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郊外楊柳依依,微風習習,一斜坡下面緩緩走來一白衣婦人,頭簪白花,手裏挽着籃子,徐徐踱來。
婦人來到一座廢棄的宅院,擡頭看着門上破爛的牌匾,依稀可見一個“八”字,其他已模糊難辨,大門早已敗壞倒在一旁,紅磚綠瓦,依稀可見昔年的富貴榮華。
婦人跨過門檻走進院中,地上都是碎磚裂瓦,到處坍塌着柱子石塊,長着苔藓,雜草叢生,房檐下挂着的一些碎布上有着零星的黑點,濃墨一般。走了幾步她就停下了,蹲下身把籃子裏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擺在地上。
地上的幾個碟子裏有魚有肉,還有紙錢和香燭,一看就是來祭拜什麽。
婦人低聲喃喃,聲音很小聽不清,眸中神色哀泣。
婦人一邊燒着紙錢一邊低聲道:“你們的仇,女兒總會給你們報的。”
門外傳來人聲,“就是這裏。”丁然微低着頭向冷憐月禀報。
冷憐月看向宇肆懿。
門內婦人聞聲手裏的動作微頓,然後繼續把一張紙錢穩穩地放進面前的火堆裏。
宇肆懿環視了一圈周圍,這是一處破敗的宅院,他走進門,裏面有一人,對方一身孝衣,背對着他們在燒紙錢,手裏的動作不緊不慢,似是完全沒注意他們一般。
幾人走進門,站在婦人身後一時都沒有出聲,冷憐月不明,看向宇肆懿眼神詢問,宇肆懿搖了搖頭,示意稍等。
婦人燒完了手中紙錢,才起身轉身看着他們。
宇肆懿這才看清婦人的長相,已不年輕,臉上有着風霜留下的細紋,但是還是可以從輪廓中看出年輕時肯定是名滿一方的美人。
宇肆懿朝婦人一揖,“在下宇肆懿,冒昧打擾了夫人,實在慚愧。”
婦人輕笑了一聲,笑容很淡,“妾身南宮玉兒,宇公子久仰大名。”
宇肆懿聽到這個名字,有片刻的詫異,南宮玉兒是現翠竹山莊莊主,傳言她年輕時嫁給了翠竹山莊原來的莊主,但卻不知什麽原因年紀輕輕就守了寡。之後她更是以一人之力把曾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山莊,一步步擴展到了現在江湖文明的名門大莊,和海騰山莊并稱兩儀山莊。
翠竹山莊在西北,海騰山莊在東南,就似太極裏的兩儀,互相制約又相輔相成。
江湖中都說南宮玉兒心地純善,山莊中的人大多都是她收留的身世坎坷無處可去的女人,或也有孤兒寡母。翠竹山莊就是在這樣一群女人手中一步步壯大起來,就算是女人,也讓整個江湖都不敢小觑。
宇肆懿道:“原來是南宮莊主,久仰不敢當。”複又詢問道,“莊主這是在祭拜何人?”
“家中先人。”南宮玉兒的聲音很輕,“每年這一天,我都會來。”笑了一聲,“這次居然會碰到宇公子,看來也是一種緣分。”
宇肆懿環視了一圈,“這棟宅子一看就荒廢了很久,而且……”他走到回廊下面看着那些破布上面的黑點,“這裏只怕很久以前發生過一些……不好的事情吧。”
冷憐月朝四姐妹看了一眼,四人一點頭,分開去四處查看了。
南宮玉兒袖中的手緊了緊,“正如你們所見,這裏曾一夜之間被人滅門,上下一百三六口,無一生還。”她閉了閉眼,“等我知道趕回來的時候,他們的屍體都已經腐爛了……”
宇肆懿聞言低聲道:“節哀。”
深吸了口氣,南宮玉兒道:“沒什麽必要了,過去那麽久,早就沒什麽哀了。”
宇肆懿四處看了看,沿着回廊往裏面走去,冷憐月跟在身後。
宇肆懿說道:“丁然說她跟蹤謝揚到的這兒,看到他跟另一人在這裏交了劍。現在又在這裏碰到了翠竹山莊的莊主,奇妙的發現這裏曾經居然發生過滅門慘禍,還真是夠巧的。”
冷憐月道:“本就是想看背後之人意欲為何。”
宇肆懿接道,“明明是我們故意放了個餅讓人來咬,現在卻發現對方似乎是故意咬給我們看的。這麽明顯的套,他究竟想幹嘛?”
