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失蹤
程透先是一怔。
他看見他好看的眼睛睜大,瞳仁兒微微收縮。他一把推開程顯聽,拿手背抵着嘴唇,臉上即刻飛起紅霞。他惱羞成怒,又不可思議地盯着他半天,才大聲質問道:“你幹嘛!”
腦袋一熱的程顯聽也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沖動之下幹了啥,他幹眨巴兩下眼睛,冷汗立刻就下來了,慌忙解釋說:“我我我頭一蒙——一滑溜——”
青年拿手背擋着嘴,一臉“我信你的鬼話”的表情。程顯聽窘迫無比,天啊,他剛才沖動之下嘴對嘴親了自己的徒弟!這可是洗都洗不幹淨了,跟上次醉酒蒙混過關可不一樣啊!
“我——”他手忙腳亂地開始試圖編瞎話,“我剛才頭暈,頭暈!”
程大掌門看都不敢看徒弟一眼,慌張地躺回去,蓋上被子,“我再躺會兒,你不要跟我說話。”
青年一把将被子掀開大半,“熱不死你!”
好在這番小插曲後,程透似乎也沒有太在意的樣子,确定程顯聽無礙後他交待了幾句飯在鍋裏去出去了。琵琶女的快把藥師和花匠逼瘋,他也得去幫幫忙。
當然,他們到底去哪兒了,程大掌門是不清楚的。
他悠悠閑閑地又躺上半天,溜達到廚房吃了點飯,而後發現屋裏有盒糕點,色香味俱全,必是徒弟孝敬的。程大掌門滿意地點頭說句我的孝順徒弟,坐在椅上把不眠集又翻出來,邊吃邊看。
他也不急着理理頭緒,反正他家小的晚上回來還得再順一遍——估計藥師和花匠陸廂那兒還有一遍,不着急。
果然,晚上時一群人烏泱泱地殺了進來。最先沖進去的是藥師,程顯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已經先被人揪住了領子。花匠緊随其上,撲過去一把拖住藥師,嘴裏大喊大叫,“冷靜!你冷靜點!”
程大掌門還在一臉懵,不由地看向最後進來的程透和陸廂,藥師抓着他的領子,目光是從沒見過的兇狠陰鸷,花匠試圖把他倆分開,咋咋呼呼的尖嗓子一聽反而像在煽風點火,“冷靜!你幹什麽呢!松手!”
程顯聽無辜地沖他倆眨眨眼睛。
半晌,僵持着的三個人各自分開,站在門口的陸廂和程透無視程顯聽的求救眼神,全然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藥師一甩衣袖,半扭過身去冷哼了聲道:“我這一生三大悲事他盡在場,眼下道侶同他一起進的扭樓,卻沒一起出來,叫我如何冷靜!”
花匠卻緊咬着奇怪的重點陰陽怪氣道:“你現在倒承認她是你道侶了?”
Advertisement
“你別插嘴!”藥師沒好氣說。
程顯聽背着手低聲道:“就是說那個萬字扭樓裏其實并不是為競技而設置的幻境,而是——”
“不要說出來!”藥師和花匠同時提高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花匠臉都吓白了,心有餘悸地撫着胸口,“千萬不要說出來,不能說出來,不能點破……”
程顯聽挑了挑眉毛,忽然福至心靈。也許他們說話這個遮遮掩掩的态度不是本意,而是有某種原因被迫如此。
“這樣,”他咳嗽一聲,率先坐下來。“咱們挑揀挑揀,把能直說的都直說出來。”他望向程透,吩咐道,“寶貝兒,你去給大家準備點水喝。”
陸廂低頭笑笑,順手把一直大敞着的門帶上。
七目村一衆各自落座,相互打量,氣氛說不出的凝重。花匠主動招呼說:“這樣,藥師穩重,從藥師開始說,跳過程透。”
從頭到尾,藥師的臉都一直繃着。此刻他眼神犀利地望向程顯聽,直言道:“實不相瞞,在島上見到你本人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可能是邪神,甚至浪費精力查過許多相關的古籍。”
程顯聽莫名有點心虛,以藥師的本事,若非他找錯方向,倒真有可能揪出他本體是什麽。但話又說回來,藥師有這樣的想法無可厚非。霜松病倒、離世,和琵琶女訣別時,程顯聽都是因幻境在場的,霜松病倒那日他甚至就站在小女孩的背後,難怪之後那次藥師從幻境中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那到我了。”花匠自然而然地接過話茬,第二雙眼睛望向程顯聽。“她有沒有什麽話要帶給我。”
“你……”藥師看向花匠,後者卻緊盯住程顯聽不放。
“是有一句。”程顯聽點頭,“她讓我告訴你,‘那件事确定了’。”
話音剛落,花匠繃着嘴握緊拳頭狠狠砸了一下,小聲罵一句髒話。她掃視一圈不明所以的衆人,擺手說:“是關于每次都死人的事,我要她幫忙留意到底是不是仙宮手下的人在動手。”
“無所謂了,不重要。”花匠咬牙切齒道。
這樣一來就輪到了陸廂,他平和地笑笑,說道:“我沒什麽好講的。”
花匠卻咄咄逼人,“你有!講講這兩年在海上都發生了什麽。”
程透在心裏嘆了口氣,有些不放心地偷瞄一眼自家屋頂。待會兒打起來,這半邊要是也塌掉,他們晚上是要睡橋洞嗎?
