒能掩飾的住,心頭更是說不出的邪火,眉頭緊蹙,歸菀則默不作聲往書房方向回去了。
兩步就趕上來,他也不說話,到了書房,将門一合,晏清源往榻上一躺,示意歸菀為他脫靴。歸菀順從,蹲下身,已經不像當初那般吃力,早掌握了竅門,默默褪掉一只,晏清源似不滿她的沉默,腳下一繃,剩的一只,歸菀拽了兩下沒下來,擡頭看他一眼,晏清源也正別有深意地望着自己。
“世子到底,是想脫,還是不要?”歸菀手底停下來。
“脫啊,不光要脫靴子,”晏清源忽的一笑,把雙臂一展,“衣裳你也要替我脫光了,一件不留。”
歸菀一怔,羞得霍然起身,支吾推脫:“世子還在熱孝。”
“你羞什麽呀?”晏清源揶揄她,“我做我的禽獸事,你也不是第一回見識了。”
一想到剛才他和身為嫡母的茹茹公主,在喪期裏,竟是那樣一副荒唐無恥情狀,歸菀十分驚駭,此刻,兩人目光相交,晏清源一下窺破她所想,淡淡一哂,毫無顧忌:
“你別這麽看着我,她是柔然人,按柔然風俗,大相國已去,她是要嫁我的。”
話音剛落,歸菀簡直如吃了蒼蠅,水潤潤的杏眼一睜:“啊,世子,你難道要娶你的嫡母?”
“有何不可?”晏清源心平氣和。
歸菀暗道此人果然沒臉沒皮,要替他臉紅,好半日,憋出一句:“世子這樣跟禽獸有什麽區別?”
“咦,”晏清源蹙眉笑着傾過身子,一伸手,撚起她那根飄帶,“菀兒不是一直拿我當禽獸看的麽?不對啊,我向來和禽獸沒區別的呀。”
歸菀無言以對,不覺頻頻搖首:“你怎麽能娶嫡母?人倫綱常,世子就一點也不在乎麽?”
目光在晏清源臉上游移半天,見他依然滿不在乎,歸菀垂下頭,思索許久,晏清源也不催促,随手撈起卷書,津津有味看了起來。
“世子,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歸菀終于問道。
花卉清香從窗口漫進來,薰的人陶然,“嘩啦”一聲微響,晏清源翻過一頁:“沒有,為什麽這樣問?”
歸菀臉一紅,像是積攢了莫大的勇氣:“我看世子,并不喜歡她。”
晏清源一擡眸,啼笑皆非:“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她?”
“因為,世子說過你喜歡我呀……”歸菀聲如細蚊,恨不能鑽床下去。
晏清源長長拖出個古怪的一聲輕“哦”,眉頭微挑:“我說過嗎?不記得了。”言罷,沖她戲谑笑了笑,“你也知道,我話多,哪能每一句都記得呢?對不對?”
三番五次地說,這會卻翻臉不認賬,歸菀一窘,襟帶都要絞打結了,那神情,分明手足無措,甚是難堪。
晏清源看在眼中,拿書把臉一遮,唇角翹起,以為她就此沉默了,沒想到歸菀越挫越勇,忽坐到他身邊來,把書移開,含情脈脈地望着他:
“世子忘了這話,可我沒忘,世子還說日後要送我一頂花冠……”
剩下的,她實在難能啓齒,那雙眼睛裏,又滿滿的盡是羞澀了,歸菀把長睫一垂,顫顫巍巍,像柔弱的蝶,聲音小極了,“我不想你娶她。”
書松落到一旁,晏清源托腮,饒有興致地盯着歸菀,啧啧搖首:“可你不要呀,那頂花冠,我只好送給別人了。”
歸菀心下一急,面上不想表現的太明顯,撒嬌一般,搖了搖他手臂:“那我若是改主意了呢?”
“晚了!”晏清源言簡意赅,給了答案。
歸菀怔住,有一瞬的出神,男子的喜歡,都是這樣說散便散了麽?眼前人,還正溫柔笑看着自己,說的,卻已經是另一個女人的事了。
“那你不喜歡我了麽?”歸菀把無辜的眼,再次望向他,那盈盈的水波裏頓時漾起一層薄薄的哀愁,晏清源不語,只噙笑未動,未幾,忽把人拽到身下,兩手往歸菀臉側一撐,居高臨下目視着她:
鴉羽般的雙鬓,紅莓似的櫻唇,第一次,她就是這麽躺在自己肋下,只是,這一次,并無掙紮,兩人無聲對視良久,晏清源終于在她臉上捏了一記,似笑非笑地告訴歸菀:
“我喜不喜歡你,好孩子,要看你的表現,還有,你恐怕不知道,男人要娶誰,也許是因為喜歡她,也許不是,明白了嗎?”
