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57
可能是窗戶沒關緊, 外面的冷氣從縫裏鑽進來,直直地落在她的面前, 驅散了空調的暖氣。
樂芽和陳漾對視了個正着。
謝輕語從後面走過來, 說:“我覺得你們需要談談,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但你這樣逃避是不行的。”
她向來不怎麽喜歡逃避,所以在得知樂芽之前的行為後就有點不贊同。
就算結局不好,說明清楚更好。
樂芽垂眼, “我不知道怎麽說。”
她甚至還想過陳漾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件事, 當初他媽媽跳樓也是因為方媛。
兩廂加在一起, 他們倆可以說是仇人都不為過, 雖然他并沒有什麽錯,但是讓她怎麽面對。
和他說自己媽媽害死了他媽媽, 還是質問因為你爸爸我耳朵出了意外?
不應該遷怒的, 但她一時間無法接受。
說到底,樂芽還是想着自己為什麽這麽輕易動心, 如果沒有動心, 就不會有現在的一切。
謝輕語拍了拍她的頭, “什麽事都可以說的,外面這麽冷, 你難道要讓他等一晚上嗎?”
樂芽沒說話。
她覺得以陳漾的性格完全能做得出來這事。
樂芽重新轉向窗外, 然後緩慢地拉上了窗簾, 最終沉默地點了點頭。
謝輕語說:“那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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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兩個人一起下去。
從正門到她房間的窗戶整下面有一段距離, 樂芽始終不敢跨出第一步, 每次總是會想起前幾天看到的那個畫面。
謝輕語在後面看得急,“你們兩個這麽磨蹭,等說上話估計都半夜了,凍不死你倆的。”
樂芽被她說的懵了懵。
謝輕語幹脆直接牽着她過去,“我帶你過去,有什麽話說清楚,你以後也不會後悔。”
樂芽跟着她過去。
恰好陳漾也在往這邊走,三個人直接碰了個正着,謝輕語退後一步,擺擺手:“我回去了。”
她說走就走,眨眼間就跑沒影了。
樂芽和陳漾面對面站着,這麽近的距離,就連對方臉上細小的變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第一次發現自己視力這麽好。
陳漾的臉色不太好,眼下有不明顯的青黑,唇色有點白,像是生病了一樣。
以前都沒有這樣的。
樂芽不禁懷疑是自己的問題,心底泛上一點自責,然後是無盡的茫然。
陳漾問:“過來嗎?”
良久沒等到回複,他自己走了過來,将樂芽直接攬進自己的懷裏,強勢的氣息将她包裹住。
樂芽埋在他的衣服裏。
有股淡淡的煙草味,明明在不久之前他都說戒了的,現在卻又染上了。
她小聲地吸了吸鼻子。
樂芽能感覺到他有很多問題,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卻什麽都沒開口。
周身安靜沉默,偶爾有樹葉被風吹動嘩啦聲。
樂芽下來前套了件大衣,有點大,手在袖子裏,垂在自己身側,一直沒有伸出去。
悶了半天,她終于開口:“陳漾。”
從胸口處發出來的聲音有點小。
陳漾伸手在她後背上順了順,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的安撫性太強烈,樂芽哽了一下,推他,重新開口:“陳漾,你放開我。”
陳漾沒動。
她越掙紮,他抱得越緊,幾次下來,樂芽也不敢再動了,窩在他的懷裏。
只是安靜下來後,等了幾秒,樂芽感覺到身體的桎梏消失,煙草味也随即消失,她被松開了。
被陳漾盯着,她有點不知所措。
樂芽輕聲說:“我有事和你說。”
陳漾深吸一口氣,壓抑住想要質問的情緒,低聲問:“如果我不來,是不是就沒有事說了?”
樂芽有點慌張,不知該怎麽回答。
她甚至還沒想好怎麽面對陳漾,更沒想過會成現在這樣的情況,一切都發現得太過順利了。
如果那天她沒看到,現在應該還是沒什麽。
陳漾伸手碰到她的下巴,雙手捧着她的臉,強迫她擡起頭來和自己對視。
沒用多大力。
陳漾彎腰,湊近她的面前,嘆了口氣,輕輕道:“為什麽不直接問我?”
這樣的溫柔和以前的絲毫不同,瞬間就侵蝕了她的心,讓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樂芽閉了閉眼,“我怎麽問你?”
方媛那天的話對她有很大的影響,還有之前想利用親情從醫院裏出來,卻将他的生日記成了她的生日,一刀刀的,将她緩緩淩遲。
樂芽一時間根本無法接受。
她想過方媛記錯了自己的生日,但是從來沒有想過那個記錯的是陳漾的生日。
這樣的陰差陽錯她根本無法忘掉。
樂芽的聲音啞啞的,那句話說出來後就忍不住哽咽起來,鼻尖發酸,眼淚砸了下來,燙在他的手指上。
陳漾一下子就慌了神。
他手指撚上臉頰,想要擦幹眼淚,卻沒想到就像斷線的珠子一樣,越來越多。
樂芽揪着他的衣服,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哭聲,“你讓我怎麽問你……問你和她什麽關系……問你媽媽是因為我媽媽出事的嗎?”
