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痕】
他到底沒能說出來,稀薄的亮鍍在睫上,那光芒邊緣淡淡的融着他的白,擱在她手心裏幾不可察地抿回少許唇面,再松開,弱弱的幾個音節就是組不連貫,模糊又令人心軟。
鹿安氣不順,直接潰敗。
連思考的餘力也失去了,手一落,輕輕地環抱他,他抵着她的肩,微微洩露的一角額膚透着粉,溺入她氣息便難以拔足,是茶花的香,離得這樣的近,這樣熟悉。
在她淺淺分離,包裹着的渴求不滿的開始黏亂,越扯越密,比傷口難忍。
不能動,所以疼熱了眼眶。
小竹子低着臉,不是她想象的輕快,倒是愈見低落,拿不準他的想法,鹿安注意力暫放在那民警身上,将名片給他,道:“人我就帶走了,再有事打我電話。”揉揉面前黑軟的發頂,短發拂過指縫,細癢難忍:“走了,阿竹。”
她叫的也軟,手心下的人如夢初醒地一動,似糯了糯,聽話地抱起飯盒亦步亦趨。
出了診所走到半路,鹿安頓步,轉身靜靜看他:“你的傷是誰處理的?”她可是有看到,診所裏的小護士年輕的很,像他額頭的傷,不論哪一步都需要近身,粘紗布時更會不可避免地碰到他。
她端的溫靜自持,不顯異樣。
明知道那正常不過,還是心頭酸緊,像擰進點滴檸汁的難捱。
江默一怔,對她突然的變化不明所以,空落落的發慌,張了張口還沙啞着:“醫生。”
原本該是護士,可他機能反應躲避別人靠近,勉勉強強換成了爺爺輩的醫生。
目睹她的沉默,低潮迅速成倍淹沒,互相擠着他夾在艱難挪動的縫隙,話音未落叫了一聲:“安安……”心跳不知覺地急了,攥緊飯袋搓磨着,壓抑的念頭迸發,就是一發不可收拾的洪流,來的又兇又亂,恍然記起事先想好的辦法,忙從口袋翻糖出來,看了她一眼。
鹿安動了下眉。
她神色不明,叫他一邊看一邊更加惴惴,試探地剝開了糖紙,遞到她面前。
他明白,他給她惹麻煩了。
糖仁粉紅,小巧的正方沁着草莓香,配合男人瘦白滿繭的手掌,鹿安繃不住,抑不了巍巍要彎起的笑,撩起垂散的耳發一繞俯下身去,咬住了糖,撈起他手指輕輕拽到車門前,讓他坐好。
昨天晚餐後,這只竹便完全記住了她的喜好。
齒頰活泛着氣泡酸甜,被他目光又包裹得細糯綿長,一個高興,跟着牽過他的安全帶。
江默端坐着,依稀有所察覺,一時身體慢慢地發僵,茶花清淺的芳甜更接近了些,還有着曬後散漫的暖,細細屢屢的比不久前分明,那手繞過他腰側,沒碰觸卻隔着衣料沁透,熨得逐漸發緊,堰息停鼓的小火苗幾乎瞬間又簇放。
“阿竹……”
座椅與她的逼仄之間,被她扶上椅背徹底禁锢,他像走投無路,屏息靜氣悶着眸光濕亮,清隽顫栗,眉眼霧汽欲滴。
她越是愉悅,如明鴿溫柔地輕聲細語,伴着安全帶落槽的清脆:“我很喜歡。”
有草莓的甜味,帶着低笑,江默覺得渾身吃重的都有點發麻,克制着的,腿抵在椅邊蹭了蹭,反倒越蹭越烈,整個不由自主的陷入空前的困惑,趁着她起身,想要往下看一眼,然後聽她繞來身邊問:“之後準備怎麽做,要繼續住在那嗎?”
他頓了下,反應過來望向她。
“我口味比較挑,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騰出一間客房給你,你就幫我做做飯。”
這句話出來,自己都覺得意外,鹿安聽見心裏慢慢地不大安靜,她本來不是心急的人,只想着他傷的不輕,加上時常出現有人被打致死的消息,再一聯想他,那麽瘦……齒頰一動,糖果被咬碎的響,竟然略略驚了她一跳。
轎車就放慢了速度。
紅燈亮起的街口,餘光裏能清楚看見他,坐在那怦然地一炸,一動不動,久久的,恍然回神地摘下眼鏡,捏着衣擺輕輕蹭掉鏡片上的霧,她不疾不徐:“要是我下班的早……”
旁邊他的動作一凝,變的遲滞了,沒戴眼鏡便敞着湛亮的眸,膠黏着她繼續說下去。
“還可以抱一抱。”
語聲落定,瞄見小竹子果然蠢蠢欲動地撲簌目光,卻不答話,空氣浮塵,如海面零碎的金沙細漾,點亮他側臉明晰的線,額發猶亂着,長指悄無聲地互纏,動的十分緩慢。
與他不同,鹿安一旦安靜,便恢複了以往的薄懶。
她在想,不久前他對待那名警察的态度,抱着似乎不耐,蜷縮逃避的狀态,連平時在大排檔,也是見他偶爾被迫才會回答客人的問題。
他的人際交往能力,确實存在障礙。
路不遠,熄火讓他先用早飯,她繼而拿瓶牛奶放到手心裏捂,捂得微微熱了,他飯吃的正好差不多,直待卷幹淨最後一段油條,接過她遞來的牛奶雙手捧緊,熱着耳朵尖再咬上吸管。
日頭漸烈,男人眉眼彎起的輪廓明亮極了。
鹿安望着,半開的車窗徐徐穿入暖風來,仿佛小抹雪糕,溫溫的融化,甜糯流淌,刷拂耳下,更是種微癢,索性傾身上前放縱地揉揉他頭發:“一會我跟你一塊收拾?”
