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6
第二天是考試。
陳漾幾乎一晚上沒睡, 早晨醒來時還有點懵, 撲了點冷水上臉,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發呆。
門外有輪椅滑過去的聲音, 可能是知道他已經醒了,聲音絲毫沒有放輕, 還有故意的感覺。
家裏的號碼被換過, 沒幾個人知道, 更何況是一個才從精神病院裏出來的女人。
陳漾嗤笑了一聲。
大概陳明武也沒想到方媛已經從裏面出來了吧,如果知道了現在指不定就是另外的心情了。
外面的聲音還在繼續。
陳漾沒搭理,自顧自地洗漱好離開了房子。
一中現在早上上課時間早,早自習過去的時候才六點, 天都沒怎麽亮, 刮着冷風。
今天第一場考試是語文, 上午八點才考, 他現在出門恐怕是全校第一個了。
路上除了一兩家開門的店就沒什麽人了。
陳漾在路上随意買了點吃了, 直接去了十七班, 班主任之前給過他鑰匙。
可能是心情不好, 題也沒做幾個。
他盯着僅有的幾個數字,最後壓了壓唇角,将試卷直接撕下來卷了, 攥在手心裏。
棱角分明的紙團硌在裏面。
恰好梁千的考場在十七班, 一進教室就看到了最後一位的陳漾, 好奇道:“漾哥怎麽今天這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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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都是卡時間到學校的。
陳漾正在打電話, 梁千做下來的時候看到了上面的樂芽的名字, 暧昧一笑。
這大清早就打電話的,情侶也太膩了吧。
沒等他想太多,他就看到陳漾的臉色逐漸沉了下去,陰雨欲來的感覺。
電話裏是一串英文女聲。
陳漾面無表情地挂了,轉過頭,“你試試打樂芽的電話。”
雖然她不怎麽用手機,但是從昨天開始他就覺得不對勁了,那種不安感越來越濃烈。
梁千說:“我哪有她的電話。”
他心中警鈴大響,該不會今天臉色這麽差是認為他私下和樂芽有什麽聯系吧。
梁千越想越恐怖,急忙撇清自己,“我好像也就加了微信,但是我從來都沒有聊過!”
好可怕啊。
見陳漾沒說話,他說:“今天考試樂芽不就過來了嘛,漾哥你也不用這麽難分別吧。”
陳漾沒說話。
過了會兒,教室裏開始進人,看到後排的兩個人,都吓了一跳,默默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陳漾沉聲道:“你找謝輕語。”
他雖然認識謝輕語,但是沒她的聯系方式。
梁千還以為自己想追謝輕語的心被發現了,小心地扭捏了一陣,過了會兒被看得後背發涼,求饒道:“打打打,我這就打給她。”
他調出來謝輕語的電話,撥了過去。
謝輕語剛睡醒,正在穿衣服,“大清早的打電話,我要是在睡覺你就死定了。”
梁千正要說話,旁邊一只手将手裏拿了過去。
“是我,陳漾。”
謝輕語吓一跳,“陳漾?你怎麽用梁千手機的?”
陳漾說:“他在我旁邊。樂芽還沒有來學校,你看能不能打電話過去。”
“哦。”謝輕語應道:“你等等啊。”
挂斷電話後她還是想不通,怎麽早上沒去學校就讓她打電話,不過她還是撥了過去。
電話過了一段時間才通。
謝輕語問:“樂芽,你在家嗎?”
樂芽嗯了聲:“我今天不去學校了,身體有點不舒服,考試那邊我爸爸已經和老師說了。”
“沒事吧?怎麽不舒服了?”謝輕語關心道:“對了,陳漾他讓我打電話給你的,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不打,真是奇怪的人……”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樂芽在這頭安靜地聽着,一直到半分鐘過後才說:“我要起床啦,先挂了。”
謝輕語雖然覺得不對勁,但還是應道:“好,那你好好休息啊,不舒服就去醫院。”
“我知道。”
挂斷電話後,謝輕語想了想,又給梁千打電話,然後說了剛才的事情。
梁千看着陳漾神色淡淡地聽着。
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難道是這對小情侶突然吵架鬧別扭了,正在鬧分手嗎?
