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又叫“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就在樂水縣事端頻出起伏跌宕之時,龍都中,也是一場翻/雲/覆雨。
因有人狀告解家私自打殺丫鬟之案,刑部經過數日調查,終于将解家長子大理寺少卿解廷毓帶回審訊。
解廷毓倒是毫無驚慌之色,仍是那種溫和淡定的神情,上了堂,行了禮,風度依舊,雖是法紀森嚴的刑部大堂,卻仍如閑庭信步。
刑部此刻分為兩派,一派是主張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畢竟是權臣家事,無意亡故兩個下人,也不出奇……另一派卻是主張一查到底,因為有人指出,這案件或許跟前日剛剛了結的懿公主落水案有些牽連,既然把人提了進來,便務必要順藤摸瓜問個水落石出。
刑部主審官史侖咳嗽了聲,略有些和顏悅色,道:“解少卿,今日召你前來,是有些案件相關,要詢問一番少卿。”
解廷毓道:“下官領會得,會盡量配合大人。”
史侖點點頭,翻了一下手頭的各色卷宗:“前日有人在本部将你告下,說是丫鬟翠雲的死別有蹊跷,你對此有何解釋?”
解廷毓道:“下官記得府中有這名丫鬟,是個負責端茶送水的,等閑也照不見面,小丫鬟們打打鬧鬧,若說是失足跌死了,也是有的。”
史侖複一點頭:“解少卿,有個府上的奴婢供認,說是這丫鬟雲翠死之前,正好兒是去給你送茶水的……可有此事?”
解廷毓神色無波:“這個下官不記得了。或是有的,可府內奴婢甚多,正巧那幾日下官心煩,自也不會一直留心什麽丫鬟。”
史侖道:“可據供詞說,這翠雲丫頭,是進去之後再也沒有出來過,再後來,就說是失足跌死了,少卿,你對此有何見解?”
解廷毓垂眸想了想:“敢問大人,這證人的證詞裏,可說明了翠雲是被我殺害?若是沒有确鑿證據親眼所見,單憑這丫頭去過哪裏伺候過哪個主子,就說是被那人所害……豈不是有些武斷,有栽贓嫁禍之嫌。”
史侖見他侃侃而談,便跟其他幾個作陪的官員對視了幾眼,才又說道:“既然如此,解少卿,聽說府上有位丫鬟,叫做秋燕?”
解廷毓擡眼:“不錯,是之前夫人身邊的大丫鬟。”
史侖嘆了口氣,道:“這告狀之人,也說起秋燕無故失蹤……解少卿你看……”
解廷毓道:“大人既然做了調查,怎會不知情?秋燕被許配給府內的家奴……那家奴十分兇性,兩人一言不合,家奴便将秋燕刺殺,後來怕人追究,那家奴就也自殺死了,怎麽會無故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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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侖又點頭,說道:“原來是這樣的……只不過,解少卿,本部的監司在調查此案的時候,找到貴府中的一名下人,問詢起來,據他所說……這名範姓的仆役,并不是自己自盡身亡的……乃是……死在少卿手中!請問少卿,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解廷毓目光微動,跟史侖對視了會兒,解廷毓知道,刑部的人必然從府中将當夜在場的那三名仆人找到……若他反駁,再有第二人出來佐證,正好打他的耳光。
解廷毓沉默瞬間,史侖道:“解少卿……為何不回答?”
解廷毓這才微微一笑,道:“說來,這件事乃是家醜,下官的确不想張揚,不錯,那人的确是被我所殺。”
史侖有些色變:“解少卿,你是承認了你犯了殺人之罪麽?”
