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葉孝銘坐在江奕峰的車裏,氣得不想說話。他知道江奕峰是好意,可這打亂了他全部計劃,最重要的是事先沒征求過他的意見,一點也不尊重他。
“還生氣?”江奕峰笑着問,但葉孝銘把臉轉向一邊,看着車窗外。
之前在醫院,江奕峰聽沈老師說葉孝銘至從受傷後複健就一直斷斷續續,不是生病停下就是有事去不了,所以身體恢複得很不好。原本按醫生的評估,他手臂的力量可以再增強一些,活動幅度大一點。
江奕峰覺得他現在慢慢的也不忙了,到春節這段期間都比較空閑,就想幹脆由他接送葉孝銘複健好了。他按沈老師給的聯系方式聯系了葉孝銘的複健醫生,和醫生溝通後定了每周三下午和周六下午兩次複健時間。
江奕峰本來是想和葉孝銘提前說的,但最近葉孝銘很忙,每次去找他,都在工作,有時還能看到律所的人和他在書房裏談事,根本沒空搭理他。想來這時候提複健的事,葉孝銘肯定不會同意,所以今天,江奕峰就直接把他弄上車,然後再跟他說。
到了醫院停車場,看葉孝銘還是一臉不爽,江奕峰也只能溫言解釋道:“別生氣了,我也是看你身體不好,一生病就那麽嚴重,叔叔阿姨又那麽擔心,才自作主張安排複健的。就兩個小時,兩個小時之後我馬上送你回家。我保證。”
葉孝銘轉過頭看着江奕峰,語氣平穩卻冰冷:“江奕峰,你是不是覺得我根本無力反抗,就可以為所欲為?是,我人是癱了,癱得連根手指頭都動不了,但我思想沒癱,而且我是成年人,我有權決定自己要做的任何事。麻煩你學一下怎麽尊重我!”
“抱歉,孝銘,我沒有提前與你商量是我不對。我知道你工作忙,但複健與工作并不沖突,還有利于你工作。你看你現在手臂力量弱,活動幅度小,久坐後還容易痙攣,複健之後這些情況都會有所改善,不是很好嗎?”江奕峰不知道葉孝銘在想什麽,總之他根本不理他,最後只好說,“好吧,如果你實在不想複健,那我送你回去。你給我個明确的答複。”
“回去!”葉孝銘看也不看江奕峰,很直接的命令。但江奕峰并沒有啓動車子,而是下了車,從後面拿出他的輪椅,葉孝銘真是氣不打一出來,所以等江奕峰打開他這邊車門時,語氣憤怒地喊道:“出爾反爾,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是說過送你回去,但沒說馬上!”江奕峰一點也不惱,無視葉孝銘那恨不得殺死人的眼光,小心地将他抱到輪椅上,“我預約了健身房的私教,你知道,我是很個守信用的人。所以麻煩你在複健室等我一下,鍛煉完我馬上來接你。”
“江奕峰!你他媽的就是個混蛋!@#¥%&@#¥%……”葉孝銘破口大罵,差點把江奕峰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江奕峰在葉孝銘後面推着輪椅,笑得腸子都要抽筋。他有想到葉孝銘可能會化身千年冰山把方圓百裏都凍上,但沒想到他竟然如火山爆發直接爆粗口,而且罵得這麽順溜。這與他一貫的形象完全不符,實在是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
複健室的陳醫生對葉孝銘的情況很熟悉,所以一見到葉孝銘打了個招呼後,就直接叫助手做開始前的準備工作——先幫葉孝銘按摩下肌肉并做關節活動。
葉孝銘沒說一句話,面無表情地任人擺弄,反正現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不想再浪費一絲一毫的情緒。至于江奕峰,就當他是個屁,放了。
江奕峰并沒有離開,他一直在複健室外面透過窗戶看着,當然,是站在葉孝銘看不見的角度。他确實預約了私教,只是約的不是今天。因為畢竟這是他第一次送葉孝銘複健,他想了解一下具體過程,而且為了不讓葉孝銘起疑,周英沒有一起來。江奕峰覺得自己陪着是應該的也是必須的。
雖然周英會每天幫葉孝銘按摩、活動,他在家也會做一些小鍛煉,但畢竟不是系統專業的複健,而且損傷平面也高,葉孝銘現在能自己做到的動作基本沒有,不是要器械輔助就是需要別人協助。
