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破陣子(27)
多問一層,劉響早料到了,不消幾句威逼利誘,店家吓得篩糠似的,只把來龍去脈說的一清二楚,劉響原話學了,此刻腦子冷下幾分,眼睛端詳着晏清源的表情,一眨也不眨:
“世子爺,是不是晚了?也不對,上一封信,是大半月前了,陸歸菀那個時候,又怎麽能算得出日後諸事?”
晏清源臉色鐵青:“她不是算,她是猜到了。”
“怎麽會呢?我也盤問了丫鬟,陸歸菀沒踏足過北宮一步。”劉響自己也繞糊塗了,一時語塞,“那,還殺不殺陸歸菀?”
方才的氣勢,不覺就洩勁了,劉響生怕一個殺錯,事後晏清源再怪罪下來,他上哪兒找人去?
晏清源微沉的面上,露出個詭異表情:“殺,怎麽不殺,只是,殺這個女人,我會親自動手,無須假手他人。”
聽他說的寒意森森,偏偏嘴角挂着抹淺淺淡淡的笑意,一想到那張确是仙女一般的臉,劉響也略覺可惜了。
“那屬下把她帶來?”劉響試探的目光,在晏清源臉上一轉。
見他颔首,得了首肯,劉響身子一轉,兩手摸了門,一打開,只覺紛紛揚揚的雪沫子打旋兒撲面,緊跟着,是個冬氅裹的嚴實的身影出現在了視線裏,這人把風帽一掀,露出張粉致光滑的晶瑩小臉,劉響嘴巴一張,看懵了:
這不正是陸歸菀嗎?
氣氛陡得詭谲起來,晏清源似乎也稍覺意外,同歸菀目光一碰,是那雙羞澀含情的眸子,卻比平日裏多了分熱烈與期待,他眼睛微微一眯,劉響按了按腰間的佩劍,一打眼,默默退了出去,替兩人把門關上了,寸步不離,守在了門口,忍不住豎起耳朵,想聽聽動靜,卻深知這是犯世子爺忌諱的事,只得又挪遠了兩步,頗為煎熬地立在那兒了。
案上的信,還在那明目張膽地躺着,歸菀看都不看一眼,聽到身後門合上的聲音,立刻奔來,撲到了晏清源懷中,冬氅系的松,自肩頭半落不落的,晏清源也沒去擋,眼睜睜看着氅衣随着她箍緊自己的剎那,徹底掉地上去了。
不知因懼因冷,她身子直抖,把臉貼在晏清源胸膛前,低喃自語:
“我知道你回來了,卻不來看我……”
柔軟香甜的嬌軀,幽幽吐芳的檀口,軟糯撓心的語調,無一不像個誘人的美夢,引着他沉醉,也勾的他體內那股倦意滋生,讓人恨不能抱起她就此放縱一場,哪管什麽世俗禮教,哪管明日洪水滔天。
溫柔鄉,英雄冢,晏清源想起自己說過的話,嘴角露出個混沌笑意,懷裏的這個人,的确是他自己心甘情願帶到晉陽來的,他心頭一冷,想把歸菀推開,她卻死死不放,濕漉漉的大眼睛埋在一片黑暗裏,似乎想把自己揉到他胸膛裏去:
“我們什麽時候回邺城?”
晏清源手一用力,把人攥住了,同自己拉開距離,随即捏緊了下颌,對上那雙令他折腰迷醉的雙眸,盈盈的一汪淚,簡直在勾引着人往裏跳,溺死才休,他蹙眉一笑:
“好孩子,你現在果然很會演戲,想必,那個小丫頭把該說的都給你說了,你這麽快,就能想出以柔克剛,我真是刮目相看,可惜,這一套,我也不吃。”
他輕浮地在她嘴巴上一揉,力道十足,看着她疼的眉尖攢起,極冷漠地說道:
“你現在就是求我□□,也無濟于事。”
腰間匕首一解,剛拔出,忽的被歸菀空手一攥,溫熱的血,便流了兩人一手,黏黏糊糊蜿蜒而下,她把刀尖引着對向自己的胸腹,噙着大顆的淚,凄楚純真的眼睛裏,沒有半分懼意:
“你要殺我?那你紮深些,晏清源。”
晏清源心跳微頓,匕首尖,已經刺進了些許,鮮血瞬間浸透了歸菀齊胸的竹青色飄帶,她手間已是痛不可耐,雙目一閉,一張臉霎時沒了血色。
眼見歸菀腰身一塌,要滑跌下去,晏清源往腰間一托,匕首丁零落地,被他一腳踩過,人已經抱到書案上,稀裏嘩啦一陣,上頭筆洗紙硯全都一掃而空。
“你不是要殺我麽?”歸菀氣息微弱,傷口淺,只是牽扯的痛,她滿手血污,都抓到了晏清源衣襟上:
“碧秀說你把我給姊姊的信截回來了,我不明白,你羞辱我,又要殺我,我知道,在你手裏,是無生天可逃,你殺了我,倒是解脫……”
她頭一偏,沒有淚,眼睛裏只剩厭世的一團迷離了:“晏清源,我這一生,早被你毀了,你再毀的徹底些罷。”
她的人,還是那樣潔淨無瑕,像他第一次見她時那樣,仿佛無論經歷多少歡愛情、事,陸歸菀又依然永遠是那個壽春城裏幹幹淨淨的女孩子,晏清源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一分,此刻,把她臉扳正:
“好孩子,看來你是死的心不甘情不願,裝傻是嗎?”