這麽一想就感覺漾哥好可憐。
梁千悠悠地嘆了口氣,然後就看到手機被塞進他手裏,陳漾直接推門離開了。
就連他都看出來他周身飄着浮躁的因子。
謝輕語在考試結束後終于發現了不對勁。
下課後,梁千偷偷和她發微信:“漾哥這兩天可不對勁了,活像是被甩了一樣。”
被甩應該是不可能的。
謝輕語琢磨着可能和樂芽有關,畢竟她最近都沒有來上課,不會是談戀愛被發現了吧?
然後被樂叔叔扣在家裏?
這種好像也很正常,非常符合一開始樂叔叔就瞞着樂芽那個資助生的事情,謝輕語越來越覺得是這樣。
她打樂芽電話也問不出什麽,幹脆想問班主任。
謝輕語借口聯系不上樂芽,去辦公室找了蔣老師,然後才得知了一個震驚的消息。
蔣老師驚訝道:“樂芽沒跟你說嗎?”
據她所知,這倆小姑娘感情可不是一般的好,難道是因為即将分別所以才沒有提前說?
謝輕語搖了搖頭,“說什麽?”
“這件事你自己去問樂芽比較好。”蔣老師說:“不過估計也沒什麽,樂芽爸爸今天和我提了保送的事情。”
謝輕語雖然不是尖子生,但是保送的事情還是知道的,之前學校裏就有過名額。
保送生可以不用高考,到時候直接過去。
謝輕語其實對于這個也不意外,以樂芽的成績是完全可以的,“樂芽要保送嗎?”
蔣老師說:“保送名額本來就是有她的,估計接下來就不上課了,等高考的時候直接回來高考。”
學校裏有出國的孩子也差不多,只要去考幾個出國的證,然後等家裏安排就可以。
蔣老師具體也不清楚樂易健怎麽選擇的,很大可能會出國,具體還要等過段時間的手續下來。
如果保送名額不要,就會給別人。
這一大段話下來,把謝輕語震驚得半天沒說出來。
她打電話給樂芽的時候完全沒有提過這件事情,太突然了,絕對有事情發生。
蔣老師說:“樂芽可能不知道怎麽和你說。”
謝輕語點點頭。
離開辦公室後,她頭都大了。
難道前天陳漾突然用梁千手機,讓她給樂芽打電話是因為知道了這件事嗎?
謝輕語撥通樂芽的電話。
第二個後對面才接通:“喂?”
謝輕語輕聲問:“你是不是不繼續上課了?”
“……”良久,樂芽才回道:“嗯,你知道我耳朵的事情,醫生已經找好了,我會去治療。”
“真的嗎?”謝輕語驚喜了一下,又很快皺着眉:“怎麽這麽突然?我剛剛從蔣老師辦公室出來,被她都說懵了。”
“沒有突然,很久之前爸爸就跟我提過了,只是最近才決定下來,高考我會回來參加的。”
樂芽聲音糯糯的,有點啞。
謝輕語以為她感冒了,“這樣還是去看醫生比較重要,畢竟身體最重要,好幾個月不上學還是挺舒服的……”
話說到一半,走廊前面出現陳漾的身影。
謝輕語下意識停頓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的話有沒有被聽到,但是陳漾的表情是她見過的最可怕的一次。
壓抑地吓人。
學校外的奶茶店。
謝輕語第一次單獨和陳漾說什麽話,看不遠處有女生看她,她還有點緊張兮兮。
畢竟第一次和大佬距離這麽近。
陳漾給她點了奶茶,“你剛剛說的是什麽?”
謝輕語沒喝,猶豫地說:“你不如自己去問她。”
她不知道這事該不該和陳漾說,樂芽既然連她都沒說,基本陳漾也沒說了。
這麽一想,之前電話打不通也能想明白了。
面前的少年垂眼定在桌上,陰影落在他睫毛上,輕輕地說:“我聯系不上她。”
謝輕語聽得不是什麽滋味。
她靜靜地說:“我自己暫時還不清楚,不過她後面會來學校,你可以親口問她。”
蔣老師和她說過兩天樂芽會回來拿東西。
陳漾抿唇:“嗯。”
一直到離開奶茶店,謝輕語回頭還能看到他坐在裏面,像個雕塑似的。
她嘆了口氣。
這都是個什麽事兒啊。
傍晚時,謝輕語去了樂芽家。
陳漾一言不發在她身後,一句話都沒說,從學校到這裏,沉默得有點不對勁。
謝輕語說:“我先問一下。”
她也要确定樂芽願不願意見才行。
自己的朋友當然是擺在第一個的。
陳漾微微颌首,“謝了。”
坐落在蔥蔥草木間的小別墅豪華精美,無一不彰顯着這家人的資本,此刻一樓二樓都亮着燈。
謝輕語正要進去,後面人突然開口:“如果她沒說什麽原因,你問她是不是看到了。”
“就這個?”
