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靈貓篇3
“老先生, 關于鈴铛……”彭澤鋒問得有些遲疑,因為很明顯這鈴铛有個約定俗成的意義。
“怎麽了嗎?”
斟酌了一下,彭澤鋒道:“那是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吧, 小瓷把這個東西給我會不會不太妥當?”
陳淵先詫異地看向彭澤鋒, “那孩子沒告訴你她是什麽意思嗎?啊, 也是, 她可能以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小鎮裏的人都清楚那鈴铛的特殊含義,那是我們家的女性在遇到心上人的時候會交出去的東西。”
彭澤鋒:……
“哈哈哈看你懵逼的樣子……”陳淵先一看表情就知道這又是個被她孫女捉弄了的人, 之前是班上的男孩,這次居然找到那麽遠的心理醫生那去了。
太調皮了,必須管管。
“先生,這不是笑的時候吧……小瓷那邊我跟她解釋一下,我都不清楚她怎麽就把鈴铛寄給我了。”彭澤鋒很無奈, 讓他安靜地做一條單身狗不行嗎?這惡作劇完全始料不及。
再這麽下去,他宿舍的那群人肯定要拿他是“幼女狂魔”這件事來說笑了。
陳瓷不是第一個向他表白的小女孩, 事實上,不受相親成年女性歡迎的彭澤鋒非常受到10歲以下小女孩的喜歡。
大學的時候,他去上課,在路上遇到了帶女兒散步的解剖課老師。
老師的女兒大概7、8歲, 見到他第一眼就朝他沖過去要抱抱。那會兒彭澤鋒還不像現在這樣“老油條”, 直男得不行,手都不給小女孩碰。碰不到彭澤鋒的小女孩坐在地上哭着不肯起來,最後老師瞥他一眼,說“你不哄好我女兒, 我給你加倍作業!超級加倍的實驗!”, 他才勉為其難給小女孩舉高高。
然後……大學裏就傳出了“那個心理學兼修精神科的可變态了,居然和教授的7歲女兒訂下了婚約”類似的謠言, 魏遷延他們來學校找彭澤鋒玩的時候都笑抽了。
另外就是去醫院精神科實習的第二天,随便找了張椅子吃醫院盒飯的彭澤鋒分到了小女孩的便當。
小女孩看到彭澤鋒菜色寡淡的盒飯,皺着眉頭打開自己粉色的便當盒,一言不發地把自己的炸雞和雞蛋卷分給彭澤鋒。當時彭澤鋒都呆住了,那是他第一次面對眼前發生的情況不知道作何反應。
經過的實習生還羨慕地說:“你妹妹來看你嗎?真可愛啊……我也想要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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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澤鋒剛想說他不認識她,小女孩就瞪了那個實習生一眼,“我是他老婆,不是妹妹!”