說着,從她袖管中扯出帕子,摁在她傷口處,不讓血繼續淌,又把她裙子直接撕了角,往手上一纏。
“你把晉陽的消息送給你那個心懷鬼胎的姊姊,”他發覺她目光不定,牢牢控制住臉,不讓歸菀亂動,“是想讓邺城亂起來,你這是把我當傻子一樣耍呢,椿庭既倒,萱花猶茂,說的這般詩情畫意,哀而不傷,好文采啊,這一套暗語我真是大開眼界,陸姑娘?”
本憐惜傷口的那只手,忽就猛得摁了下去,疼的歸菀身子一弓,離岸的魚一樣,大口喘了聲氣。
像是欣賞夠了她那張痛苦到扭曲的臉,晏清源手一松,歸菀重重跌下,摔的耳鳴眼花,卻忍疼直勾勾看着他,沒有恨意,也沒有祈求,只空空洞洞一片:
“你既然這麽想,為何不殺我?”
她身子還要扭,似乎在尋找那把匕首,晏清源則兩手一分,把她衣襟扒開,雪肌玉膚,耀人眼目,只是舊痕之上,又有新傷,他在她一個瑟縮之後,瞧着那一處,半日沒動,歸菀終覺羞赧,欲要遮擋,晏清源看着她這個熟悉的動作,微微一笑:
“菀兒,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試探我的底線,你這道傷,還沒資格讓我拿身家性命來償還,我說過,以死明志的戲碼,我是不愛看的,演多了,真的沒用。”
他身子一傾,靠近她幾分,只覺被一道道吐氣如蘭的輕喘包裹着,歸菀終于湧出清亮亮的淚來:
“我沒有爹爹的嗎?你爹爹只是病倒,可娘親健在,我呢?我什麽都沒有,晏清源,你是不是忘記了我是怎麽沒有爹爹的了?你告訴我,我把晉陽什麽消息遞給了我姊姊?我姊姊又何德何能怎麽讓邺城亂起來的?”
一氣說完,心中已是恸倒,淚再也止不住,猶似眼睛裏藏了毒,要全都哭出來才能沖洗幹淨。
晏清源許久沒曾見她這樣哭過,聽上去,思路還算敏捷,眸光落在歸菀臉上,若有所思看了片刻,才把她哭濕的鬓發撩開,嘴唇還沒沾上額頭,歸菀一躲,捂住胸口別過了臉。
見她如此,晏清源語氣溫柔了些:“為何給你姊姊寫第一封信時,不告訴我,你該知道走驿站,要快許多。”
“你疑心疑鬼的,總覺我沒安好心,我不敢跟世子提。”歸菀咬唇低語,“不是麽?我用了個典,世子就要先辱再殺,”她忽然回眸,眼睛裏是哀怨的一汪水色,“我真的很怕你。”
他生薄繭的手指,在她臉上一觸,沒有接話,把歸菀扶起,依舊讓她坐着不動,從屜盒裏拿了金瘡藥,目光一動,示意她把衣裳脫了。
歸菀又是一羞,卻知拗不過,怯怯褪了半邊,被那溫熱的指尖一碰,疼的一蹙眉,咬牙忍了,他偏慢條斯理的研磨,末了,把個歸菀的臉熬的通紅,手一停,歸菀立刻将衣裳穿好,聽他說:
“這幾日不要沾水,很快就會好。”
等手上也上好藥,歸菀心境也平複許多,眼睛哭的又澀又幹,到了此刻,才一瞥那早飄落到地上的信函,猶豫了一下,晏清源卻忽然說道:
“先過年再說,等該回東柏堂,我會帶你走。”
“那,如果大相國到開春還不好呢?世子能走得開麽?”歸菀期期艾艾望向他,晏清源無言,良久,他那被長長眼睫遮住的眼睛中,閃過一道晦暗,複又化作尋常:
“我自有安排。”
一場風暴,似就這樣了局,歸菀不禁回想來此間前,碧秀跪在眼前,鼻涕眼淚橫飛的模樣,她總算從碧秀斷斷續續的哭腔裏,知道了發生什麽,往書房來的這一路,噎了無數冷風與雪花,而此刻,脊背上已經是大汗濕透。
只是心底還存疑慮,他真的信了麽?