陳漾說:“就這個。”
謝輕語點點頭。
樂芽家裏沒什麽人,以前她來過不少次,張姨一看見她就提醒人在樓上。
謝輕語一上樓剛好看見樂芽打開門出來,明眼可見的情緒有點不對勁。
兩個人一起進了房間。
謝輕語坐在床上,“雖然我支持你去看醫生,但是怎麽這麽快,要不是問班主任我都不知道到底什麽情況。”
樂芽說:“也是這兩天才決定下來的。”
當時第二天她準備去考試的,但是她和陳漾都在第一考場,避免不了碰面。
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陳漾。
尤其是在知道一切之後,所有的都成了橫在兩個人之間的河流,她的家庭因他父親而毀,而自己還在和他……
謝輕語察覺不對:“你好像一直沒和陳漾聯系,你們兩個……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樂芽沉默下來。
“其實我有點猜到。”謝輕語小聲說:“梁千和我說陳漾最近很不對勁。”
樂芽依舊沒說話。
謝輕語說:“陳漾今天找我了。”
樂芽擡頭看她,頭頂的燈光照下來,在她含着水光的眼睛裏暈開,漂亮得不像話。
謝輕語一愣,“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樂芽搖搖頭,低聲道:“沒有。”
房間裏安靜地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樂芽垂眸:“你知道我耳朵為什麽會這樣嗎?”
謝輕語搖了搖頭。
和樂芽認識這麽久,她一直知道不是天生的,但是具體原因卻不知道。
樂芽顫了顫睫毛,“很久以前,我看到爸爸媽媽在吵架,吵得很兇,房間裏的東西都碎了,我還小,我以為爸爸在打媽媽,要過去幫忙。”
“然後呢?”謝輕語忍不住想問。
“然後啊,然後她歇斯底裏地尖叫着,把我推倒了,将梳妝臺上的東西通通往下摔,全都砸在了我的身上。”
她滿心滿眼想要維護的人心裏沒有她,只想着離開這個家,對她的出現毫不關心,甚至還覺得她是阻礙。
謝輕語半天沒說出話來。
她想過無數種可能,從沒想過這種。
謝輕語叫道:“樂芽……”
樂芽的神色反而格外平靜,道:“反正都已經過去十年了,我都習慣了,沒什麽的。”
謝輕語露出笑容,轉移話題道:“看過醫生過後你就好了,以後劇烈運動也不用擔心了。”
樂芽淺淺彎唇:“嗯。”
繞了半天,謝輕語才想到陳漾的事,小心翼翼地說:“陳漾的事……你要不要和他提一下?”
樂芽低頭說:“我這幾天不會去學校。”
說到底一切都是個錯誤。
是她從頭到尾就錯了,不應該在好奇心的唆使下去關心那個資助生是誰,不應該和陳漾越走越近。
如果是普通人,她可能會覺得沒什麽,可是是他,他的身份擺在那裏,無時無刻不提醒着她當年發生的事情。
偏偏一切都進展到這個地步。
她總算是知道了當時她問的時候,自己為什麽要被瞞着,要編造一個假的身份給她聽。
但是她想不通為什麽爸爸會資助他。
樂芽隐隐覺得這其中有什麽關鍵信息,但是一時之間完全想不起來,至于去問樂易健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她摸了摸耳朵,耳垂有點涼。
謝輕語猶豫了一下,說:“他讓我給你帶一個問題:你是不是看見了?”
樂芽猛地擡頭。
謝輕語不知道陳漾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只是提醒道:“他今天跟我一起來了。”
樂芽張了張唇,一個字沒說出來。
謝輕語說:“他現在在下面。”
話音剛落,她就看見樂芽赤腳下了床,跑到了窗戶邊上,将窗簾拉開了一條縫。
冬天的夜冷氣逼人,昏黃路燈下,颀長少年倚着路燈,腳下落下一片陰影,孑然無依。
陳漾似有感覺,擡頭看過來。
樂芽怔愣了一下,下意識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