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幼童篇7
幼童7
“送我回去吧,這兩個月雖然沒有殺到人,但是比之前的生活舒坦多了。”虛沅背上自己的書包,站在門口對彭澤鋒說道。
“得,終于送走大神了。老實說,跟你的合作就沒一次成功過,我早就煩你了。”彭澤鋒拉着個小行李箱,裏面裝的幾乎全是他這兩個月給虛沅買的東西。
虛沅特麽想踹彭澤鋒,還不是你丫在自導自演?
“有想殺的人就找我。”虛沅看到彭澤鋒打趣的神情,又道:“哼,不過是看在我們之間這段時間的情誼上幫忙而已,所以沒事別找我。老子最近覺得演乖小孩挺好玩的。”
“行行行,不打擾你的生活,愛咋咋滴。”彭澤鋒幫小孩綁好安全帶,然後啓動了汽車。
回到住所,彭澤鋒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就那麽荒廢了近三個月,把那麽多患者的預約全都推給喻風。而且,重點是他根本不舍得對小孩做什麽,總覺得用了藥那副作用會讓小孩很痛苦,催眠又覺得像是他在塑造一個什麽人格一樣,誘導之類的又沒什麽用……
彭澤鋒笑着搖搖頭,這算哪門子心理醫生呢?不過算了,開張吧。
而虛沅在家的表現開始向普通小孩靠近。
這一天虛沅像往常一樣,回到家換上拖鞋、用消毒液洗手,再回到房間放下書包,跟爸爸媽媽打招呼,接着吃晚飯。
似乎已經被治好了的樣子,盡管彭澤鋒再三說沒有,很認真的道了歉,并囑咐要多注意孩子的動向。
可是兩人并沒有放在心上,因為虛沅已經不會像以前那樣對他們露出厭惡或者蔑視的眼神,而是像普通人家的孩子那樣乖巧聽話,甚至比之一般孩子還要更乖一些。虛沅更像是一個聰明早熟的天才,還會為他們分擔煩惱,給他們的投資一些建議。
年輕的夫婦很感謝彭澤鋒,打算過幾天周末帶上虛沅上門拜訪。
“小沅,多吃點才能快高長大。”
“好的媽媽,你也多吃點。”說着虛沅還給倪一媛夾了一筷子菜。
倪一媛眯了眯眼,笑道:“小沅真乖,把你帶去彭先生那裏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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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淩也很滿意虛沅現在的樣子,“對啊,到時候一定要好好謝謝彭先生才行。”
“嗯,能遇到他真的太好了。”虛沅笑彎了眼,只不過仔細看就會發現虛沅的眼裏除了相遇的喜悅與柔和,更多的是平靜。
很快,虛沅吃完了碗裏的飯。他放下碗筷,乖巧地說道:“爸爸媽媽,我吃完了,我先回房間寫作業了。”
“去吧。”倪一媛和虛淩很欣慰,兒子從彭澤鋒那裏回來後既不讨厭學校也不會嫌棄老師同學,還會乖乖的會房間寫作業,變得像正常的孩子一樣。
虛沅寫完了拼音作業,開始抄算術題。
他其實都會,他甚至看得懂家裏的任何一本書,可是他想當個正常的孩子,所以他要和同齡人一樣寫完作業交給老師等待表揚。
然而這樣的日子他受夠了。
想殺人,非常想。
這種情緒仿佛要沖出胸口一樣,讓他整個人像痙攣一樣痛苦不堪。
可是不當乖孩子就不能留在這個社會,就不能在他身邊。
虛沅漸漸地平複下了自己想殺人的狂躁情緒,平靜地拿起筆開始寫遺書。