“我聽那個小丫頭說,”晏清源兩只手,不覺覆了上來,卻是撐在歸菀腰肢兩側,碰也不碰她,實屬罕見,唯獨那雙笑吟吟的眼睛,是歸菀熟知的,那裏頭的倜傥自若,跟方才一經對比,恍若兩世。
他有意一頓:“你想我了?”
歸菀實難能如他,剛才方才的命懸一線中,這麽快就投入到柔情蜜意裏來,但他語調幽幽,就這麽脈脈注視着自己,歸菀微一愣神,很快含羞垂首,先是點了點頭,又緊跟搖了搖頭,聲音淹沒在哭的沙啞的嗓子眼裏:
“世子總要殺我,我想不對,不想也不對,無論做什麽,都是錯的。”
可這麽低,晏清源還是聽到了,忽而一笑:“想就是想,沒想就是沒想,好菀兒,我也不愛聽這樣模棱兩可的酸話。”
歸菀點點頭,乖順應道:“那我再也不說話了。”
若是平時,晏清源早擁着人上床好好懲罰一番了,現下,手抽回,拍拍她肩頭:“你今晚就在這睡罷,”說罷又擡起她小臉,黑漆漆的瞳仁,直對着她,“記住我的話,不要再試探我,我對你,喜歡是真,有底線也不假,別讓我三番五次提醒,男人,通常都是沒什麽耐心的。”
脊背上本消散許多黏糊糊正難受的冷汗,一下似又拔地而起,歸菀只是回他一記溫柔嬌羞的目光,卻不答話,紅着面拉了拉他衣袖:
“你睡在哪裏?”
兩人鬥智鬥勇這半天,歸菀鬓發也亂了,衣衫也不整,兩頰紅暈一開,又像是個無聲邀約的模樣,晏清源多看兩眼,難免心猿意馬起來,像一頭雄獸,早盯準了獵物,只待把人剝光了壓在身底。
可他只淡淡一笑,伏在她頸窩蹭了兩下,在耳畔重重吐出口氣:
“你睡你的,今日是我吓着你了,不必管我。”
他一擡眸,極想含住眼前紅唇,按捺地辛苦,幾次在她面上繞來繞去的,最終作罷,竟掉頭走了人。
分明意動的情緒,歸菀捕捉到了,可他破天荒克制,歸菀呆呆的,腦子再一轉,仔細回想方才那兩手撐在腰側時,指尖也只是似有似無地劃拉出些微的聲響。
他在忍。
可那雙布了層層迷霧般的眼睛腫,到底藏着什麽,歸菀還是不知,她凝視着燭火,火苗忽跳了兩下,她似乎又明白了什麽。
門吱呀一聲開了,又迅速阖上,劉響都快立成了個雪人,此刻身子抖了兩下,趕緊跑過來,借檐下亂舞的燭光,也看不出他是個什麽表情,等晏清源下巴一擡,那陰沉的臉色,才看了個清楚:
“碧秀那丫頭,太蠢,不要留了。”
劉響一愣,趕忙答應,猶猶豫豫地朝他身後一瞥,猜個□□分,低聲問:“那陸姑娘呢?”
“先留着,”晏清源不假思索道,“問家家要兩個婢子看着她,除非我來,不準她再随意走動。”
“寄往邺城的信?”劉響還在支吾,嘴裏直哈白氣,晏清源那張臉又看不太真切了。
“沒什麽,”晏清源一撫額頭,頗是頭疼的樣子,轉而又吩咐劉響,“你讓婢子給她想辦法敷敷眼睛。”
這麽一囑咐,劉響又愣住了,世子爺對這個女人到底什麽态度,跟這外頭風雪天眯眼似的,再也鬧不清了。
晏清源腳步一擡,是往北宮方向去的,遠遠又夾雜風雪傳來一句:
“辦好了,你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