冷憐月淡淡道:“你不是最喜歡管閑事?”
“……”宇肆懿輕笑了一聲,“這甕我們是入還是不入呢?”
冷憐月瞥他一眼,“随你喜歡。”
宇肆懿勾唇一笑,“既然人都把咱們請到甕口了,怎麽能辜負了人家的一番美意?”眸中精光一閃而過。
宇肆懿轉完一圈回來見到南宮玉兒還是那個樣子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上前朝她拱了拱手,“莊主,在下有些疑問,希望你可以幫忙解答一二。”
南宮玉兒擡眸看他,“這裏并不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如若不棄,可同我回山莊讓我們好生招待一番,慢慢細說不遲。”
宇肆懿轉頭看向冷憐月,冷憐月點了點頭,擡手一招,兩對雙胞胎片刻就出現在身後,幾人出門朝翠竹山莊出發。
翠竹山莊坐落在淩懷山,依山而建,背靠懸崖,山上風景秀麗,有幾處險峰更是為這山勾勒出一副獨有的畫卷。山下有個很大的城鎮,就叫淩懷鎮,鎮中各色商鋪應有盡有,客人絡繹不絕門庭若市,街上也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翠竹山莊是女人當家,所以淩懷鎮裏的女人都很自由,處處可見或游玩或嬉鬧的女子,有老有少,嬌似花,美如玉,常讓一些少年郎看直了眼摔跟頭。
熱鬧的街頭突然傳來一聲尖嘯,一陣人仰馬翻,只見一匹發瘋的馬匹拉着一輛馬車橫沖直撞,駕車的車夫根本拉不住,慌亂的叫道:“讓開讓開,快讓開,馬受驚了!讓……”
馬車一路狂奔,不知撞翻了多少路邊的攤子,馬車門簾被撩開,一個少女伸出頭來,急切問道:“阿福,怎麽樣?有沒有傷到人?”
叫阿福的馬夫轉頭看着少女,焦急的催促道:“小姐,你進去吧,小心別摔着了。”
少女倒是一臉鎮定,看着前頭,“把車往城外趕,城外人少。”
阿福點了點頭。
少女張嘴剛準備說什麽,突然睜大了眼,“小心!”
只見前面一個小童跑到路中央,根本沒發現身後的危險,阿福也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吓,忙去拉缰繩。
少女再也顧不上其他,一個飛身躍到馬背上,這時馬已經沖到了小童身後幾步遠,人群中一個人影沖上前抱住小童往前滾了幾圈,少女一使勁扯住馬上缰繩,馬痛得嘶鳴,前蹄揚起,馬車終于是停住了。
阿福看見這個畫面,吓得肝顫,“小姐當心啊!”
少女控制住馬匹,馬兒放下前蹄在原地不耐煩的踏了兩步,倒是沒再發瘋,确定馬不會在亂跑後,少女心定立馬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跑上前去查看小童和那個人,“怎麽樣?沒事吧?”
抱着小童的男子緩緩轉身,一身粗布灰衣,頭發被一根同色的發帶系着有些散亂,臉上可能是剛才蹭到了灰不太幹淨,他把小童扶起,小童好似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般,看着他們有點呆呆的。
少女趕緊問小童,“身上有沒有哪裏痛?”