實習生驚呆了,彭澤鋒也驚呆了,小女孩卻還在分便當,說:“媽媽說她當時對爸爸一見鐘情後每天都給爸爸做便當,我還不會做飯,但我可以分給你。”
于是整整一個星期,彭澤鋒都接受着“變态”的目光洗禮。
那之後他就經常自己做飯了,而小女孩看到他那健康豐盛的便當,沒有再分給他,低着頭悶悶不樂地吃完了手裏的便當,鄭重地對他說:“等我能做出比你更好的便當再來找你。”
然後彭澤鋒直到實習期結束也沒有再見過她。
誰曾想,時隔這麽些年又碰上了一個。
笑罷,陳淵先表示了歉意,然後道:“沒想到這孩子這麽亂來,回去我說說她。這鈴铛的意味可不止是一種證明,還是一種責任,女孩對男孩的責任。這麽胡來,對您實在是太失禮了。”
讀書人就是讀書人,之前認為自己是孫女的對象,用的便是長輩的口吻,現在得知不是,立刻就變成了對客人的說法方式。
但彭澤鋒不習慣被長輩用敬語,“老先生您不用對我用敬語,像之前對晚輩那樣就好。”然後從口袋裏拿出鈴铛,“我貿然拿着鈴铛過來,還把它當信物,是我考慮不周。”
見陳淵先收下,彭澤鋒繼續道:“并且我過來是受令孫女的委托,既然已經确定了她沒有心理和精神上的疾病,那我也差不多可以離開了。關于真相,我覺得你們可以試着跟她談談,她多少察覺到了。人的眼神不好控制,這麽親密頻繁的接觸早就暴露了你們并非完全不知情。”
兩人停住腳步,既然事情談得差不多,那就可以往回走了。
“如果這一趟可以讓你們的關系更無間隙,那我也不算白跑一趟。”彭澤鋒回憶了一下日程表的安排,還能有差不多一周的假期,訂個機票回家吧。
他松了口氣,感覺回到了高中,一有假期就想回家。
迫不及待的,彭澤鋒想立刻拿出手機訂票,但和長輩一起走撥弄手機太不禮貌,他只能先按捺下這個想法。
“會的。”陳淵先說完,開啓了長輩關懷模式,他問:“學心理難嗎?”
“不算難的,主要的挑戰在于和患者的相處,以及把握好共情的度。”
“也就是必須要控制好自己情感收放,對吧?”
“是的,要進入他們的世界,又不能陷進去。事後,還要抽身出來,否則情感混雜累積起來會把人逼瘋。算是一個挺難以言表的工作吧,偶爾會很悲傷。”
當懂他的只有你,你卻救不了的時候。
就會很難受。
“好像和創作有點相似?我有時候也會在揣摩筆下人物心思的時候突然生出這麽一種感覺,我看到的只是表面,我必須進入他們的世界才能得知他們的心情,然後便會為他們的命運打抱不平,覺得他們不該遭受這些,然後寫不下去。可故事,從最開始就定下了。”
明知道他們的決定會招致不好的未來,但沒有讓他們做別的選擇……作者作為全知全能的那個人也會因此難過的嗎?
這樣的情形相似嗎?彭澤鋒不覺得。
他們動動筆就能改寫人物的命運,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心理醫生沒辦法做到這一點,他們只能盡最大的能力去讓患者自身獲得自救的力量。
“那您為什麽不改劇情,應該也有符合邏輯的讓他們人生發生改變的選擇吧?”
“确實換一條線也是能圓回來的,可改完之後總覺得那不是他們的選擇,也不是他們會遇到的事情,感覺所有的人物都失去了靈魂,變成了我。”
陳淵先話說到興頭上,根本停不下來。
“我的老師在第一次教我寫作的時候告訴過我,寫作不是意淫。一本小說裏的人物有多豐滿的關鍵在于作者能夠多置身事外,文學不是皆大歡喜,倘若每個人都過得很好,那不是小說,是白日夢。”
所以說,即便是作者,他也只是“全知”而非“全能”,對于人物的決定,他不是“但沒有”而是“卻不能”。
他不是沒有讓人物獲得更幸福的生活,而是不能讓他們獲得更好的生活。
想通了這一點,彭澤鋒更加肯定了自己這麽多年不讀文學的行為,研究文學會讓人瘋魔的吧。
人生已經夠艱難、夠無力了,還要在文學裏找虐?
抱歉,他做不來。
他只想讓他遇到的一切患者獲得救贖,人生重回正軌,重新掌握自己的人生。
遇到不幸,他會選擇讓其改變。
“白日夢也挺好的。”彭澤鋒道。
陳淵先哈哈一笑,他知道在彭澤鋒看來,現實中的人生才是人生,只有它才有資格說“無力改變”,而小說不過是想象出來的産物,只要願意還是可以改變的。可小說的世界對他來說與真實無異。
裏面每個人物同樣讓他牽腸挂肚。
并且他不能因為個人情感去改變。
但陳淵先也清楚彭澤鋒已經了解他的想法,所以他也想多了解一些這個職業,雖然直覺告訴他,對方并非典型的心理師,“你呢?最開始學的是什麽?”