聽見她說的,江默只覺得心裏一跳,一口氣将牛奶也解決,他一早想好,于是低低的叫了聲:“安安,你吃,我很快就好。”飯盒裏她愛的蝦餃他沒動,放回她手裏匆匆地下車,趕回民工寝室,站定在門前,才沒有動彈。
沒忍住寒氣橫生。
緩慢推門,滿室的狼藉逐片出現,同時撲至的腥味激着最深的郁戾扭曲,攢在太陽穴裏重新悶疼,他紅着眼,經過腥味根源,那沾了髒白的格子床單,被揉成一團丢在了床上,眼邊越燙,站得自覺麻了,這才找包收拾行李。
結果回頭,還是停在了床邊。
這是她躺過的地方,不管是她,還是這床被子,然而一掃其中幾處明顯的幹涸,沸湧的血管又隐隐撕裂,正在這時,指尖一沉,江默滞了滞,由她嫩若無骨地牽牢。
鹿安看了一眼他的床,溫沉的道:“我們走吧。”
她眼底并不存在一絲變化,始終平靜,不過他比常人敏感,貼着她指骨的皮膚确實生寒,知道她是真的動怒,隐約焦狂,“安安……”
“我知道不是你。”
樓道的黴味沒變,烈日高照加劇了腐壞的氣味,只管牽着他快步逃離,到了外面才擡起臉來看他,不止平靜,唇畔的梨渦揚的似乎柔和:“只是一件小事情。”便放手,顧自走在前面。
随着她動作,他感知僵滞,升起的安穩輕易搖晃,連忙跟緊。
既然阿竹要搬來,那公寓是不能住了,好在她瞞天過海托人置辦了新的住所,連父親也一同瞞着,原本接下來該要找阿姨先解決三餐問題,現下剛好,能徑直開向超市。
興許是胸口細微的沉抑,女人難得散漫的把采購任務全交給他,所以臨到付賬時,面向默然收撿食材的身形,鹿安眼皮一顫,順着他的颔勾畫到斂着僵緊的唇角,後覺地想伸手幫他,結果被他搶先奪走了塑料袋。
迅速裝全,轉來,欲言又止。
她态度一軟,潰散的黏稠飛快凝聚,叫他好半晌眨了一下,含着光,像是竹葉柔軟的尖控制不能地卷了卷。
又小心翼翼,努力地想舒展靠近。
一點就好。
那股難忍的熱切還是弱了弱,趕在消失之前,雪柔小臉驟地占滿視野,盈然朝他一扇,拂深了笑意,撞撞他額心,蹭了一把,徹頭徹尾變成一條吃素的狐貍,再扯過袋子和他一人提一邊。
見她滿身放晴,還肯理睬他,江默暗地脫了力的松弛,連帶五指松展,暴露手掌破皮滲血的指甲印。
悄摸着,他又摸摸口袋裏為她剝離的糖紙,第無數遍捋過平滑,壓得摸不出一絲褶痕。
另邊,第無數次電話無人接聽。
窗前的抽紗镂刻有小巧花紋,細碎映滿牆漆,雪白的書桌,合嵌着她照片的相框,一一掠過去,林書文靠在椅背轉了半圈回來,指尖漫不經心地劃過,拿起她相框。
不在酒店,那為什麽還沒回到這個公寓來?
為什麽還沒消氣,非要拉黑他。
挂斷電話不久,郵件叮呤的一聲,點開,最熟悉的臉龐恰迎着屏幕上一角透亮的日影出現,世界驀地光塵一凝。
那是琳琅滿目的貨架背景,兩人前後半步之遠,不是很親昵。
林書文的眸色仍是轉沉,受着猛然深切的暴戾,他胸腔一陣起伏,滿是血熱泉湧地鼓脹着,不明白憑空出現的這男人有什麽好,秘書傳來的資料顯示,這人身份普通,正經工作沒有,竟然是打工仔。
一想廚房他帶來的新鮮食材,本來打算做給她吃,隔了久久,佞黑纏繞的瞳幾近被割破,就在瞬間,他陰沉撥出了另一通電話。
不讓安安反感的法子有許多種,他不會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