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你不是不出庭嗎?”江奕峰聽到電話裏葉孝銘的回答,吃了一驚,原本靠着椅背上的身體立刻坐直了,“出什麽事了?”
“沒出什麽事,就這樣吧。”葉孝銘說完直接挂掉電話。開庭時間馬上就到了,他讓助理幫自己整理一下衣服,從容地進入審判庭。
江奕峰把手機摔在辦公桌上,拿起開會要用的文件離開辦公室。
下午是案子開庭的時間,雖然葉孝銘負責這個案子,但他一直沒有親自出面,原本預定下午也是由他助理出庭。江奕峰等會要開會,所以特意提前打個電話給葉孝銘,沒想到葉孝銘竟然在法院,而且要親自出庭。
會議開了一整個下午,江奕峰的臉也繃了一整個下午。開完會離開時,每個人都大口大口吸氣,因為江總周身散發的威壓感,已經快讓人窒息。江奕峰回到辦公室,看見葉孝銘發來的信息,說他已經回家了,臉色才算好看一點。
江奕峰直接驅車回家,沒給葉孝銘打電話。在他看來,面對面時葉孝銘已經不說實話,那在電話裏就更是謊話連篇了。
江昊吃晚飯時偷偷看了爸爸好幾眼,一句話也不敢說,不喜歡吃的洋蔥也乖乖吃了。今天爸爸有點可怕,他只想快快吃完離開飯桌。江老師和何老師有點好奇地對視一眼,兒子可是很少帶情緒回家的,但他們該幹什麽還是幹什麽,反正問也問不出來,就沒必要問。
江奕峰吃完飯就上葉孝銘家,江昊本想跟着去,後來想想還是跟爺爺去下棋安全點。
葉孝銘吃過飯正躺在床上休息,見江奕峰進來,只好調高床頭。看江奕峰那架勢,他知道今晚他不打破砂鍋問到底是絕不會罷休。
江奕峰在靠牆的沙發上坐下,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然後看着葉孝銘,等着他主動交待。
“聽說公司老總打算回來自首,擔心可能有變數,所以我才臨時決定出庭。”葉孝銘簡單的解釋一下,然後說後來沒發生什麽事,下午開庭很順利,等春節後第二次開庭就會判,大概是緩刑兩年,就算是沒事了。
這個結果沒有任何意外,江奕峰根本不關心,他知道重點不在這裏:“內賬怎麽回事?”
葉孝銘嘆了口氣,問:“奕峰,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不是佛祖,也不是法官,你做了什麽就直說。”江奕峰覺得沒必要去評價葉孝銘,不管怎樣,他都相信他。
“北區XX工程兩年前出過一條人命,當時工程總承包單位就是與今天開庭的這個公司有關聯的那個甲級建築公司。”葉孝銘敘述得很慢,“我當時還任地産公司的法律顧問,這個你知道。在一次飯局上,我認識了那個建築公司的老總,他後來打電話讓我幫他個忙。”
顯然,那個忙就是那條人命。這并不稀奇,施工現場出事故是常有的事,死人雖然很嚴重,但就江奕峰知道的,已經很多。他一句話沒說,等着葉孝銘繼續。
“那不是什麽大事,雖然家屬在工地上鬧,但人證物證都明确顯示死者是因為自己違規操作才出事的,即使告上了法庭他們的賠償要求也得不支持。我不過是把道理跟他們講清楚,能私了就私了。”
“施工單位都有買保險,公司再出一些錢事情很好解決的。”雖然是條人命,但最後還是看錢,這種事情大部分是私了,葉孝銘的處理江奕峰認為沒有問題。
“保險賠不了。開工前必須上建工險,但建工險要求出具建委證明保險公司才會賠償,而這種事讓建委知道了,會影響公司資質。”葉孝銘補充道,“那個公司當時正準備參加另一個項目的投标,資質很重要,而且招标文件上也明确規定投标公司兩年內不能有重大質量和安全事故發生。所以公司最後賠償的金額比正常情況多不少。”
“能解決就好。然後呢?”江奕峰知道接下來才是關鍵。
“事情本來到此為止了,但我在最後整理材料時發現這起事故可能不是意外。”葉孝銘覺得回顧過去,真是難受,他定定了心神,緩緩說道,“也不是自殺。”
不是意外,不是自殺,那能是什麽,只能是他殺。江奕峰覺得轉折得真快,突然就進入了懸疑小說的探案橋段。
其實事情沒有那麽誇張,葉孝銘也就從施工日志上發現了不一致的地方,然後他又看了監理記錄,最後确定出事那天有問題。于是他趕緊去出事地點查看,結果那裏已經封閉了,因為出事地點是隐蔽工程,在确認沒有質量和安全問題後,為了不影響後續工程,就在總監簽字确認後做了隐蔽處理。
“你把這情況跟公司反應了?”