解 廷毓道:“大人稍安勿躁,請容下官把當日來龍去脈說清……”解廷毓把秋燕如何傷在萬人嫌手中之事說了一遍,道:“府中發生如此血腥之事,我自然要詢問那姓 範的下奴,誰知他兇性不改,又聽我說因他傷害人命,要把他送官……他竟然持刀想要對我不利,下官是在防衛之間,才将他殺死。事後下官覺得此時不宜張揚,才 叫人悄悄處置。”
大堂內靜寂片刻,史侖沉吟:“是這樣麽……本來我該相信你的,可解少卿,這畢竟是你的一面之詞……何況,聽聞這秋燕是從小服侍在少卿身旁,少卿曾一度想要收房的人……會不會是……”
解 廷毓冷笑了聲:“大人,這種荒謬之詞就不要說了,下官承蒙太後皇上青眼,将懿公主下嫁于我,已經是畢生別無所求,試問秋燕不過是個丫頭,姿色亦非上佳,莫 非各位大人覺得,我竟會打她的主意……那對懿公主何異于極大恥辱,下官除非是失心瘋了,才會如此。各位大人不妨設身處地想一想。換做各位,是該如何。”
解廷毓不疾不徐說罷,史侖臉上露出幾分相信之色,道:“言之有理……”
史侖還未說完,就聽得旁邊有個人道:“解少卿,既然你說不會因秋燕而冒犯懿公主,那麽敢問少卿,為何解夫人想發付秋燕離府,少卿竟不惜一切,以死相逼?解少卿不必矢口否認,你額頭上的傷,便是那日所留吧。”
衆人聞言,便看向解廷毓額頭,那處傷早就愈合,但還留下淺淺印記,可以看得出。
解廷毓微微色變,轉頭看去,卻見發話的是個中年男子,解廷毓認得此人是刑部侍郎,名喚齊煥。
解廷毓心中一沉,不知為何府中如此私密的事竟都給人知道了,望着齊煥有些銳利的眼神,解廷毓淡淡一笑:“齊大人這話可有證據?解某額上的傷,是因言語間冒犯母親、請罪所留不錯,卻不知從哪裏聽聞的是為了秋燕?”
齊煥卻也十分淡定:“解少卿,我無意同你打這口舌官司,根據證人所言,當初翠雲臨死之前,的确曾進過你房中,且當時在場的還有秋燕,而後,翠雲,秋燕相繼身亡,是不是你殺了翠雲後,怕秋燕洩密,故而又殺人滅口?”
解廷毓不屑一顧:“翠雲如何身亡我不知情,秋燕卻是給那下奴所害,而我方才也說了,那下奴見難逃責難才想對我下手……”
齊煥道:“焉知不是你買通這惡奴,先殺秋燕,而後又把他殺了?”
解廷毓道:“這一切都是齊大人的推測,還是說齊大人親眼目睹?”
齊煥道:“不管如何,這三人的死,都同你息息相關,後兩人死時你甚至在場,還親自殺了一人,怎能不叫人生疑?”
解廷毓道:“齊大人如此說,我只有一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齊煥道:“解少卿,我也有一句話,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兩人火藥味十足,竟針鋒相對,旁邊史侖忙打圓場:“不必如此,都稍安勿躁。”
齊煥冷笑了聲,回頭對史侖禀報:“大人,如今已經證實範姓仆人是被解廷毓所殺,而丫頭翠雲,仵作已經檢出她并非跌死,頸間有手指痕跡,分明是被人所害,且又有證人說翠雲最後見的人乃是解廷毓……前後聯系,解府奴婢致死的案子,兇手是誰昭然若揭。”
解廷毓聽到“頸間有手指痕跡”,眼神略有變化,史侖思來想去,便道:“解少卿,如今種種人證物證都指向你,本官只好……暫時将你收押,再行審訊。”
若是換做其他的犯人,此刻恐怕就要大刑伺候了……解廷毓倒也知道史侖網開一面,沒叫他受皮肉之苦,便緩緩拱手謝過表示從命。
解廷毓回頭時候又看齊煥一眼,卻見齊煥正也望着他,一雙眼睛,仿佛要看透他心中所藏所想。
解廷毓被關押刑部半日,便有一名解家的仆人前來投案,說是翠雲乃是被他所殺,因他觊觎翠雲美色,欲行不軌,卻遭反抗,因此才下此毒手,跟旁人無關。
雖然……這人來投案的動機大有可循,但畢竟是證實了解廷毓跟殺死翠雲事件無關。同時,也有一名仆人作證,說當日解廷毓殺死萬人嫌,乃是自衛,并不是故意殺人。
如上,解廷毓的罪名自然便無法成立,次日傍晚,就給刑部放了出來。
解廷毓出了刑部,卻正遇上侍郎齊煥自外而回,兩人目光相對,齊煥道:“解少卿,恭喜安然無事。”
解廷毓道:“清者自清,齊大人費心了。”
齊煥望着他淡漠鎮定的神情,忽地笑笑:“不過,齊某另外有一件喜事要告訴解少卿。”
解廷毓道:“嗯?”
