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伊是個殺手,第一次失手的殺手。
是他太輕敵,同時也沒有預料到對方的謹慎心思如此之深,也是,坐到這個位置上,再不小心點哪有命活到現在。
子彈擦着對方左肩射進頂層套房的落地窗上時,他就知道這次任務完了。
左臂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大紅色的外套袖子被暈染成一片暗紅色,幹這事果然還是黑色衣服靠譜些。
他聽到有腳步聲響起,伊閉上眼睛,勾出個笑。
“喬?”
喬蹲在他面前,眉頭緊蹙,面色肅穆。
“幹嘛,又不是要死了。”伊揮揮完好的右手,沒心沒肺的樣子。
“怎麽傷的?”喬抽過他左手,動作看似粗魯卻一點沒碰到傷口。
被匕首劃傷的傷口。喬松了口氣,幸好不是槍傷。
伊從口袋裏抽出一卷繃帶,“來,順手拿的,幫我纏上。”
逃命路上還能順手牽羊,不得不說心也是很大了。
喬把他的外套脫掉一半,左半邊胳膊完全露出來,一條三寸來長的刀口子,斜斜的橫據在大臂上,傷口外翻,在不大明亮的月色下依然觸目驚心。
“唉,沒臉回去見人了。”伊任喬幫他包紮止血,還有閑工夫想他的臉面問題。“這回你就是咱們組織唯一的零失誤記錄保持者了,唉,老天果然待我很薄啊!”
喬聽他胡說八道,起了壞心眼,捏了下他傷口根處,沒啥實質性傷害,就是疼他一把。
伊果真龇牙咧嘴,結果卻只是半真半假感慨一句,“喬你走了幾個月技術有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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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終于觸碰到開關,無聲的開啓了兩人一直不曾談及的敏感話題。
明知是一定要說的,但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
良久。
“好了。”喬使了點勁扯斷繃帶,打了個結,然後又把伊身上的外套扯下來。
他把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脫給他,紅色運動服被他扔到海裏,被浪打浪越推越遠。
伊沒什麽不好意思,心安理得的穿上了喬的衣服,十一月要到十二月的天氣,喬就穿着一件薄線衣在海崖邊吹冷風。
“我要回去了。”
伊說,沒挂着漫不經心的笑,少有的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
“你不回去了?”
喬點頭,沒有一點猶豫。
“真的喜歡那個男人?”伊問他,不是之前的玩笑了,喬知道他很認真。
喜歡嗎?喬想起不久之前的親密接觸,應該是喜歡的。
“算了,我知道了。”伊倒沒要他親口說出來,這話還是留給應大兄弟吧。但話是這麽說,該嘀咕還是要嘀咕的。
“這麽多年沒看出來是個彎的……”
嘀咕完了也該說正事了。
“這次任務是我自己要來的,不管你信不信發現你在這個這兒純屬偶然。還有,至少在我到這裏之前,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伊主動跟他交代這幾天喬怎麽問他也不說的事,說完他像是自嘲一樣,嘴角扯了個沒什麽溫度的笑,“你身上的芯片追蹤器停止不動的事已經是一個月之後我才知道的,是不是很神奇?”
喬看他,伊臉上沒有玩笑的意思。
“你擅自脫離組織這麽久的事一點都沒被透露出去,老大的态度很微妙,他默許你的離開,不聲張不動作。”他他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沒聲張,但你覺得這種平靜還能持續多久?”
