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燕歸
三年後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難以天翻地覆,也足夠物是人非。
君墨憂自從蘇兮岸死後性情大變,殘暴嗜血,冰冷的沒有溫度。深邃的雙眸仿佛渡了層霜。宮女們見了他恨不得躲得遠遠的,生怕犯了錯,惹怒了他。
“皇上以前不是這樣的。”
“說不定是被那死去的貴妃迷了魂。”
宮裏的人常常在某個角落悄悄議論這樣的流言蜚語,若被君墨憂聽見,定會見一個殺一個。
別人都傳,皇上變了。他不在乎,這天下,于他來說,現在變得毫無意義。他的世界,可憐的只有蘇兮岸。
夜深人靜的時候,是宮中最靜谧的時刻。服侍在君墨憂身邊的人總是看着他,睹畫思人。微微張唇,想說什麽又什麽也沒說。好幾次,都能看到他臉上分明可見的淚痕。沒有了蘇兮岸,除了治理國家,君墨憂活的行屍走肉。
在這三年之中,高池附近的小國回羅原本城破兵殘,不堪一擊。君墨憂好多次都謀劃着滅了回羅。近幾年卻如雨後春筍般擴充疆域,招兵買馬。僅僅是一瞬的功夫,勢力不輸高池。回羅的将士訓練的骁勇善戰,如今已打到高池邊界,頗有風雨欲來之勢。
原因是回羅新換了一位年輕有為的君王。
回羅的實力不可小觑,令君墨憂不得不頭疼。貿然對其進攻,未必能一舉殲滅;坐以待斃,也不是他的性格。
效仿前人的經驗之談,他決意,與年輕的回羅王和親。據他的探子來報,回羅王至今無一嫔妃。和親,是對雙方局面都有益的萬全之策。
君墨憂立即修書一封給回羅王,态度強硬的回羅王聽到對方願出美人和親以報兩國和平,竟一下子松了口,欣然應下來。君墨憂暗忖,想不到年輕有為的回羅王是個好色之徒。
金銮殿高燈挂起,明黃逼人,兩旁立着四根金柱,雕紋精美。柱身盤旋着條金龍,足踏七星,口含龍珠,雙目炯炯有神,大氣磅礴,象征着天子的威嚴。
這一日,是回羅王前來相談的日子。
君墨憂坐在殿上的最頂端,拿着銀白的九龍杯,時而淺淺的撮一小口,等待回羅王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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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百官則坐于兩旁,朱紅官服頭戴烏紗帽的是文官,玄黑甲胄的是武官。百官興致勃勃的高談闊論。
殿中央獻舞的美人們峨眉粉黛,額間點朱砂,紅唇微揚。身着淡紫水袖舞衣,雲鬓高挽,僅用一支小巧的銀簪束起。腳步輕旋,随着樂聲翩然起舞,仿佛幾只花蝴蝶在草叢中流連,垂下地的裙擺,像極了朵朵盛放的蓮花。
“回羅王到!”殿外的太監高聲通報,美人們停下舞步,退至殿外。君墨憂和一衆官員皆仔細打量着這位剛入殿的回羅王,不由得心生輕蔑。
“這,這波斯王怎麽以面具示人?”