齊煥凝視着他的雙眼:“這件大喜事就是……翼都傳來消息,原來懿公主并未墜水而亡,正返回龍都途中。”
言罷,齊煥看到解廷毓的眼仁極快地收縮了一下,而他的臉色,亦如白紙。
齊煥道:“故而齊某在此先行恭喜解少卿可以夫妻團聚。”
話未說完,就見解廷毓轉過身去,下了臺階,最後一級未曾站穩一般,往前直栽出去,卻又踉跄穩住,腳步不停地往前而去。
齊煥望着解廷毓背影,冷冷一笑。
夜深了,船便停在一處渡頭。
小莊卧在艙中,聽得外頭水聲一陣陣地,她浮想聯翩,不知不覺便也睡着。
次日晨起,絕早時分,小莊忽地聽到溫風至的聲音,輕輕喚道:“小莊娘子……”
小莊驀地睜開眼睛,先前睡夢中,兀自以為是在樂水縣城那個不起眼兒的屋子裏……睡得安穩而甜美,現在一睜開眼,便如回到冷酷現實一樣,小莊暗吸了口氣:“溫副将,何事?”
溫風至在艙口,眉頭微蹙,道:“我來告訴你一聲兒,或許……有些麻煩,待會兒不管聽到什麽動靜,你都不要動……”
小莊心頭一沉:“發生何事?”
溫風至遲疑道:“不知是水賊還是……來者不善,有兩艘船……”
小莊飛快鎮定下來:“溫副将多加小心!”
溫風至點頭,看她一眼,便又把艙門關起。
小莊在艙中半是起身,凝神細聽外頭,隐隐地聽到溫風至在跟屬下說着什麽……除此之外,毫無聲息。
就如暴風雨來臨之前一般,無風無浪,令人窒息,小莊正欲坐直了身子,猛然間只聽得“朵”地一聲,小莊驚悚擡頭,卻見不知哪裏來的一支利箭,射穿了正前方的一扇窗板,露出尖銳的箭镞。
小莊差點兒驚呼出聲,擡手捂住胸口,忙又伏身倒下,只聽得外頭便響起呼喝聲響!仿佛已經交上了手!
但就在這一刻,小莊便明白,這來者不是水賊,若是水賊,自然以劫財為主,可是這些人,不發一言就下了殺招……那便是奪命來的。
“刺客!”想到成家院中那兩個賊人,小莊的眼神也變了幾分。
僥幸的是,除了第一支箭射的驚險,此後都沒有再射中船艙的,小莊伏身靜聽,聽到溫風至略帶急促的聲音,指揮手下還擊,那聲音雖有些急,卻并不驚慌。
溫風至的箭術極好,之前對付鹽枭的時候小莊便見識過,想到上船之時溫風至帶着的那些箭跟兵器,小莊略覺心安。
如此過了一刻鐘,外頭的喧嚣聲響逐漸消停,小莊才松了口氣,忽然覺得船身“咚”地一聲,仿佛被波浪推了一下相似。
起初小莊并沒留意,如此又響了三次,小莊忽然心念一動,叫道:“溫大人!”
外頭溫風至靠近船艙邊,卻并不進來:“小莊娘子勿怕……”
小莊叫道:“溫大人,留神船下有人!”
溫風至聽了點撥,失聲叫道:“不好!他們想鑿船!”方才賊人用箭攻擊,又劃船靠前,溫風至一心對付船上賊人去了,竟沒留心水下!
賊人行動隐秘不說,何況溫風至是步兵,并不是水軍……自然不會留意水下兇險。
若是船沉了,那便無法可想!溫風至大驚之下,拔箭往水下射了兩支,看到一股血水冒上來……溫風至不知底下多少賊人,便催促船家:“快快開船!”
幸喜順風順水,如此行了有十幾裏,船艙內卻浮出一層水來,原來終究是被賊人鑿壞了船底,溫風至無奈,便接受船家建議,在最近的凫水渡頭停靠。
此刻天剛蒙蒙亮,渡頭卻已有不少人來來往往,溫風至不顧避嫌,把小莊扶着下了船,警惕地四處打量。
小莊看着他面色,問道:“溫副将,這裏也有賊人嗎?”
