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42
超幹回到宿舍的時候,就看到地上堆放了兩個行李箱,太水收拾好了他倆的行李,正彎着腰掃地,最後一次打掃他們的宿舍。
“水水真賢惠!”超幹笑着誇道,“不過我們不是明天傍晚才走嗎?不用這麽急的。”
太水沒吭聲,好像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繼續麻木地打掃着。
超幹一愣,但也沒多在意,手掌在太水眼前晃了晃:“傻水水,要我幫你收拾嗎?”
聞言,太水的腳步一滞,握着掃帚的指尖也微微發顫。
是啊,他傻,很傻。
見太水的神色不對勁,超幹立馬握住了他的手,不料卻觸及到了一片冰涼,炎熱的夏季,可這雙手卻異常的冰冷。
“水水?”超幹試探地問,心裏突然生出了一份忐忑。
太水卻很快抽出了自己的手,仍是不作回應。
默默掃完地,也将垃圾袋打包理好後,太水去了水池邊洗手,這種時候,他感覺涼涼的自來水,都成了溫的。
畢竟他的手太涼了,一顆心更是發冷,陣陣寒意從心髒蔓延到整個胸腔,又流遍了四肢百骸,無法抑制,也揮散不去。
忽然,太水被一股溫暖包圍,超幹這時從後面摟着他的腰,胸膛也緊密地貼着太水的後背:“水水,你的身體怎麽這麽涼?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太水又是一顫。
是的,他不舒服,曾經那般貪戀的溫暖,此刻卻燙得他一陣陣的生疼。
太水掙開了超幹的懷抱,淡淡道:“ 把你的手機給我。”
Advertisement
“嗯?”超幹不明所以,但既然媳婦兒發話了,他還是乖乖上交了。
随後,太水一言不發,靜靜地浏覽着超幹手機裏的照片。這裏面有許多他的照片,有一些是超幹趁太水沒留神偷拍的,另一些是他摟着太水正大光明地拍,還有一堆他倆的親密合照。
相冊裏将近一千多張的照片,太水從頭翻看到尾,将有關自己的照片全部選中,然後當着超幹的面,一鍵删除了。
超幹一驚,立即奪回了自己的手機:“水水!你究竟是怎麽了?”
太水不答,而是指了指地上其中一個行李箱,語氣平淡無波:“那些東西也都還你。”
之前他們的衣服經常混着放在一起,現在太水一件件的理得很清楚,也特地将那些超幹送他的禮物,以及他倆的情侶服全部整理出來,專門放進了超幹的行李箱裏。
“什麽意思?”超幹眸光一沉,“水水,你…你要和我分手?”
心忽地揪了一下,太水擡眸望着超幹,從前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此刻變得沉沉幽幽,眼底沉澱着太多悲喜:“超幹,你喜歡我嗎?”
超幹竟被他看得有點心虛:“當…當然喜——”
“你說過多少遍?”太水打斷了他,“又對多少男糕女糕說過?”
超幹瞬間啞然:……
太水知道,他并不是超幹的第一任交往對象,其實超幹對很多年糕說過“喜歡”,生性風流的他,似乎什麽樣的情話都能信口拈來,一雙含情的桃花眼太能迷惑糕,還有每一次的親吻都很自然,就像個演技精湛的演員。
心不斷抽疼着,太水卻哭不出來,他反而笑了,笑容裏沒有一絲絲溫度:“如果…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就好了。”
43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就好了。
聽到這句話,超幹的心咯噔一聲,也終于懂了:看來太水已經知道了那個賭約。
一時玩笑的賭約,開展了滿是謊言的游戲。
從一開始他就錯了,所以每每看着太水露出的笑容,眨動着明亮的眼睛,點着頭說“我會乖”的時候,超幹就很不安。
他慌張,害怕,坐立難安,輾轉難眠,矛盾的他一邊繼續欺瞞,另一邊也好想解脫,向太水坦白認錯。
其實他想過很多次太水知道真相後的情景,是會大哭大鬧?還是會握緊拳頭,就像太水之前所說的,生氣時可兇了,會狠狠揍他一頓?