陸廂臉色立刻風雲變化,沉聲說:“阿姐,你非要這樣步步緊逼嗎?”
“咳,這個話題你倆私下說去。”程顯聽連忙打斷,算給陸廂解了個圍。他淺啜茶水,徐徐開口,“若是你在見到我本人後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他望着藥師,勾起嘴角淡笑一下,“琵琶女腦子可是轉得比你快。”
藥師和花匠一怔,他倆對視一眼,藥師喃喃道:“難怪她總往扭樓跑。”
“她是去驗證了?”花匠問說。
“八九不離十。”藥師答。
程透淡淡道:“你們要是實在不能說,寫點關鍵詞讓我們猜吧,這樣太亂了。”限制人不能說出某些特定的話語也是失言咒的一種,并不稀罕,但靈活一點,總能想到其他傳遞信息的方式以破解。
程顯聽瞥他一眼,“能寫出來他們早寫進不眠集裏了。”
花匠拿着茶盞的手一抖,“你已經發現了?”
“我放那兒的。”藥師蹙眉,他耐着性子給程透解釋說,“不是術法讓我們不能說,這件事不需要術法限制,只是對我們這些在島上待得足夠久的人來說,直言不諱有不可挽回的後果。等你們知道了就會明白的,但具體是什麽,也只能你們自己去找了。”
“所以你們塞進來那本不眠集是為了給我們提供線索?”程透道。
花匠舉手,“順帶一提,那本其實是我後來又抄的。原本兒裏面太多瑣事,我和藥師提煉了一下。”
這些事情顯然陸廂也是知情的,那麽按時間算就說明并不是特意為師徒倆準備的,而是——為新的第七目準備的。
程顯聽失笑,“你們到底準備幹什麽,造反嗎?”
滿屋子凝重,就他一個人還能接着不正行,藥師面對着他說:“親眼見到你後,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你是從萬字扭樓而來的變數。”
花匠順着說下去,“一個從未來至過去的變數,就是關鍵。”
程大掌門打了個哆嗦,覺得他們是不是其實已經算出來自己是什麽,并嚴重高估了他的能力。
好在,兩人似乎到現在都還沒發現異常,花匠苦笑一下,說道:“七目村為這件事策劃了上百年,現在劫數已生,不得不動。你大概就是那個能助我們一臂之力的人。”
程顯聽豎着根指頭往下一壓,“那個計劃是什麽,跟你們‘不能說的那件事’還有關,對吧?”
藥師點頭道:“是的,所以計劃是什麽,我們甚至沒法透露。”
這一刻,除程大掌門以外的所有人其實都是有些緊張的。程透是了解自己師父的,他是真的害怕事情彎彎繞繞,複雜又難辦,師父當即尥蹶子不幹。回過頭來看,大抵藥師和花匠最開始的熱情其實也是帶着目的的,程顯聽這個人別的都好說,就脾氣最讓人摸不透,說不定他此刻心裏就在膈應這個。
至于剩下的那些,擔心也是理所當然。出力不讨好的事,人家憑啥。
在四雙眼睛的注視下,程顯聽自然而言地對上了程透的,他自認為一直都能讀出來徒弟的眼神,就像此刻,他心裏是希望他能應下的,但若自己不肯,他也會不假思索地支持他。
他怎好辜負他?
程顯聽略一思量,沉聲道:“還剩多長時間?”