溫風至道:“這些人行蹤詭異,不知是什麽來頭,但是萬萬不能大意……小莊娘子,你可知道究竟是什麽人想要你的性命?”
小莊想了想:“我不知道……”
溫風至看着她的表情,卻見她面上仿佛掠過一絲難過之色,若真不知道,何以如此?
然而此刻顧不得刨根問底,更何況或許不問才是最佳。溫風至吩咐四個親随,兩個開道兩個殿後,而他便同小莊一塊兒,往前而行。
還未到凫水城,中途便遇到了埋伏,幸好溫風至警覺,在頭一支箭射過來的時候擡刀砍落。
小莊就在他身旁,看得分明,那支箭就是沖她而來,想到那射穿船艙的一支箭,小莊心頭竟森森然……有人,是一心地想她死而後快。
“翼都溫家,竟能出這樣的好手,真是令人意外。”伴随着陰陽怪氣的一聲,前頭路上有人現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雙眼睛。
溫風至把小莊擋在身後,喝道:“你們是何人,知道我是誰,竟敢攔路?”
那人把溫風至上下一打量,陰陰陽陽地笑道:“喲……生得還不錯,不過姓溫的……你算什麽,就算你們整個翼都溫氏,在我眼中也是不值一提……看在你身手還不錯的份上,把人丢下,我放你一條生路。”
溫風至看看小莊:“閣下是想打她的主意,為什麽?”
“知道的太多恐怕會短命,”那人笑了幾聲,眼神變得邪獰,“識相的就不要啰嗦,不然的話……”
溫風至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凜然生寒,見周圍草叢樹木中,影影綽綽,大概不下十幾號人手,個個手中持着弓箭,虎視眈眈地對準此處,倘若此人一聲令下,十幾支箭一塊兒射來,怎麽擋?
小莊亦發現異樣,山窮水盡疑無路,小莊一笑:“溫副将……留得青山……”
小莊一句話未曾說完,溫風至卻已經明白她的意思,溫風至掃了小莊一眼,道:“什麽也不必說了,自從我踏出樂水城的那一刻,就沒想過要回頭,更不會退步。”
小莊一怔,那蒙面人卻也聽到,當下尖聲笑道:“我本有心向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他擡起手,正欲下令。
溫風至喝道:“護着娘子!”他手下四個親兵,頓時之間如人盾般分三個方向把小莊圍在中央。
小莊站在溫風至身後,心中百轉千回,聽那蒙面人一聲怪笑,耳旁響起箭镞破空的驚心之聲,小莊忍不住叫道:“住手!”
與此同時,也有一個聲音道:“住手!”
蒙面人一怔,擡頭看去,溫風至揮刀砍落那射來的長箭,他的手下卻有一人中了箭,身形搖搖晃晃,卻仍堅持着不肯倒下。
小莊用力将那傷者扶好,轉頭一看,見從路邊的草叢裏跳出一個人來,臉上帶傷,顯得面容有些猙獰吓人,可這位,赫然卻是舊日相識……
那跳出來的人并不看蒙面人,也不看溫風至,反而看着小莊,獰笑了聲:“小莊,我們又見面了!”
小莊對上這雙兇狠的眼睛,靜靜道:“徐爺。”
原來這沖出來的人,居然正是之前被小莊設計擒拿,後來卻又給劫走的鹽枭徐爺。
小莊跟溫風至對視一眼,不知道為何鹽枭竟跟刺客勾結在一起……此刻,那蒙面人便皺了眉,道:“徐爺,你幹什麽?”
徐爺道:“閣下,咱們之前說好了的,這娘們歸我所有,你這樣射死了她,還有什麽趣味。”
蒙面人冷道:“莫非你忘了上回你吃虧的事了,她詭計多端,怕她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會颠倒乾坤!”
徐爺道:“上回我不知她的性情,才吃了大虧,如今已經知道了……難道還會受她擺布?你且放心,我要她是為了報上回之仇,我徐某向來自诩好漢,卻陰溝裏翻船,若不将這仇報回來,這輩子也無法甘心……”
蒙面人聽了,便看小莊一眼,饒有興趣地笑道:“那你準備如何報複?”