但此時此刻,太水卻不哭不鬧,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語氣也平平淡淡的。
“對不起,水水……”超幹拉住了他,想要挽留,一時間卻不知說什麽。
太水掙紮,冷冷道:“這裏已經沒有‘水水’了,請你放手。”
他的低聲下氣卻換得太水這種冰冷的态度,太水越是想要掙脫,超幹就抓得越緊,大手牢牢地捏着他的手腕,情緒也漸漸失控:“太水,你以為還了那些東西,将照片都删了,就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嗎?”
太水沒說話,他眉頭緊蹙,不停扭着手腕,無聲的反抗着。
“你根本沒法徹底還清,全都删得幹幹淨淨!沒錯,我是騙子,但你呢?你也變得愛撒謊了,之前背着我去了哪裏?又去見了無憂多少次?”
明明不想說這種氣話,可此時超幹的嘴巴卻不受控制,他沖動起來一發狠,手勁也不斷加大,都把太水的手腕捏紅了。
太水咬了咬下唇:“是,我去見了無憂姐。她……比你好,至少不會騙我。”
忽然間,太水想起了和超幹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沒有多麽浪漫戲劇性的邂逅,他和超幹的相識再簡單不過。新生入學那天,他們被安排到了同一間宿舍,當時最後一個到的超幹打量了太水一眼,就笑着爬上了上鋪,跟他打了個招呼:“嗨,你在看什麽?”
面對突然冒上來的腦袋,還頂着一頭耀眼的黃毛,太水驚了驚,吓得眼鏡都有點歪了。
他那時在看《馬克糕哲學》,超幹卻一點興趣都沒有,之後超幹估計是發覺他又土又悶,就沒再搭理了。
後來太水被畏哥調戲,由于打架的關系,他的胳膊和膝蓋都紅腫發痛,而超幹頭一回的主動示好,就是那天幫太水上藥。
可原來,從那天起就是假的了。
往後的日子裏,超幹每一次刻意的接近,都用溫柔的假象迷惑了太水,他就像編織了一張網,密密麻麻的每根線都牽扯太水的神經,只要稍微一拉,太水就會渾身作疼。到了後來越網越緊,太水難以掙脫,快要窒息。
驚訝,傷心,恐懼和痛苦過後,太水心中只剩下莫大的滑稽。
他以為超幹會和那些想着欺負和玩弄他的年糕不一樣,到頭來是他錯了。
手腕出現了道道紅痕,像是快被捏斷了一般,可太水竟忽然感覺不到痛楚了:“我……不要了。”
不要那些照片,超幹送的禮物,和他一樣的情侶衣物,也不要那些虛假的回憶。
更是……不要他了。
超幹聽後一震,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趕緊松開了手。
再然後,他就任由太水背起背包,拖着行李箱先行離開了。
44
超幹以前也談過戀愛,只是和那些女糕交往的時間,最長不會超過三個月。
不要就算了,斷了也無所謂,哪有被甩了還繼續貼上去?
熱臉貼冷屁股這種事,超幹不會做,而且曾經那些女友糕也不值得。
超幹看似風流多情,實則冷情寡淡,占據他心中絕大部分的都是親情,其次是友情,而他從前經歷的那些“愛情”淺薄無味,沒什麽可留戀的。
但這一次遇見太水,卻是個例外。
太水離開了後,超幹呆呆地站在原地。
太水走了有多久?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
超幹看不到太水的身影,也聽不到他的腳步聲了,當然更是無法再擁抱太水……
太水平常淡漠,可在他懷裏卻會臉紅害羞,小聲哭泣,只有他才能“欺負”太水,把太水弄哭。漸漸的,超幹有了一種扭曲的成就感,每當填滿他時,也會興奮和滿足。
其實超幹還想和太久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甚至想過和他結婚,覺得這一輩子都不會厭倦。
可太水卻說,不要他了……
真的…真的不要他了嗎?
超幹猛地清醒過來,立馬瘋了一般的追了出去。
“太水!”
“水水,水水!”