喬其實怕老大,唯一怕的一個人。他的殺手生涯接觸最多的只有兩個人,一個巴掌一個棗,巴掌是老大,伊是棗。
咬牙堅持過來的日子,大半都有老大參與。
“上次,組織裏有人來過。”喬突兀的轉移話題,他不想深究那個話題。伊問的他當然知道,他只是不願意,或許也是不敢去想。
“喬!老大的意思你看不到嗎?”伊沒讓他得願,非要他看清楚,“他在給你機會,你以為他不知道你在哪裏?組織是個什麽地方你不是沒見識過!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為什麽他一聽我說要接這個任務就給我了。”明明是需要團隊部署的一次行動,輕描淡寫的就到了他的手上。不是因為信他,而是派他來警告人。
伊罵了句髒話,“你回去,跟他認錯。”
“不。”
伊從前就知道沒人能比喬更執拗,這人已經到頂了。
“喬!”他大聲喝止,現在不是他犯臭毛病的時候。
“你走吧,有人找過來了。”喬不看他,轉過身面對不遠處燈火通明的海邊度假山莊。伊笑了一聲,一切戛然而止,喬知道他走了。
“應公子,家父家母可還好?”位居上位的男人被人服侍穿好一件黑色襯衣,一身肌肉被藏到衣服底下,收斂了不少淩人的氣勢。
應時隽不認識這人,至少在他能提取到的記憶裏從來沒有過這號人,但眼下他也不能不識好歹的問吧,只有順着來,雲裏霧裏跟人打哈哈。
“家父家母身體都還不錯,先生問候的話我一定轉告。”
“也有十來年了,應先生當年于我有知遇之恩,自從應先生一家搬離國內,我一直也沒有機會探望,現在看到應公子一表人才,我是真高興。”
應時隽跟他周旋,但從進門到現在,他甚至連對方姓什麽都不清楚,再長袖善舞,也有些招架不住。
楊垣還是有點眼力見,他一土生土長的沿海城人,要都不知道這號人物就是白活了。
鄒生軍,以沿海城為中心的南方區域最大的地産商,從不入流的娛樂産業起家,近年來什麽賺錢沾什麽,葷素不忌,黑白通吃,要說沿海城還有誰比他膽子大,心更黑,那真找不出來了。
“鄒先生,這麽晚了,不知道您叫我們來是什麽事?”應時隽寒暄的也差不多了,楊垣想是時候聊聊正題了。
“楊老板是個爽快人,”鄒生軍點燃一支煙,打火機在他手裏轉了一圈被丢到茶幾上,啪的一聲,不輕不重的像是敲在人心上。
應時隽心頭一跳。
“我也不跟你們兜圈子了。”鄒生軍吐出一個煙圈,仰靠到身後的皮質沙發上,“今天晚上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要是讓外界知道,這事估計是小不了,情急之下采取了強制手段,也跟大夥說聲對不住。”
應時隽知道他要說的不是這事,黑沉沉的眼睛緊緊盯着對方狀似慵懶實則淩厲如豹的眼神。繼續說。
鄒生軍雙肘撐到膝蓋上,三人距離一下拉進,他一字一句的道,“我只有一個問題,你們中午來了四個人,現在還有兩人,不知兩位可否能為另外兩人的下落提供一點線索?”
楊垣下意識看向應時隽。
“實話說,我們不知道。而且您這個問題很奇怪,鄒先生既然都控制住山莊了,再來問我們要人的下落似乎有些多此一舉了。”
鄒生軍不惱,盯着應時隽看了半晌,笑了,“果真是應先生的兒子,有勇氣。鄒某還真很久沒見過敢這麽理直氣壯反駁我的人了。”
他在笑,完了卻忽然換了臉色鄭重道,“不過,你說的對。我信你。”
“應公子,楊老板。”鄒生軍起身走到兩人面前,濃烈的血腥味和着傷藥與煙味撲鼻而來。“我也不想看你們被蒙在鼓裏,兩位身邊的,可真不是良人啊。”
楊垣跟應時隽剛到一樓就碰上大吵大鬧要上頂層的許君。
許小姐以一當十,跟幾個黑西裝對罵,一溜的服務人員幹瞪着不敢走也不敢上,慫的一逼。
“樓梯是本仙女自家的你他麽還敢攔着我?你誰啊你!XXX,給小姐我起開,啊啊打人啊……”
楊垣過去把人救下來,許君看到兩人安然無恙回來,頓時歇了氣,靠着楊垣撐住,問他們有沒有事。
應時隽勉強笑了下,跟她說了聲抱歉,讓她不用擔心。
許君還想問,楊垣看了下應時隽實在談不上好的臉色,拉拉扯扯把人拽走了。
應時隽回了他花三倍價錢賄賂人轉到手的溫泉套房。
溫泉池子邊的葛藤酒盞還在,溫泉水氤氤氲氲的熱氣也還在飄。就是人不在了。
不知真假的話無法控制的在耳邊響。
“實話跟你們說,我這肩膀上的傷,還差一點就到這了。”鄒生軍指着心口,漫不經心的叼着煙,嘴上說着驚心動魄的話,臉上卻毫無懼意,他問,“功勞最大的,你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