“你覺得可能嗎?我只是懷疑,沒有任何證據,就算有也不會這麽草率的說出去。”
“那你是後來得到證據了?”江奕峰推斷事情可能這麽發展。
“不算完整的證據。”葉孝銘突然讨厭江奕峰這麽敏銳,才讓他不得不一直說下去,“我無意中看見對面已經投入使用的大樓正好有個攝像頭對着出事地點,就試着去找監控記錄。”
不用說,葉孝銘肯定是拿到監控記錄了,于是江奕峰問:“監控裏顯示什麽?”
“什麽也沒有,出事當天施工現場沒有作業。但攝像頭角度有限,不能看到全局,所以我也不敢百分百肯定。”
“你沒報警?”
葉孝銘閉上眼睛沒說話,等了一會才重新看向江奕峰,聲音裏透着一股寒意:“我出車禍那天離中秋節差三天,本來說好中秋節全家人一起去江上賞月,結果我妻子走了,我差點沒醒過來。”
兩年前的中秋節,因為兒子還小,江奕峰哪也沒去,就象往常一樣在家吃個飯,然後父母下棋的下棋,跳舞的跳舞,剩他一個人在家抱着兒子坐在陽臺上看月亮。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天,除了月亮圓一點,再沒有什麽不同的地方。而那時,葉孝銘卻徘徊在生死邊緣,讓人現在聽來還心有餘悸。
中秋前三天,葉孝銘接到出事地點對面大樓保安室的電話,說監控視頻已經找到,讓他過去拷。離開辦公室前,助理提了一大盒包裝精美的月餅進來,說是有人送來給他的。這個時候來送月餅的很多,葉孝銘也沒在意,放在桌上就出去了。
拿到視頻回辦公室時,他看到桌上的月餅外包裝上沒有哪個單位或個人标識,就打開想看看裏面,結果裏面沒有月餅,有的是一沓沓排列整齊的現金。
“可能是他們發現你在調查,打算用錢封住你的嘴。”江奕峰笑了一下,“給了不少吧,要封住一個知情律師的嘴,那代價可比給死者家屬的要多得多呀。”
“再多又怎麽樣,連零頭都不夠!我妻子死了,我整個人都癱了,這已經不是錢的問題!”葉孝銘的語氣裏帶着一股恨意。
“什麽意思,你懷疑車禍是他們制造的?”江奕峰想了一下說,“他們給了你一大筆封口費,可沒想到你拿了錢還去找視頻,所以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要你的命。你認為是這樣?”
“我只知道天下沒那麽多巧合的事,視頻、錢、事故,同一天發生了這麽多事,我有理由懷疑是有人在背後故意做手腳。”
“可是我記得警方調查過你們的事故,最後确定是一起意外!”
“那是警方只從我妻子審理的案件那個方向調查,轉一個方向,也許一切都不一樣。”
“那你當時為什麽不跟警方說?”
“你讓我怎麽說?”葉孝銘有點激動,“我在ICU裏躺了快一個月,清醒的時候不僅全身都癱了,氣管也被切開,話都說不了,我那時候連人都算不上,就是個插滿管子的肉塊。何況拷到手機上的視頻也毀了,我沒有任何證據,我能說什麽?我什麽也說不了!再說,我不過一個小律師,他們只手遮天,一條命算得了什麽,有錢什麽擺平不了!”
江奕峰看葉孝銘說到最後都成喊的,但因為肺活量不夠,聲音也不大,還有點喘,他心裏覺得挺難受的,想過去安撫他,又覺得話還沒說完,不想被葉孝銘糊弄過去,所以就把臉轉開,讓葉孝銘自己冷靜一下。
“這件事和這次接的案子有什麽關系?”差不多一根煙的時間後,江奕峰主動開口問。
“我說過,月餅盒上沒有任何标識,所以之前我并不确定錢是誰給的,對事故的懷疑也不确定。但接了這個案子,我确定了!”葉孝銘緩了口氣,很冷靜地說,“當時建築公司給死者家屬的賠償款和給我的那筆錢走的就是案子裏這個空殼公司的賬,就記在那內賬裏。所以,事情應該就是你說的那樣,我收了錢,還出去拿視頻,他們擔心我報警,就制造了事故。”
“錢既然記在內賬裏,為什麽檢查院沒找你?”