太水拖着箱子剛走出校門不久,就聽到了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他的雙腿不由的一顫,也根本不敢回頭。
知道超幹在後面追他,太水努力告訴自己要冷靜,卻還是控制不住,也埋頭跑了起來。
能不能放…放過自己?別…別再追了,別再繼續糾纏了。
面對超幹的追趕,太水卻急着逃離,隔着一道馬路,等着紅燈的超幹快要望不到太水的身影,心中更加焦慮,便往前幾步。
誰知這時,一輛車子疾馳而過,闖了紅燈,直接沖向了糕行道這邊……
逼着自己不聽不想的太水,很快打了輛車,讓司機開遠了。
坐上車後沒多久,他的手機就響了,是素心阿姨打過來的電話,她焦急道:“不…不好了!小水,你爺爺他……”
45
太水一直在想,等他畢業後,要為爺爺做很多事——
他想将爺爺接到城裏來,和他一起住在漂亮的大房子裏,這樣他就能攙扶着爺爺,随時為他端茶倒水孝敬他,要是他上班不在家,也會請來保姆照顧腿腳不好的爺爺。
太水也想幫爺爺買很多新衣,帶他去吃各地美食;知道爺爺愛看相聲聽小品,太水也打算帶爺爺去戲院,近距離地觀看感受。
如果爺爺不願意離開家鄉,到陌生的大城市這邊,那他就花錢将爺爺的老房子重新裝修。院子裏要多種些花花草草,四季有景可觀,再養一條狗和一只貓,還有鹦鹉和小金魚,讓整個家都熱熱鬧鬧的,希望爺爺能安享晚年。
可惜,這些都沒法實現了,因為爺爺要死了……
坐了将近八小時的車,太水連夜趕到了西北鄉下。
之前爺爺的病情反複不定,鄉下小醫院一直治不好,素心阿姨索性就請了城裏的專家醫生過來,結果檢查出是食道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
爺爺也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最後的日子裏,他死活不肯去醫院,非要呆在自己的老屋子,守到老守到死。因為多年前老伴也是在這個家,躺在他們的雕花大床上走的,如今,他終于要去陪妻子了。
這麽多年,爺爺身邊沒別的親屬糕,就只有太水這個無血緣的孫子。
孤苦無依的爺孫倆相互依靠着,爺爺特別疼愛太水,什麽都依着他。除了會做飯,他也沒別的手藝,所以就經常給太水做好吃的,即便是粗飯淡茶,爺爺也很用心,變着花樣做裝飾,米團子也捏成小星星的形狀。
別的糕卻罵他傻,說他真是老糊塗了,幹嘛養着這個孩子?說是一看就像白眼狼,長大了肯定要跑的,和他不要臉的媽媽一樣。
爺爺才不聽,反而罵他們傻,太水是他的乖孫,長大後會很有出息,也一定會回來好好孝敬他的。
事實證明,爺爺說對了,就算是老了,也是塊聰明的老頭糕。
病重的爺爺大概挺不過這一晚,也等不到明天的太陽升起了。
太水握着爺爺的手,一臉沉重,爺爺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笑道:“水水,你給我做個土豆燒肉吃,好不好?”
自從吞咽困難,咽喉發痛後,爺爺就沒再沾過葷了,一直是吃流質食物的他,特別想念大魚大肉。
今晚可能是他糕生的最後一夜了,他忽然很想吃太水做的土豆燒肉,這也是他教會太水的第一道葷菜。
現在爺爺根本沒法吃肉,太水想拒絕,可瞧爺爺滿心滿眼全是期待,就怎麽也不忍心拒絕,還是點了點頭。
做好了土豆燒肉後,太水耐心地喂着爺爺,可是,爺爺卻邊吃邊咳血,太水心疼不已,連連擦着爺爺嘴邊的血:“別…別吃了,爺爺,別吃了好不好?”