徐爺望着小莊,眼神如同在吃人一般:“我會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個聽來倒是有些意思……”蒙面人仿佛動了心,聲音裏也帶了幾分笑意。
兩人竟旁若無人地談論起小莊的歸屬,溫風至劍眉揚起,眼中烈焰升騰。
小莊的臉色發白,卻還鎮定,看着那傷者血流不止,便沉聲道:“溫大人,不必争一時短長,既然他不會立刻殺了我,不如你且虛與委蛇……”
“不行!”溫風至斷喝一聲。
小莊道:“我不想有人再為我而死!”
溫風至道:“若是怕死,當初我也不會投筆從戎!”
這一刻,蒙面人跟徐爺已經商量妥當,蒙面人拔刀,道:“我對付姓溫的,你就去拿那小美人吧。”
徐爺大笑一聲,兩人雙雙便撲上來,與此同時,又有幾個埋伏着的刺客現身,纏住了溫風至的幾名下屬。
一場混戰,溫風至本打定主意護着小莊,奈何敵人實在難纏,溫風至連發兩箭,逼得蒙面人閃身避讓,但卻無法阻他來到,蒙面人笑道:“溫副将,你可真是死到臨頭不知悔改!”
溫風至揮刀對上,這一錯身的功夫,徐爺便如鷹隼從天而降,捉向小莊。
霎時間,溫風至抽刀回防,逼的徐爺退開一步,蒙面人笑道:“你這是捉襟見肘!自不量力啊……”刷地一刀揮來,居然不是沖着溫風至,而是沖他身後的小莊。
溫風至來不及回防,只好抽身後退,以身擋住,頓時間左臂劇痛,已經被刀鋒擦過,鮮血如雨珠般飚出。
小莊望着那血紅色在眼前綻開,臉色越發蒼白:“溫大人!”
蒙面人一擊得手,越發得意:“居然舍身維護,徐爺,你瞧你的小美人何等搶手……說來這姓溫的護送一路,瓜田李下,會不會已經嘗了滋味,所以才拼命護着?好一個殘花敗柳……啧啧……”
徐爺不以為忤:“早在樂水的時候,她就跟成祥不清不楚,人人皆知,多一個倒也不算什麽……是不是,小莊?但你放心,我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這兩人嘴上竟是極毒,污言穢語滔滔不絕,溫風至聽在心中,又是厭惡又是痛恨,卻不敢分神,支撐精神左右抵擋……可終究擋不住兩個好手進攻,又加受了傷,不免落了下風。
小莊卻始終一言不發,也不動作,只是看着場中情形。
對招中,溫風至一個自顧不暇,徐爺瞅着時機,縱身躍出,把小莊擒住,頓時緊緊将她抱入懷中,先嗅了一把她發間香氣,道:“沒想到你終于逃不脫我的手心……”
一句話未完,徐爺忽地慘呼一聲,驚得那蒙面人回頭看去,一看之下,卻見徐爺腿上插着一支箭,鮮血順着大腿往下急流。
原來小莊不知何事藏了一支箭在袖子裏,趁着徐爺貼身抱住之時,用力紮落……
蒙面人一看,森森冷笑道:“哈……果真是蛇蠍美人!之前我說什麽來着!”
徐爺吃痛之下,将小莊放開,此刻一咬牙,便将箭生生拔了出來,望着小莊道:“很好!”
小莊步步後退,徐爺殺氣頓生,步步緊逼,溫風至着急要回來相救,奈何被蒙面人纏着脫不了身,眼睜睜看徐爺伸手捏住小莊的脖子……
溫風至大叫一聲,顧不上那蒙面人,扭身便撲過來。
蒙面人怪笑道:“這樣臨陣脫逃可不好,我的興致剛上來呢!”望着溫風至後心空門大開,手上的利刃當空舉起,帶着嗜血光芒劈落。
小莊閉上眼睛,心中卻想起那熟悉的聲音,他說道:
“以後,咱們就一塊兒好好地過日子……”
“你就安安生生快快活活地當我娘子……我們再生幾個娃兒……”
“我明兒就去找人定個好日子,我要風風光光地把你娶進門,讓你堂堂正正地當我的娘子……”
那樣溫暖的話,讓小莊忍不住湧出淚來。
呼吸越發困難,脖子仿佛要被掐斷了,小莊心中模模糊糊地想:“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
眼看大勢已去,生死攸關之時,卻聽到有人叫道:“住手!”緊接着,如雷般的馬蹄聲奔騰而至!