“做內賬的是個行家,顯然也是有防範的,所以賬面上處理得很幹淨,如果不是因為時間金額一致,還有那筆死者賠償金,我也不确定賬上記的就是給我的錢。那錢作為日常開支分幾次小額處理掉,檢查院很難查到,也不會去查。”
江奕峰嘆了口氣,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床邊,最後一次向葉孝銘求證:“接這個案子就是為了明确那筆錢的來歷,進一步證實你對事故的懷疑。這就是你的目的是吧?”看葉孝銘點點頭,他才問,“那你接下來要怎麽做,去報警?”
“報警?報什麽警?”葉孝銘搖了搖頭。
施工現場那起事故的所有不利證據必定已被清除得幹幹淨淨,家屬也拿到了賠償金,事情已了,現在無憑無據拿什麽報警。而對于車禍的原因那也只是葉孝銘自己的懷疑,更是沒有任何證據,何況警方已經全面調查過并定案判決了,要提出重新調查沒有足夠充分的理由根本不可能。至于那筆錢,沒辦法證實是封口費,而且如果車禍真是人為的,那對方還欠他一條命呢,檢方都沒查那筆錢,葉孝銘更不會主動上交。
“這次地産案他們誰也逃不了,我報不報警都無關緊要。”葉孝銘一副看開的樣子,“我就是心裏有疑慮,有疙瘩,現在解開了,也算對自己有個交待。我身體這樣,也不想再思慮太多,所以這事就算過了。”
“你能這麽想最好。現在對你來說身體最重要,讓父母安心,把揚揚培養成才,這是你作為兒子,爸爸的責任。”江奕峰把手按在葉孝銘的肩上,“信得過我的話,以後有什麽事就跟我說,我雖然能力有限,但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煩心了這麽久的事終于解決了,江奕峰回家的時候和顏悅色,還心血來潮地和兒子一起泡澡,哄兒子睡覺。這種難得的行為被何老師一通嘲諷,最後又扯到了相親的事,弄得江奕峰趕緊躲進房間。
坐在飄窗的窗臺上,江奕峰手上拿着煙灰缸,難得地抽上一根煙。對面的窗戶只剩小夜燈微弱的光線,在夜色下朦朦胧胧,柔和似水,緩緩流進他心裏。
江奕峰突然把煙在煙灰缸裏使勁地碾壓,看着對面窗戶,狠狠地罵了一句:“該死!真他媽混蛋!”
他被葉孝銘騙了!直到現在才發現!
葉孝銘根本就不是算了,過了,而是剛剛開始!
一個晚上說了那麽多,江奕峰被葉孝銘繞得都忽略了最開始關于今天下午葉孝銘出庭的原因,現在才反應過來。葉孝銘在公司老總打算回來自首這個節骨眼親自出庭,無非就是要告訴對方他已經看到內賬,明白那是封口費,這也就間接說明施工現場的事故确實有問題,只怕那個監控視頻他還有備份。他這麽做,就是要查清車禍的真相,找到真正的兇手。
葉孝銘用自己做餌,引蛇出洞。他是準備拿剩下的半條命去博,拼死也要剜下對方一塊肉。
男人的血液裏總是顯性或隐性地流淌着危險的因素,所以他們喜歡冒險,敢于挑戰。葉孝銘身體再弱也是個男人,他絕會不甘心被操縱的命運,所以他默默布局,耐心狩獵,就象被饑餓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野獸,明知危險,還是要奮力一搏。
江奕峰血液流動加速,他莫名的感到興奮,既想揍葉孝銘,又想抱葉孝銘,對于葉孝銘,他已經不僅僅是欣賞或佩服了。雖然“喜歡”這個詞用在兩個男人之前有點奇怪,但江奕峰不得不承認,他喜歡葉孝銘,喜歡這個外冷內熱,亦正亦邪,不顧一切拿命賭的男人。
讓人興奮,也會要人命,這就是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