“說不定啊,是長得太醜了,不敢在皇上面前露面”
“哈哈哈,将軍所言極是,回羅王不過是小國的王,豈容他在皇上面前班門弄斧。”
陣陣譏笑聲,全部落入回羅王和他随身侍衛的耳中。外衣內身穿铠甲的侍衛們握緊了暗藏在袖中的暗器,若有人對回羅王不敬,他們極有可能随時拔劍出鞘。回羅王倒并不氣惱,始終挂着淡淡的微笑。
君墨憂看着大殿內劍拔弩張的氛圍,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吩咐道:“來人,賜座。”百官見皇上動了氣,這才默默的選擇當個啞巴。只是一味的好奇,小小的回羅王也能得到皇上如此的尊敬。
回羅王向君墨憂道了聲謝。緩步走到君墨憂左下方的座椅坐下。
“來人,賜酒。”君墨憂身邊的太監為回羅王斟了滿滿一杯酒。君墨憂端起酒杯,道:“朕,先敬回羅王一杯,願兩國友好相處,互不侵犯。”和善接過,仰頭一飲而盡。君墨憂哈哈大笑:“回羅王好酒量,來,朕再敬你一杯。”回羅王一一應下。
酒過三巡,君墨憂見時機成熟,慢慢拍兩下掌,一美人從殿外款款走入。“臣女衛亦然,見過皇上。”身子一轉,朝向回羅王,嬌羞道:“見過回羅王。”
細致烏黑的長發,披于雙肩之上,讓人新生喜愛憐惜之情。目光含春,是一等一的美人兒。
“這是衛将軍的侄女,回羅王對未來的王妃可還滿意?”君墨憂特意加重“未來王妃”四個字,意在告訴他,這王妃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回羅王連看都沒看,便道:“皇上選的人,本王自然不會推辭。只是本王還想和皇上要個人,皇上可否移駕和本王去禦花園?
君墨憂不知他葫蘆裏買的什麽藥,略微思索片刻,應了下來。
百官的興致并未因皇上的離去而減退,依舊是冽酒銀杯,熱鬧非凡。
已是傍晚,禦花園的湖面波瀾不驚,月影靜靜沉入水中,散發着清冷的光芒。
回羅王和君墨憂坐在湖邊的露風亭,無心欣賞美景。“究竟是什麽人能讓回羅王摒開衆人?”回羅王淺笑道:“高池的皇後,蘇兮岸。”平靜的語氣,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蘇兮岸…
君墨憂瞳孔猛地一縮。蘇兮岸死後,宮裏再也沒有人敢跟他提這三個字,只有午夜夢回,他才能夢中和她相見,才能溫柔的喚她的名字。
他站起來,狠狠的拂袖道:“放肆!那是朕的皇後,朕與皇後情深意重。天下的美人,回羅王想要誰都行,唯獨兮岸,不行!”
君墨憂從來不想承認蘇兮岸已經死了,他想她只是不喜歡呆在皇宮,興許是出宮玩了,可能哪一天,她會毫無征兆的出現。哪怕她不愛他,他也心甘情願。他從來沒有這麽想一個人活下去,也沒想過和她呼吸同一方天空的氣息也是奢望。
回羅王唇邊浮現一絲不易察覺冷笑,他故作驚異道:“哦?皇上說的句句屬實?”君墨憂厲聲道:“回羅王這是何意?”回羅王目光落向湖心,幽幽開口:“可我聽說,皇後并不喜歡皇上呢。”
“你!”君墨憂盛怒,恨不得一劍劈了他。“朕的家事,難道回羅王比朕更清楚!”
回羅王不語,伸手解開面具後面的束帶,面具輕輕掉落,顯現出俊美清秀的臉龐。“皇上,你說本王是誰?”
君墨憂怔在原地,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幕。
那,那回羅王分明就是蘇兮岸身邊的顧東明!
“顧東明!”君墨憂驚呼出聲。“怎麽會是你!”顧東明又是冷笑,“皇上沒想到吧,一介草民也會成為萬人之上的王。”
三年前,顧東明一走了之,所有人都以為他不要蘇兮岸,其實不是。顧東明原本是回羅先王的五子,因為母親被殺對先王心生怨恨,因此遠離回羅投奔蘇毓哲。
得知聖旨後,顧東明回到回羅,奪取王位。只為了有朝一日實力壯大,能和高池抗衡,然後,搶回他的蘇兮岸。
君墨憂默了一會,嘆道:“朕知道她喜歡你…朕也不想瞞你。”顧東明心中浮現出不好的預感,聲音微微顫動,“兮岸她…好嗎?”君墨憂閉上眼睛,道:“兮岸,已經死了。”
“君墨憂,你別想耍花招,若不想交出兮岸,那只有戰場上見。”顧東明料想這一定是君墨憂騙他的,君墨憂不想把兮岸還給他,他也只好強行奪回。
君墨憂一掌打在玉桌上,掌風淩厲,玉桌生出道道裂痕。
“我說她死了!兮岸她死了!你以為朕想她死麽!”滔天的怒氣,君墨憂再也不想說蘇兮岸已經死了,偏身離去。留下顧東明一個人在原地。
死寂…
靜的仿佛能聽見顧東明緩慢沉重的心跳。他捂住胸口,眉宇間隐有痛楚。
怎麽可能…他不過去了三年,滿心歡喜的要把她奪回來,再次來到高池,卻再看不到她的笑顏。
他不相信…他不信!