“咳…咳咳!好…好好吃…咳咳!”鬓發蒼白,臉頰上溝壑深深的爺爺揚起了嘴角,努力地笑着,“水水,做的…土豆燒肉…真…真好吃……”
太水的眼眶紅了,拿着筷子的手抖動個不停,沒再繼續喂下去。
“水水,咳咳!你的…那位黃糕朋友,我…我怕是……等…等不到了……”爺爺艱難地說着,之前太水說要帶朋友一起過來看他,他也很想見一見乖孫口中的那個“超幹”,只是……
“不過,還…還有機會的……”
爺爺想着,以後讓太水帶那位朋友到他的墓碑前,看看他也好。
聽爺爺提起超幹,太水更是心痛,他哽咽着出聲:“好,爺爺,等以後逢年過節,我一定帶他來看你。”
“嗯,水水最乖了。”
太水哭了,淚水再也控制不住,肩膀微微抖動起來,不停地抽噎着:對不起,對不起!爺爺,我說了謊,你可能永遠也等不到了。
就這樣,太水趴在爺爺的床頭哭了一夜,他是哭着睡過去的。
第二天早上,明亮的陽光灑進了屋子,暖暖的光束照亮了世界。新的一天,又是美好而充滿希望的一天。
小時候,爺爺常常這麽告訴太水,教育他要積極樂觀,熬過痛苦的黑夜,迎接希望的黎明。
而如今的爺爺再也沒有睜開雙眼,身子也是僵冷一片。
之後,太水親眼看着爺爺被推了進去,被完全火化了,爺爺再也不會笑,不會摸着他的腦袋喚他“水水”,而是成了灰色的骨灰,只要風一吹,就這麽散了。
得知太水爺爺的事,懷有九個多月身孕的無憂,也匆匆趕到了西北的村子。這裏是她和太水共同長大的地方,而且她小時候也受過爺爺的不少照顧。
爺爺的喪禮上,見太水異常的平靜,無憂反而很擔心:“小水,其實你可以哭的,你也可以……啊!我的肚子……”
話還沒說完,她的肚子突然一陣絞痛,“啊,好…好痛……”
“無憂姐?!”太水驚道,一摸過去竟全是血,無憂的羊水這時候居然破了。
46
太水顧不得其它,匆匆将無憂送到了醫院。
醫院的産房外,太水焦慮地等候着,因為緊張額頭都滲出了汗珠,偏偏手機又震動起來。
這兩天,超幹沒有打來一通電話,相反,綠葉和桂華卻陸陸續續地打了二十幾通電話,還有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可這些電話太水統統都沒有接。
不管他們是關心問候,還是要說和超幹相關的事,太水現在都不想聽,他壓根就沒心思,心煩意亂極了,太水就幹脆關了機。
見太水如此憂心忡忡的,太水的父親罵罵咧咧的,誤以為無憂的肚子是太水不小心搞大的:“混賬!我都說了不要和不幹不淨的女糕扯關系!”
太水對此充耳不聞,素心阿姨則是在旁一直勸着發怒的丈夫,同時她也很擔憂太水,這孩子太反常了,不哭不鬧,安靜得讓她心疼。
經過漫長的等待,産房內總算傳來了孩子的啼哭聲,每一天有生命的逝去,但也有新生的驚喜。
無憂順利生下了一個男孩糕,母子平安。
太水拉着無憂的手,對她微微一笑:“無憂姐,已經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無憂也彎起嘴角:“嗯。”
誰知,太水剛剛走出無憂的病房,疲憊沉重的身子就再也支撐不住,暈倒在地……
這幾天,太水拼命克制自己不去想超幹,可有時候,超幹的模樣卻偏偏清晰地浮現在了腦海。
他修長的眉,漂亮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和薄情的唇,這些統統都看不到了,那一頭耀眼的黃發,也變得刺眼。
自己身上散發出的奶黃味,以前令太水面紅耳赤,現在卻成了惡心的味道。
這麽想着,太水的胃裏就是一陣陣的翻騰,他開始犯嘔,吐了出來……
連二連三的打擊,讓太水受到了太多刺激,他完全吃不了東西,一吃就吐,現在只能躺在床上輸營養液。
接連好幾天的嘔吐不止,他差點虛脫,也消瘦了一大圈。躺在醫院的日子裏,太水感覺自己過得渾渾噩噩,飄飄忽忽的,也不知過了多少天。
印象中,好像有很多年糕來看過他:溫柔的素心阿姨,雙眼含淚;嚴厲的父親眉頭深鎖,難得流露出對他的擔心;可愛的堂弟太軟帶來了很多芝士,還講笑話給他聽;綠葉和桂華也過來了一趟,還有無憂姐,抱着自己的小兒子,那孩子也用軟嫩的小手勾了勾他的手指……
只是,唯獨沒有那塊黃年糕。
睡夢中,那一聲聲的“水水”,“媳婦兒”,“老婆”,聲音越來越遠,逐漸聽不清,呼喚他的那塊男糕,也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陌生。
兩行清淚滑過太水蒼白的臉頰,太水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忘了他吧,把他徹底忘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