她能問的出口嗎?
樂芽睫毛上沾了水,不停顫動:“我早該知道的……他為什麽推我……如果當時……”
如果當時就得知真相,也不會是現在這樣。
她說的跳躍,語無倫次,一句不接一句,陳漾偏偏每一句都能聽懂,心口尖銳地疼。
是他一直在瞞着她。
樂芽只覺得整個人都發涼,那天晚上她不知道怎麽回家的,一路上渾渾噩噩,在路上要不是一個小男孩拉了一把就被車撞了。
這幾天她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一點胃口都沒有,看到陳漾的電話過來時就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幾乎一晚上都沒睡,每次閉眼時以前和現在的畫面就重複交替着出現。
樂芽至今還記得外婆家裏。
陳漾啞聲道:“不哭了好不好?”
溫柔到極致,就成了奢求。
樂芽頓住,伸手摸了把臉,隔幾下抽噎一下,低聲問:“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半晌,陳漾應了一聲。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從當年就知道。
每次他媽媽和陳明武吵架時來來回回就那麽幾次的點,從不脫離初戀女友幾個字。
陳漾一開始只知道陳明武和初戀女友舊情複燃這件事,壓根不知道對象是誰。
一直到那次在外面看到陳明武和方媛,他才第一次見到那個傳說中的初戀女友。
後來他媽媽跳樓過後,他發現陳明武的房間裏有上鎖的櫃子,然後撬開過,裏面有個相冊和日記本,相冊中就是陳明武和方媛的合照。
日記本記了很久,從學生時代一直到分手後,然後舊情複燃後重新記錄上。
陳漾在家裏點火把櫃子裏的東西都燒了。
不出意外,他被陳明武打了。
如果不是鄰居聽到動靜沖進來救他,他可能就這麽直接被打死了吧。
後來陳明武出事殘廢,他總是在怨恨一定是樂易健動的手,陳漾只是嘲諷他沒有本事。
沒多久他就被送到了孤兒院。
一個有父有母的孩子被放在了孤兒院。
陳漾至今都還記得那些孩子們問他問題時他的回答,他怎麽回答地來着,好像是都死了。
确實和死了沒什麽區別。
樂芽喃喃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像個傻子一樣。
陳漾唇角壓住,“因為不想你受傷害。”
樂芽擡眼看他,“我也有知情的權利,你一直知道這一切,卻從沒想過告訴我。”
陳漾僵住,“對不起。”
“沒什麽對不起。”樂芽搖搖頭,“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活得太天真了。”
天真地以為脫離了以前的事情。
樂芽不停地搖着頭,“從頭到尾都和你沒關系,是他們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和你無關。”
只是她過不去這關。
她還記得陳漾之前說他媽媽是怎麽死的,現在想想,他是不是心裏也非常難過,她是仇人的女兒。
陳漾一聽就覺得不對勁。
他将手擱在她的脖子上,對面的少女卻沒再想以前那樣嬌嗔着躲開,罵他神經病。
陳漾閉上眼,“忘了他們好不好?”
樂芽僵着身體,“能忘掉嗎?”
陳漾知道她的想法,卻無法接受,她這樣退回自己的殼子裏,他又成了什麽。
兩個人突然都沉默了下來。
就在這時,前方有車回來的聲音。
這引擎聲樂芽再熟悉不過了,現在只有一個可能,就是樂易健從公司回來了。
如果被他看到陳漾,她怕會直接動手。
樂芽心裏一急,抓住他的手就直接往後面去。
在外面這麽久,陳漾的手都是冰的,她握住的一瞬間都下意識地想松手,差點扔了出去。
樂芽抿着唇,将他拽到了房子後面。
陳漾任由她動作。
直到離開原地,他才出聲:“你還是關心我的,樂芽,你承認吧。”
樂芽攥着手在袖子裏,“陳漾你回去吧,我的耳朵你知道嗎?我要去治耳朵,否則我就一直是個殘疾人。”
陳漾說:“你不是。”
“我也希望不是。”樂芽忽然冷靜了下來,“正好給彼此一段時間冷靜冷靜。”
陳漾盯着她,“我不需要冷靜。”
樂芽被他堵得啞口無言,最終只憋出來了一句話:“你不要無理取鬧。”
陳漾的手指碰了碰她的鼻尖,“沒有。”
樂芽硬生生地轉了話題:“我要回去了。”
“好,我走。”陳漾退後了幾步,一直看着她,然後轉過身就跨着大步。
毫不留情。
樂芽捂住嘴,蹲在地上,埋着膝蓋哭。
從一開始的小聲抽泣,到後來的嚎啕大哭,不知道為什麽所有的委屈都冒了出來。
直到她的面前落下陰影。
樂芽慢慢地擡頭,看到陳漾去而複返,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神情淡淡。
不知道看了多久。
樂芽一下子站起來抱住他,“你要好好的,以前我也沒親口承認,現在就當一切都沒發生過。”
驀地,陳漾僵住。
樂芽松開他,自顧自地說:“我很快就會走,以後不要再抽煙了,對身體不好,你還是學生。”
陳漾直勾勾地盯着她,眼裏漆黑一片。
樂芽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眼睛再也不像之前彎成小月牙,壓低了聲音說:“再見。”
話落,陳漾笑了一聲。
他眉目微斂,一如往常的精致,此刻卻壓抑了瘋狂,冷風直接灌進了脖子裏,渾身都發涼。
樂芽看了他一眼,聳聳鼻尖。
看她小可憐的模樣,陳漾又突然沒了脾氣,咬了咬牙齒,擠出一絲聲:“再見?”