“留給她的時間最多還有七天。”那語氣裏并沒有什麽欣喜,藥師站起來,看了眼窗外,“這七天裏,你得查出真相,而我們要找到她。”
此事了,時間也不早了,尖尖的月牙無精打采地挂在樹梢上,其餘人各懷心事,各回各家。程透一一送別衆人,關起門回到屋裏,見程顯聽卷着那本不眠集想事出神,他走到他身邊,低聲問道:“為什麽要答應?”
他當然也看得出來程顯聽最開始是不太想應下的。程顯聽把書随手丢在桌上,伸手抱住青年,把頭埋進他懷裏極不要臉的撒嬌,“你求我我就告訴你。”
青年不留情面地把他扯下來,“那你別說了。”
想不到程大掌門脾氣上來,居然真的不說。他靠在椅背上,一條腿氣定神閑地翹着,說道:“看來這整本書裏翻來覆去策劃的就是那件事了。”
程透思量片刻,說:“是跟琵琶女有關的。藥師說留給她的時間還有七天,大抵是生命垂危的事情。”
程顯聽恩一聲表示贊同,“你有什麽想法?”
程透卻道:“先聽聽關于你的,扭樓裏都發生了什麽?”
于是,程顯聽把扭樓裏的情況事無巨細講明,師徒倆都毫無頭緒,毫無線索,又沒有能打聽的地方,難度無異于大海撈針。偏偏時間只有短短七日,期限過後會發生什麽,他們誰也不知道。
程透手扣着桌面,阖上眼輕輕道:“我從頭到尾理一遍,師父要不先睡吧。”
程顯聽知道這是徒弟要把從登島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都在腦海裏重演一遍,他托着下巴看他,柔聲道:“不困,我陪你。”
兩人隔着燈火面對而坐,青年寒霜般的眼睛阖着,程顯聽安靜地盯着他。他很喜歡看他,沒有什麽原因,也不會看着看着無聊起來,大抵所有耐心都用在此處。
近三年的時間,在他腦海裏好似一瞬。青年睜眼時有種說不出的凜冽,他看向師父,沉聲說:“有一個人被我們忽略了。”
程顯聽不知為何,微微眯着的眼睛,嘴角帶翹,看起來似乎挺高興的。他拖着的下巴高高揚起,小聲說:“陵宏。”
程透一點都不意外師父也想到了,繼續說:“從不眠集上來看,關于琵琶女的‘計劃’他很有可能是知情的,但剩下那部分……”越說越繞口,他頓了頓,“把那件不能說的事稱為本質吧。”
“本質他不一定是完全知情的。”程顯聽接道,他像是在誘徒弟往下分析,柔聲問,“還有呢?”
“從懷音樓,琵琶女身邊的人身上下手。”程透手無意識地點着桌面,“既然是關乎性命的事,不可能毫無征兆。”
對上程顯聽贊許的目光,程透知道師父是一瞬間就想出這些的,他舔一下下唇,燈下那瓣嘴唇水靈靈的,想讓人咬上一口,“展分舵主一定也知道些不能說的事,雖然沒法确定是否跟本質有關,但未必不是個突破口。”
這一點程顯聽卻沒想到,記性上他到底比不了程透,挑着眉思索半晌還是沒想出什麽端倪。程透提醒他說:“你倆在院子裏喝酒那回,他說他是來仙宮将功補過的,你還問他将功補過怎麽跑這兒來了。”
程顯聽仔細想想,好像确實有這麽回事來着,他陡然伸手拍了一下青年,嘴上訓道:“好你個小混球!聽牆根!聽來不少東西吧!”
青年臉不紅心不跳地岔開話題,“你找展分舵主,我去查陵宏和懷音樓。”
都到這份兒上,程顯聽卻又抱怨起來,沒骨頭似地往桌上一趴,大聲道:“怎麽事情一件接一件就不閑呢!我也好想看星星看月亮喝酒吃糖啊!”
程透卻突然說:“你說這些勞什子的溫道和國英知情嗎?”
“把他倆給忘了,”程顯聽一愣,爬起來分析說,“國英一定是知情的,且不提他可以說是住客中修為最強的人,更何況同花匠與陸廂關系匪淺。溫道應該也知道,但眼下真不好說他還是不是和藥師他們一條心的。”
程透點頭,“我覺得溫道也可以揪出來問問情況,把他那裏的情況拼一拼,但他願不願講點兒還是問題。”
程顯聽站起來揉揉青年的腦袋,低聲道:“也罷,走一步算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