“第一堂課,教授講了家庭關系和人格的形成還有交流的藝術。”彭澤鋒對此深以為然。
家庭成員之間是需要足夠的交流的,不然很容易産生猜疑與不信任或者是自我否定。并且,因為是不可避免的關系,所以沒有餘地,除非對親情破裂也無所謂,否則更應該選擇對方的語言去進行交流。
有些人覺得意思傳達到了就是說開了,其實并不然。“你成績這麽差怎麽不去死”和“成績這麽差是沒有辦法被社會認同的,你需要努力”表達的其實是同一件事,但對方的感受卻截然不同。
最親的人帶來的感受是有感情加成的,無論是喜悅還是打擊。
很多人格形成最大的因素就是家庭帶來的影響,任性還是乖巧,善良還是惡毒,外向還是內斂,很大成因就是家庭。
當然實際接觸之後就會發現,凡事都有例外。
天生惡童是存在的。
靠着正面信息然後出淤泥不染的人也是有的。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是真的。
可恨之人也有令人唏噓的地方。
鬼魂妖物是真實的。
甚至還有“外來者”。
……
根本就沒有什麽可以下定論。
何為真實,何為虛妄,何為謊言,何為真相?
人太過渺小,既無法置身事外,又何來看清一說?
說不定他們就是陳淵先筆下的幾行文字,擅自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罷了。
自覺思緒飄得太遠,彭澤鋒搖了搖頭。
談話沒有繼續下去,因為他們已經走回舊宅了。
進入屋子後并沒有看到陳煙青和陳瓷,杜風荷說他們在各自的房間內學習。
陳煙青能夠自己靜下心學習,這一點彭澤鋒并不懷疑,但陳瓷……應該是在房間裏玩吧?她的自控能力應該止步于有人監督才對。
但彭澤鋒沒想到他推開陳瓷門的時候,她會在拼拼圖。
看她已經拼好的部分和還未使用放在一旁的碎片看,是一副至少1000塊的拼圖。
1000塊的拼圖成年人都不一定有耐心拼完,因為少說也要花4、5個小時,像陳瓷這樣不看背面提示的話要一天乃至更久。
而且,陳瓷專注到敲門聲都沒聽見,像現在他站在她門口她也沒有發覺。
彭澤鋒一點點地推翻了自己之前對陳瓷固有的印象,一般孩子就算專注于自己的愛好,也不會這麽平靜與專注,她的心智至少要比她表現出來的成熟三倍以上。
并且仔細想想,能夠僞造陳淵先的口吻,除了潛意識對家人的了解之外,也和她本身的思維水平有關,也就是說她考慮到的東西其實很多,能将他引來這裏也證實了這一點。
而彭澤鋒一來就被其他人對鈴铛的怪異表現以及貓吸引了注意力,然後又是被叫過來輔導陳瓷的日記,讓他覺得這孩子跟大部分小孩沒什麽兩樣,又聽陳淵先講了個溫暖的小故事,下意識就讓他覺得陳瓷僞造郵件不過是出于不安。
畢竟小孩模仿能力很強,模仿朝夕相處的人的口吻寫一封郵件也并非不可能。
可現在看來,這一切沒有那麽簡單。
也是,哥哥那麽成熟,妹妹又會幼稚到哪裏去?
彭澤鋒靜靜地等待着,他相信陳瓷會主動開口和他說她的訴求,因為再不說他就會離開了。而她也是料想到彭澤鋒會在陳淵先那裏得到“靈貓”的真相,才會将這個愛好暴露在他面前。
良久,陳瓷擡起頭朝彭澤鋒笑笑,“哥哥你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再在沒存稿的情況下雙開我就是狗。(正在修文的我看到以前的作話……好吧,我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