“啊——我不信!”凄厲的吼聲劃破長空,顧東明一拳打在露風亭的柱子。“砰”的一聲,柱子順而傾倒。顧東明的手掌沁出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上,殷紅刺目。可手上的疼痛,怎及心尖的一絲痛?
“兮岸生前在禦花園不遠處的晉軒宮,平常不會有人去。你…去看看吧。”
“是朕對不起她,她的遺體朕用冰絲床保護的很好,你帶走吧。”
這是君墨憂走前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顧東明渾渾噩噩的的朝晉軒宮走去,在宮院內站定,他瞥見寝宮門前有一個女子正支着頭打盹。
“你是何人?”
女子聽到詢問聲,打了個激靈,晃了晃腦袋,向顧東明定睛一看,興奮的如餓狼撲食般拽着顧東明的胳膊。“少爺!你是顧少爺!奴婢是小桃啊!”
蘇兮岸死後,小桃不肯去服侍其他的主子,君墨憂準她在晉軒院看守。除了君墨憂常常來坐,鮮有人跡的這裏,小桃從未覺得枯燥。她只想,一直一直守着小姐。
顧東明遲疑,“你,可是兮岸身邊的額侍女?”“是,少爺。”小桃忽而又想起什麽,“少爺,小姐說有一封信給你。”
小桃從衣間掏出一封信。信紙早已泛黃,邊角磨得有些破損,只有封存依舊完好。
“少爺,有些話是奴婢不該講的,可是嫁給皇上這一年來小姐對少爺的思念奴婢看在眼裏。少爺走了,小姐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着少爺。皇上對小姐很好,小姐從未動搖過自己的心。以至于小姐被皇上強行房事後,為了清白,所以才會自盡…奴婢只求少爺不要辜負了小姐的一片深情。”小桃說着說着,泣不成聲。
顧東明抖着雙手接過信,屏住呼吸,緩緩展開。
顧東明你個混蛋:
明明說了要娶我,偏偏又說不喜歡我了。果然,男人都是一個樣的薄情。哼。我以後再也不想理你了。
…
好吧好吧,我原諒你了。如果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不會怪我呢。算了,反正你又不喜歡我,我失身了你也不會在意吧…
我沒有資格再喜歡你了,我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了。
東明哥哥啊,下輩子,我一定還要和你相遇,我還要喜歡上你,不管我是不是還記得你。
這是我最後一次寫信了,我想你啊,念我一輩子!
蘇兮岸 絕筆
明明是熟稔的口吻,調皮的語氣,顧東明卻難過的心如刀割。
他一字一句讀來,淚水汩汩盈眶,順着脖頸躺下。
十一年了,顧東明來到蘇家已經十一年了。他如約看着蘇兮岸從一個天真的小女孩長大成為令他魂牽夢萦的婷婷少女。
“兮岸,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長大後我娶你”
“你怎麽忍心,把我一個人留在世上。”
“我錯了,我不該一走了之,還說什麽不喜歡你的鬼話。早知道會是這樣,當初我死也不會離開,天涯海角,你想去哪裏,我便帶你去哪裏。”
若在平常,蘇兮岸一定會歡喜的喚他“東明哥哥”然後輕輕的吻上他的臉,小聲說:“我也是很喜歡你的呀。”
可是長懷于地下的她,沉沉的睡去。
再也等不到那個身着白衣,笑得很好看的竹馬娶她做新娘子了。
風華正茂的誓言,終歸是散了。
顧東明嚅嗫着嘴唇,最終只能說出四個字。
“我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