小童搖了搖頭,從周圍看熱鬧的人群裏鑽出來一個婦人,看到小童沒事松了口氣,她朝少女笑了笑,“槿兒小姐,麻煩你了。”
少女自責地搖了搖頭,從腰間摸出一個荷包遞給婦人,“是我的錯,帶孩子去大夫那裏瞧瞧吧,要是有什麽事直接上山找我就行。”
“這……”婦人有點猶豫,她看小童似并沒受什麽傷,又看到那荷包裏銀兩必是不少,又起了一點貪心。
少女拉過婦人的手直接把錢袋塞了過去,婦人猶豫了一下也就收了,帶着小童轉身走了。人群見沒什麽熱鬧可看,也就慢慢散了。
那救了小童的男子見沒自己什麽事了,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走到路的另一邊撿起地上的包袱背上垂着頭繼續趕路。
少女回頭才發現男子已經走了,她趕忙上前拉住人,“還沒謝謝你救了人,不然要是出了什麽事,我真是……”
男子突然被人拉住很是意外,聽到少女的聲音,他停下腳步,他擡頭看向少女,一身绫羅淺綠中透出鵝黃,窄袖羅裙,手肘和腰間幾縷細帶打着漂亮的結,很是英姿飒爽又透露出幾許俏皮可愛。然後看到對方拉住自己的手,皮膚白皙細膩,男子臉上一紅頓時驚慌失措的抽回自己的衣衫,說話都有點結巴了,“沒…沒事,小姐不用客氣。”說完轉身就走。
“诶,別急着走啊!”少女追上去又把人抓住,“還沒感謝你呢。”
男子更顯驚慌,想扯回自己的袖子,他一個男人居然扯不動,“不,不用的。”
“要的要的。”明顯少女想的跟他不一樣。
男子心裏一嘆,準備逃跑。奈何這時肚皮很不給面子的咕嚕叫了幾聲,雖然聲音不大,但是作為習武之人的少女卻聽得一清二楚,男子大窘,本來臉上消下去的紅色又浮了出來。
少女有點好笑,她估計這人很好面子,也沒說什麽,只是叫來阿福,叫他去把車上的一個包袱取來。
阿福取出包袱遞給少女,少女把包袱塞進男子懷裏,“拿着吧,就當是我的謝禮了,裏面都是些吃食,也不值什麽錢,希望不要嫌棄。”
男子名叫周憫,是一名趕考的讀書人。他見這鎮上還算富裕,就準備在這裏找個短工做做,賺點盤纏再上路,卻沒想會遇到這種事。
知道拒絕不掉,周憫幹脆接過這個不小的包袱,并不重,應該就是些吃的,朝少女點了點頭就轉身走了。
周憫一路走一路看有沒有什麽店家雇夥計的,打開手裏的包袱,裏面有幾個紙包,一股糕點的香味撲鼻而來,肚子似感受到了食物的味道又歡快的響了兩聲,拿出一塊糕點邊吃邊走着,兩口就吃掉一塊。
路邊傳來乞兒和老人的聲音,“路過的大爺們行行好吧,給點吃的吧……”
“我們已經幾天沒有吃過東西了,大爺們行行好……”
……
周憫看着這個繁華的城鎮,街邊居然也會有乞兒。他走着的步伐越來越慢,嘴裏咬着糕餅慢慢咀嚼着。
他又回頭看了看身後路旁的乞丐,有幾個賴皮似的蹲坐着,只有一對看似爺孫的兩人在叫喚着乞讨,面黃肌瘦蓬頭垢面。
糕點雖然好吃,但是很幹,胸口被給什麽哽住似的,吃進口中的半塊他咽了幾下才咽下去。
不想再去聽那有氣無力的乞讨聲,周憫快步向前走去,小跑了一路,最終腳步越來越慢直至停下,暗嘆口氣轉身往回走。
他走到那爺孫面前,從懷裏包袱裏拿出一包糕點給了他們,沒全給,自己留了一些。
做完這些他轉身就走,沒去理會身後乞兒和老人不停的感謝聲。他沒注意到旁邊幾個懶散的乞丐看到那糕點包裝上的店鋪印記時眼睛一亮,幾人互相使了個眼色就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