江奕峰看不懂那些複健動作的作用和意義,但他看得出葉孝銘做每一個動作,都要調動他所能掌握的全部力量,哪怕是手臂稍微擡起一點點高度。看他被人扶着坐起來,江奕峰的心也跟着提起來。塌陷的腰身,拱起的肩背,葉孝銘就象坐在懸崖間的繩子上,即使有他人的扶持,也搖搖欲墜。
兩個小時後,葉孝銘耗盡了全部體力。當醫護人員讓江奕峰進去時,他躺在訓練床上面色微紅,呼吸相對急促,明顯已經坐不了輪椅,連擡頭都有困難。江奕峰用溫熱的毛巾擦擦葉孝銘的臉和手,又喂了他點水,等他呼吸相對平緩,才拿外套裹住他緩緩将他抱起。
江奕峰讓人幫忙推輪椅,自己抱着葉孝銘回車裏。一路上,不少人奇怪地看着他們,但江奕峰毫不在意,葉孝銘則閉着眼,周遭的一切于他們無足輕重。
放平座位,讓葉孝銘躺好,江奕峰終于開口說:“孝銘,對不起。”
“好,累!”葉孝銘睜開眼睛,眼圈都紅了。
江奕峰有點驚訝,他沒想到連生病都面不改色的人會因為複健而難受。
“江奕峰,你個混蛋!”葉孝銘的眼裏聚集了水汽,他看了江奕峰一眼,又閉上眼睛,嘴裏喃喃着:好累。
生病很正常,所有人都會生病,所以生病并不能撼動葉孝銘強大的心理,但是,複健不同。複健的過程就是在一次次告訴葉孝銘:你不行,你癱了,你不能動了,再也動不了了!現實□□裸地擺在眼前,殘酷而冷血,将葉孝銘的僞裝剝落,然後不斷地刺激他,讓他傷痕累累,體無完膚。肉體對他而言已經死去,他的精神只是腐屍上開出的花。
再強大的心理也沒有意義,還抵不過一根手指的力量。葉孝銘雖然調整過心态,雖然告訴自己要接受現實,但“不甘心”就象有深埋在土裏的種子,慢慢的生根發芽,最終破土而出。
如果現在他身邊的人不是江奕峰,葉孝銘絕不會這樣,他會咽下湧上喉嚨的血腥,戴着面具繼續粉飾太平。但江奕峰,這個并不把他當弱者,并不忌諱他殘疾的男人,向來肆無忌憚地諷刺他,又對他處處關心的男人,讓葉孝銘在不知不覺中卸下了心裏的防備。
江奕峰握着葉孝銘的手,安靜地等着他打開負面情緒的閥門。他想起複健時葉孝銘始終不願低下的頭,還有那平靜無波卻又諱莫如深的眼神,慢慢體會到了葉孝銘的痛苦。他為自己輕率的行為感到自責,這也讓他更想貼近葉孝銘的內心。
負面情緒還沒有流出多少,就被葉孝銘關了。不讓別人為自己擔心,這是葉孝銘的孤獨,也是男人的孤獨,江奕峰感同身受,他想為他分擔一點。于是,江奕峰用手輕輕地撫着葉孝銘的頭發,直到葉孝銘睜開眼睛,他就當着他的面,執起他的手,在他手指上落下輕柔一吻。
不需要任何語言,葉孝銘從江奕峰的眼裏看到了他的謙意與理解。當葉孝銘再次閉上眼時,他很快就睡着了。
江奕峰給葉孝銘蓋上一條小毯子,緩慢而平穩地開車回家。
到停車場時,江奕峰看葉孝銘還睡着,就沒有叫醒他,直到周英打來電話,他才醒來。
等江奕峰挂了電話,葉孝銘才問他:“怎麽了?”
“周姐說律所的人來了,還帶了一個人來,已經在樓上等了好一會兒。”
“那就上去吧。”葉孝銘擡擡頭,表示想起來。
把椅背調高,看着葉孝銘蒼白而疲倦的臉,江奕峰忍不住說:“如果事情不急,今天就別做事了。”
“本來就做不了,每次複健回來,都要等第二天才有精力處理事情。不過人都來了,怎麽也得見一見。”葉孝銘有點無奈,但已經不再怪江奕峰了。
江奕峰本想把葉孝銘抱上去,但葉孝銘堅持坐輪椅。到家門口時,葉孝銘突然對江奕峰說了聲謝謝。江奕峰沒回答,只是把手按在他肩膀上。
身體是疲憊的,但葉孝銘的精神輕松很多。
客人說了很久才走。江奕峰吃過晚飯到葉家時,葉孝銘躺在床上,還在看那些卷宗。
“不是說好今天不做事了嗎?”江奕峰在床邊的椅子坐下。
葉孝銘沒馬上回答,過了一會才擡起頭,笑着說:“不看了,幫我放旁邊吧。”
“還去複健嗎?”這是江奕峰晚上過來的目的。
“去。你還接送嗎?”
“随時聽候主子差遣!”
“嗯,退下吧。寡人要休息了。”
“小的侍候主子。”
……
之後,葉孝銘的複健沒再落下,他的工作也越來越多。江奕峰知道他大概是接了什麽大案子,但也沒問,只是每次小心侍候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