沒辦法不殺人就只能把自己殺了吧?下輩子當個乖孩子再去找他玩。
抱歉啊,澤鋒,我真的控制不了自己殺人的欲望。不是你的治療沒有用,是我太沒用。所以,我選擇逃避,我要走了。
虛沅的思路完全沒有因為情緒的波動而有絲毫錯亂,他條理清晰地寫完了所有要交代的事情,其中格外清晰明了的是自己自殺的緣由,因為他不想讓父母以為自己自殺是彭澤鋒治療的失誤。
交待完,虛沅還拿了硯臺壓在紙上。
想了想,虛沅把剩下的幾道算術題也做完了,然後把彭澤鋒送給他的小夜燈放在遺書旁邊,抱着自己的手看了看桌上的東西,轉身出了房間。
“媽媽,陽臺上的花是不是還沒澆水?”虛沅問。
“嗯,小沅可以幫媽媽澆一下嗎?”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倪一媛說道。
“好的。”虛沅點點頭,抱着花灑去衛生間裝水,然後走到陽臺上仔細地給不同植物澆上不同水量。
這裏不是頂樓,而且從這裏跳下去他們會以為我是不小心摔下去的吧?或者是對這裏有陰影……那樣就麻煩了,這些花花草草可能會被渴死。
所以,還是換個地方吧。
那些自殺的人在自殺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麽呢?虛沅突然有些好奇,因為人都是有求生欲望的吧?就算活得很痛苦也不想死的人有太多,所以那些自殺得幹脆利落的人究竟是怎麽想的呢?自殺的途中想的又是什麽呢?
割腕的人在血一點一點流失的時候又在想些什麽?是什麽樣一種感受?吃安眠藥死亡的那些人是否做了一場美好的夢?燒煤自殺的人會不會十分痛苦,在死之前很想再一次好好的活着?跳河跳海的那些人會不會死前想的是如果自己會游泳就好了?
會有多少人在自殺途中後悔了的?又有多少人後悔了還能繼續活着的?
虛沅打算選擇一種快捷而無可挽回的自殺方式,因為對他來說,雖然好像所有事情都可以放下的樣子,但保不準他突然就想活着了。
他還記得有部動漫,裏面說人類是唯一一種會自殺的生物,所以這樣的他好歹也算是人類了吧?
人類本身就是一種膽小而懦弱的動物。
他想自殺也不過是為了更好的活着而已。
虛沅搭乘電梯來到頂樓,他其實不怎麽喜歡跳樓這種方式的,因為會死得很難看,也會給收屍的人帶來很多麻煩。可是,這種方式唾手可得,一個念頭就能迎來死亡。
他站在護欄上,竟沒有多餘的想法,也沒有小說電視劇裏寫的走馬燈,只是覺得,風有點大。
那各種各樣的死法,在死亡的那一刻想的是什麽?虛沅很好奇。
只是可惜,自己的想法完全不能當參考,因為他……生來有罪。
虛沅身體前傾,開始往下墜落。
在接觸到地面前一瞬,虛沅笑了,原來墜地前那幾秒也并不會比平時的幾秒長啊。
他的身體摔得破破爛爛的,血濺了很遠。人群裏尖叫聲不斷,一片混亂。
很快,警察來到了現場,将人群隔離開來,然後拍照、勘察現場,确認死者身份,聯系死者家屬。
倪一媛和虛淩在見到遺體的時候完全呆滞了,明明前一刻他們的兒子還在給花澆水,怎麽突然就陰陽兩隔了?
剛剛不都還一切正常的嗎?
吃飯、寫作業、澆花……不是都好好的嗎?
怎麽突然就自殺了?
不!不可能的!一定是意外!說不定是謀殺!
可是,為什麽還有遺書呢?
為什麽這麽想不開?
他們做錯了什麽導致自己的兒子要自殺?他們的兒子現在待在殡儀館裏會冷嗎?他死之前有在想他們嗎?