“世子擔心得罪柔然是麽?”歸菀見他并無動作,腰身一放松,柔聲問道。
晏清源嗤地笑一聲,沒有承認,把人拉起,拍拍她肩頭:“收拾東西去罷。”
翌日段韶一到,一幹人等立時受召齊齊紮進聽政殿,晏清源把人事布置妥當,才将假托大相國名義,李元之在自己授意下寫的條條框框,一項項軍政實務,交付段韶與趙彥深兩人,待人散盡,方語重心長道:
“我就把家家,還有弟弟們,都托付給二位了。”
數天之後,晏清源一行,啓程東歸,卻不急于趕路,而是先輾轉北方各州,繼續巡視,以穩人心,每至一處州衙,或耽擱半日,或要過夜,春日裏北地氣候如秋幹燥,風照例野,吹得一行人幾日下來,就黑了幾圈。
唯獨晏清源,整日風裏來,風裏去,一道身影高據着馬背,還是那個白淨的面皮,一點不見變化。這一路,偶收軍報,卻無半個讓人歡欣鼓舞的消息,李元之心急如焚,暗觑晏清源是個平靜如常的樣子,索性把臨來前一晚的事,告訴了晏清源:
“慕容紹托人給我送了百兩黃金,打聽世子對他的态度,我猜,他想必得知了風聲。”
兩人馭馬并肩,晏清源稍放緩了速度,乜他一眼:“參軍收過多少好處了?這項生意不錯。”
說的李元之面上微微一紅,含混過去,繼續正事:“我怕他起疑,也為安撫,确是收下了。”
晏清源一扯馬缰,目視遠方,天邊樹若荠:“他果然有這個思慮,柏宮的事一出,他們倒都成了驚弓之鳥。”
“世子,這也是人之常情,大相國本未重用他,他同世子,亦無深交,世子之前所說極對,貿然召他,他倒會多想,不知回來是福是禍,如今,既然知道送禮打聽,可見,和柏宮,到底不是一路人,世子當用則用。”
李元之趁勢分析一通,晏清源哼的笑了:“參軍這一步棋,走的妙啊,給他吃了定心丸,再看罷。”
等進邺城,時令已至暮春四月。
他這一趟出門,前後幾個月,新年都是在晉陽過的,府裏衆人都知他當初赴晉陽途中遇刺,又經玉壁驚險,甫一進門,妻妾孩童、家仆馬夫,全都烏泱泱湧上來,不等開哭,晏清源最看不慣這樣的陣勢,亂七八糟一團,一眼瞥向兩只眼幾乎要糊在自己身上的那羅延,那羅延立刻領會,在公主身邊勸道:
“世子爺的傷早好啦!車馬勞頓的,公主還是讓人都散了罷!”
公主本正拈帕抹淚,一聽這話,尋思着也是正理,怕招晏清源心煩,趕緊命人又都呼啦啦一哄而散,各自忙事。
和那羅延一樣,公主的兩只眼,也寸步不離晏清源,又喜又羞,親自幫他沐浴更衣,趁機有一搭沒一搭,問了許多話,也沒個章法,一會問吃喝,一會問公婆,末了,才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大相國,到底如何了?都在傳……”
晏清源一個冷厲的眼神給她,公主一陣尴尬,忙的辯解:“妾倒沒有跟着多嘴,只是柏宮的事,鬧的整個邺城人心惶惶,都說大相國若好端端的,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造反生事,妾也是憂心不已。”
說着不免帶了些委屈,不太敢表露,極快地掩過去了,看那樣子,想她這幾月操持府裏上下也是辛苦,晏清源便把神色緩一緩,沖她敷衍笑道:
“大相國的确病的很重,卻也絕非邺城所傳,其餘事,公主就更不要操心了,這也不是公主能操心來的。”
見晏清源三言兩語帶過,公主一時放下心來,再看晏清源,明顯是個不想多說話的樣子,忽覺得他這一趟出門出的,冷淡許多,再一想幾月裏,全是陸歸菀作伴于側,心裏酸的,翻江倒海,只得幹巴巴道:
“倒也辛苦陸姑娘了。”
弦外之音,晏清源聽得頓覺煩躁,這個時候,哪裏還有心思啰嗦這些,看了眼在門口相候的那羅延,轉口道:
“我有事問那羅延,公主先去忙罷。”
本還想着抱梅姐給他看看,再說說小郎君們的課業,此刻,被晏清源一語就給打回去了,公主心裏着實失望,又不便糾纏,卻也知柏宮一事,定壓的他心事重重,答應一聲,出來喊那羅延,忍不住交待:
“大将軍既然都回來了,不在這一時兩時,你撿要緊的說一樣也就罷了,讓他早些安置。”
公主哪裏知道世子爺的脾氣,那羅延心裏無奈,虛虛一應,趕緊進了屋。
此時寝閣內,空無一人,連個送茶遞水的丫鬟也不留一個,人既都被支走了,那羅延知道寒暄的話不必,世子爺也沒閑心聽,盡管他是存了一肚子話想問,硬生生忍住,先把邺城這幾月來發生的要事說了,最後,落腳點仍在柏宮的事上,一張臉,陡然變得苦大仇深起來:
“世子爺,邺城近日流言蜚語的,都在議論世子爺鎮不住柏宮,”他那雙細長眼睛,快速地把晏清源一溜,“為這事,中尉的府邸,被砸幾次了,二公子特加派人手看顧,真怕一個不留神,中尉出門就被砍啦!”
晏清源神色寡淡,歪在三足憑幾上,一手托着腮,不作任何評價,聽那羅延絮絮叨叨扯了良久,摩挲起一具喜鵲鬧梅的翡翠杯,問道:
“陛下近況如何?”
他在晉陽時,黃門侍郎李季舒的書函倒始終沒斷過,臨到這一路巡視,居無定所,才暫停書信,那羅延把頭一搖:
“應該沒有要緊的,侍郎不曾來找過屬下。”
說着擰眉,想起一事,答道:“陛下忙着聽盧靜授業,似乎勤學得很。”
話還沒說完,忽進來個親衛,見過禮便說:
“宮裏來了旨意,讓世子爺出去接旨。”
晏清源眸光一動,看了眼那羅延,嘴角揚起:“春草綠色,春水渌波,這麽大好的日頭,是該出來活動活動了。”說罷,在那羅延還沒回神的目光裏,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