蒙面人一驚,顧不得取溫風至性命,回頭看去,卻見馬上來人,身着深藍色常服,胸口用金線繡着麒麟。
蒙面人悚然,當機立斷喝道:“快退!”說話間,身形如風一樣倒退,隐沒入草叢之中。
徐爺正欲殺了小莊,聞言一愣,還沒來得及松手,就覺一股罡風撲面,徐爺眉心一涼,眼睛睜得大大的,偌大的身形,往後轟然倒地!
與此同時,鐵箭如同暴風驟雨呼嘯而至,場中以及周遭樹林草叢中,來不及逃走的賊人,慘叫連連!
扼在喉嚨間得力道一松,小莊站不穩,往後便倒,溫風至如風一樣掠過來,将她死死抱住:“小莊娘子!”
小莊喉間麻木,說不出話來,只微微地睜開眼睛看他。
溫風至道:“你怎麽樣……你撐着點!”
此刻,那幾匹馬驚雷似的到了跟前,為首之人一擡腿,身形鬼魅般閃到此處,看溫風至一眼,就欲抱小莊過去。
溫風至抱住小莊,警覺後退:“你們是何人!”
那人皺眉,而後從懷中掏出一枚金牌,溫風至看着上面那腳下踏着烈火的麒麟像,道:“你們是禦前火麟營的人?”
那人道:“火麟營嚴烈!把懿公主交給我。”
溫風至略微躊躇,到底放了手,嚴烈小心地把小莊抱過去,單膝跪地,才輕聲道:“懿公主……卑職等救駕來遲!”
小莊微微張了張嘴,卻仍說不出話,嚴烈見狀,無情的臉上掠過一絲難過之色,一擡手把腰間的水囊解下,輕輕地往小莊唇間倒了一口水。
小莊吞了清水,才嘶啞着聲音道:“溫……副将受傷……救……”
嚴烈一皺眉,轉頭看向溫風至,卻見溫風至左臂已經鮮血淋漓,搖搖欲墜,而他所帶的四名親随,也有兩人被刺客殺死,其他兩個也是負傷累累。
嚴烈向着身旁副手示意,副手便把溫風至跟幸存的其他兩人安置旁邊,敷以傷藥,包紮等等。
小莊說了那一句話後,便暈厥過去,等再度醒來,已經快到中午時分。
因小莊有傷不宜颠簸,嚴烈等便将她安置馬車之中,緩緩而行,小莊皺了皺眉,剛坐起身來,就聽嚴烈的聲音,在外道:“懿公主可醒了?”
小莊道:“嗯……”喉嚨還是有些疼。
嚴烈道:“委屈懿公主,車內有個藥箱,藍色的瓶子離有藥膏,塗在喉間可以鎮痛。”
小莊也不驚奇,只道:“多謝……”忽然又道:“溫副将呢?”
嚴烈答道:“溫風至受了傷,三人都在後面。”
小莊聽他語氣淡淡地有些疏離……便道:“溫副将是我的恩人,請嚴統領善待他們。”
嚴烈聽了這句,沉默片刻,才道:“是!”