她闖入他的生活裏,在他努力這麽久以後以為自己終于有了點位置,現在卻又成了這樣。
陳漾氣得想笑。
他不想去管父母的那些事,也不想自己的事受到他們的幹擾,對于他而言,他們都是外人。
陳漾掀了掀唇角,嘲諷道:“你是抱着我,然後和我說再見?”
樂芽梗住,僵硬道:“臨走前擁抱一下。”
她剛剛也沒有想到自己的行為,只是很想,然後就抱了上去。
陳漾問:“那你剛剛為什麽哭?”
樂芽嗫喏道:“……我傷心。”
她現在好像覺得一比起分開,那些事似乎都不算什麽了,但是繼續這麽下去,卻又控制不住地想起。
也許治療那段時間,她會處理好這兩個之間的關系,但也是一段時間以後。
她睜眼說瞎話似的,陳漾被氣笑,最終只是垂眸看她,“樂芽。”
他突然伸手扯掉脖子上挂的銀鏈子,一枚小月牙攤在掌心裏,路燈下反光強烈。
“這是你給我的,是你先招惹我的,你知道你爸爸為什麽資助出軌對象的兒子嗎?”
“因為是你選的。”
“他愛你,所以是你選的,也毫不在意。”
他說的很平靜,樂芽卻十分震驚。
她完全不記得這回事,更不記得自己的項鏈給了他,甚至于之前也只是懷疑買了同樣的而已。
樂芽張了張嘴,最終說:“陳漾。”
陳漾知道她不記得了。
也對,當時那麽小記得才怪,如果真認識他,就不會選擇他,應該第一次就會露出厭惡的神情。
是他奢望出來的喜歡。
他一直都記得那麽久以前,他在孤兒院待了一段時間,院長說有錢人家過來□□。
全院的孩子幾乎都去了,都想從此過上好生活。
他落在最後,沉默地看着那輛車上下來他見過的兩個人,小公主戴着帽子,遮住了兩只耳朵。
将手指向了他。
從此只要他。
樂芽并不記得這事,她甚至忘了是自己選的人。
她從他手心裏拿起項鏈,這是她戴了很久的項鏈,卻在另一個男生的身上留了十年。
樂芽不知道這到底是緣分還是什麽,她咬唇,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給他戴上,“我下星期就會走。”
少女貼近,頭發碰到臉頰有點癢。
陳漾問:“需要多久?”
樂芽的頭發被風吹起來,疲憊道:“不知道,你知道嗎?我不知道需要多久。”
陳漾淡淡道:“總不會是一輩子。”
樂芽被他說得一愣。
她是真不知道治療需要多久,但是最起碼半年時間的恢複是有的,大學多姿多彩,他會遇到更漂亮的女孩子。
樂芽不知道現在的承諾到時候又會變成什麽樣。
就算她到時候已經遺忘了舊事,陳漾說他能等,真的能等到那時候嗎?
樂芽的頭擱在他的肩膀上。
陳漾閃了閃眼神,暖熱的呼吸灑在他的頸窩處,少女渾身的甜香氣都在時刻提醒着他。
樂芽很久才找到最準确的扣子。
她的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放輕了聲音:“陳漾,我走了以後不要再抽煙了,味道很不好聞的。”
說完,樂芽要退開。
陳漾反手圈住她的手腕,控制住不讓她離開,冰天雪地裏抱住她的腰,吻了她的眉心。
他自言自語似的,“十年我都等了。”
原本打算就這麽等以後的,誰知道一中的改建突然将她送到自己面前,他當然要鎖死。
也不差這點時間,他相信她總會想通的。
陳漾摸了摸她的頭發,在心裏嘆了口氣,然後才轉過身離開。
一直到他走出去一段距離,影子被路燈拉長又縮短,樂芽才反應過來他剛才那句話的意思。
她彎腰叫了聲:“陳漾!”
樂芽生平第一次用這麽大的力氣,好像在和別人争執的時候都沒有用力過,臉都憋紅了。
聞言,陳漾轉過身。
沒等他反應過來,不遠處的少女就飛奔着過來,沖進了他懷裏,他被撞得往後退了一步。
懷中傳出悶聲:“我還想說一遍再見。”
陳漾聽出其中的意思,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你甩不掉我的,我可以允許你離開一段時間。”
“但是其他的,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