倪一媛面如死灰,看着虛沅的遺書不停流淚。
半晌,她嘶啞道:“親愛的,小沅說要聯系彭先生,他有一封信要給他。”
虛淩也幾近崩潰,腦子混亂不堪,只是單純按照妻子的指示去做,撥打了彭澤鋒的電話,“彭先生……小沅他……自殺了。這裏有一封給你的信,小沅寫的。”
彭澤鋒冷靜道:“我馬上過去。”然後挂斷了電話。
痛覺從心髒蔓延到全身,握着的水杯從手裏滑落然後摔得四分五裂,一陣眩暈襲來,彭澤鋒堪堪扶住了桌子。
他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指,好讓自己保持清醒。然後閉着眼睛深吸氣,讓冷靜重新回歸。
走到衛生間,彭澤鋒給自己洗了把臉,拿上挂在玄關的外套,開車去了虛沅家。
他收起了那封密封十分嚴密的信,安撫好了那對傷心欲絕的夫婦,接着趕去警局還有殡儀館處理虛沅的相關後事。
虛沅的死狀太過凄慘,以至于殡儀館沒有安排入殓師給他化妝。
彭澤鋒挽起袖子,親自給虛沅整理妝容。
他花了七個小時,細致到每一根發絲,遺體化完妝的樣子竟是虛沅與生前別無二致。
明明說好當他幹兒子的不是嗎?爸爸還沒叫過幾聲,怎麽就走了……彭澤鋒覺得很委屈,第一次覺得那麽委屈,因為他第一次那麽期待一個承諾的兌現。
他親手操辦了虛沅的後事,因為比起虛沅的父母,他能冷靜地處理好一切事情。
他安靜地站在虛沅的棺椁前,沒有人知道他心裏的悲傷已經泛濫成災。
他知道虛沅之所以自殺前那麽自然地做着各種瑣碎的事情,只是因為在虛沅眼裏,自殺不過是很多事裏的一件而已,做完日常會做的一切事情再自殺也沒什麽不好。
彭澤鋒感到呼吸困難,棺椁像壓在他心髒上的巨石一般,讓他痛苦不堪。
虛沅看得那麽淡的事情于他而言卻十分不甘與痛苦,這是他第一個接觸這麽長時間的患者,也是他動了私情的患者,更多時候他是在将虛沅當成一個生命裏遇到的人來看待的。
巨大的感受差別讓彭澤鋒無比壓抑,
如果他們沒有那麽大的感受差別,他是不是就能治好虛沅的病了?是不是就能察覺虛沅對“惡”的需求與現實的矛盾,他就不會自殺了……
心髒好痛。
彭澤鋒又看了一會兒棺椁,轉身走了出去。
他打算去一趟無人山區。
他的大腦自動地盤算起了虛沅留在他那裏的東西,有不少都是可以在野外生存用的,加工提取的一些東西可以防蚊蟲驅野獸,還有改善土壤的藥劑……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三天不吃東西還能這麽冷靜清醒,但是他知道再這麽下去,他會直接倒下。所以,必須去吃東西。
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兩人第一次去的那家店,他進去,點了一模一樣的菜。
可是剛吃了第二口他就開始反胃,跑到廁所将東西吐了出來。
然後又回到那個位置繼續吃,然後又一次吐出來。像自虐一般,他将所有菜都吃完了,卻又完整地都吐在了廁所。
神經病。彭澤鋒自嘲地笑了笑。
他去還了錢,落寞地走了出去。
收錢的老板娘有些心疼彭澤鋒,看着他來來回回跑那麽多趟,卻沒吃下多少,想去安慰卻又無從開口。那一身正裝上刺眼的黑絲帶,讓她不敢随便開口。
因為,有時候安慰其實更像是在補刀。
她嘆了口氣,繼續去招呼其他客人。
走到街上的彭澤鋒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吃了飯,接下來是不是應該洗澡睡覺了?
這時一個醉漢從彭澤鋒面前走過,跌跌撞撞的、胡子邋遢,像個變态。
彭澤鋒突然很想喝酒。他還沒試過喝醉,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就真的什麽都感覺不到了,如果是的話,就能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