小莊聽外頭馬蹄聲起,知道嚴烈有所吩咐。她便打開藥箱,找出藍色瓷瓶,見裏頭是些膏體,倒出一些來塗在喉間,果真有種清涼之意,那火/辣/辣的痛楚減輕了不少。
到了中午,馬車便進了翼都。暫時歇息,嚴烈等人進的是驿館,即刻有從事管出來迎接,嚴烈吩咐幾句,便跑出幾個丫鬟婆子,小心地攙扶了小莊下車。
小莊站穩身形,就張望溫風至,卻見後面一輛馬車停下,溫風至從上面下來,大概是因失血過多,臉色有些不好。
嚴烈本是想讓小莊先進驿館,見她不動,他便只好陪同,知道小莊是在等待溫風至,看向溫風至的眼神便有些冰冷。
溫風至上了前來,雖然竭力平靜,但仍有些局促不安:“小莊……”那一聲喚還沒說完,就見嚴烈雙眉一蹙,十分不悅。
對方是禦前四品火麟營的統帥……且不論品級,火麟營的官員在龍都,就算是三品官見了他們也要忌憚三分。
溫風至即刻低頭,改了稱呼:“懿公主……”
小莊看一眼嚴烈,道:“嚴統領,我之前已說過,溫大人對我有救命之恩,一路若非他以命相護,等到各位來救之時,我已經是一具屍體了。”
嚴烈聽了這句,才變了臉色:“是卑職無禮。”
小莊淡淡道:“我知各位四處找尋,必然辛苦,只不過誰對我好,我就一定會銘記在心,不會辜負。”
嚴烈低頭,無言以對。
溫風至見嚴烈面色有些尴尬,他自不是個笨人,當下忙道:“嚴大人已經對我等格外厚待,是我之前失職,不曾保護得當……嚴大人既往不咎,溫某已經感恩在心。”
嚴烈見他為了自己說話,面色才稍微緩和了些。
小莊見狀一笑,便也沒再做聲。
進了驿館,稍事休息。
小莊自覺身子已無大礙,便看溫風至,溫風至正跟兩個屬下在房中用飯,見她來到,齊齊起身跪地見禮。
小莊忙把他們攔住,看了溫風至的傷,見雖然包裹妥當,但血還是滲出紗布……可見傷勢慘烈,若再厲害一分,恐怕胳膊也保不住。他的兩個下屬也各有損傷。
小莊無言良久,才道:“溫大人,這樣做值得嗎?”
溫風至沉默片刻,才遲緩道:“我知道懿公主你心裏或許瞧不起我……先前在樂水唯唯諾諾,後來又想巴着你青雲直上,誰知人差點保不住,自己也連命也丢了,還連累屬下。”
他的兩個屬下忙道:“副将,我們是甘願跟着您的。”
溫風至垂頭,想到死去的那兩個忠心部屬,十分難過,表情黯然。
小莊道:“想要青雲直上,不是人之常情麽,何況你舍命不要也肯為我……”若說之前小莊的确對溫風至有些偏見,那麽至此,那偏見已經煙消雲散。
溫風至苦笑:“我已經沒了退路……只能前行,我是想往上爬,但也不能沒了骨氣跟烈性,我想建功立業,奈何一直不得器重,反被各種刁難,我不甘心大好年華卻被蹉跎,我想像是莊将軍一樣,開疆僻壤,守疆衛國,就算戰死沙場,也轟轟烈烈……”
溫風至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嘴唇微動,眼中似有淚光,卻偏扭開頭去不讓她看見。
小莊望着溫風至年青蒼白的臉龐,隔了片刻,才緩緩說道:“若是……将來溫大人青雲直上,請不要忘了此刻所言……勿忘這份初心。”
溫風至擡頭看她,小莊卻微微一笑,起身出外。
小莊來到外間,卻見兩個火麟營的侍衛站在門口不遠,小莊走過去,道:“請嚴統領來見我。”
小莊回到房中,頃刻,門扇被輕輕叩響,嚴烈推開門,站在門口,抱拳行禮道:“懿公主喚我?”
小莊道:“嚴統領不必拘禮,請進。”
嚴烈入內,卻仍是直直地站着,小莊道:“嚴統領似乎很不喜溫副将,是為何。”
嚴烈見她問起,眼皮一擡,道:“既然懿公主說了,那麽卑職便直言了,此人一路護送公主,雖則好意,但畢竟是是個男子,之前且抱過您……若是回了龍都……”
小莊道:“我都不在意這些,嚴統領是為我着想,還是如何?”
嚴烈道:“就算是太後……皇上……”
小莊道:“莫非要為了一己私心,連救命之恩都抹殺了嗎?那嚴統領也抱過我,我是不是也要如實跟皇上禀明?”
嚴烈面色大變:“懿公主!”
小莊道:“溫副将護我,只是想要高官厚祿,并無任何邪念,……此事我會親自向皇帝哥哥說明,絕不會牽連你們……所以嚴統領千萬不要再針對溫副将,如何?”
嚴烈垂眸想了片刻,恭敬低頭:“卑職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