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夏小涼覺着, 顏紹之這人偶爾還真有點霸總氣場。
看人家這眼神,這氣場, 這說出來的這話, 根本不給她拒絕的餘地嘛。于是她完全把昨天才跟柳蔡拍胸保證的事兒給抛之腦後了。
既然沒法拒絕, 那就不拒絕了。
就是第二天登記合照一拍, 表一填,章一敲,拿上紅本本後, 覺得這事兒太魔幻了。
她之前壓根沒想過這麽快啊。
她還沒好好跟顏紹之約過幾次會呢, 成天不是他忙就是她忙。她連家長都沒說一聲呢, 今早去找夏國鐘拿戶口本的時候,夏國鐘都沒反應到,追着問:“是工作要辦什麽證明之類的嗎?”
她怕被攔着問東問西的, 嚷着“回來再跟你說”,拿着本子就跑了。
她是不是沖動了點兒。
是不是應該婚禮完再領證呢。
怎麽就這麽非單身了呢。
夏小涼坐在車上糾結。
車還是當年那個白色大奔,徐非凡又給開了過來, 坐起來很有親切感。夏小涼左思右想,突然想到,他們這證, 在法國其實是不認的,等回去可以再冒充一下單身。
心裏正松口氣, 開車的顏紹之突然說:“明天我們去一趟公證處。”
夏小涼:……
“或者你想去巴黎市政府再領一次證?”顏紹之側頭問。
“不用不用。”夏小涼忙搖頭,“我們去公證去公證。”
她可不想去面見巴黎市長,然後用法語BLABLA一堆。
顏紹之又看她一眼:“夏小涼, 你不高興?”
從上車開始就一臉茫然,坐在副駕駛一會兒身子朝左,一會兒身子朝右,一會兒皺着眉頭“啧”一聲。
夏小涼表情很糾結,搖頭:“我就是……”
她坐直身子:“顏勺子,你說咱們不是在做夢吧?”
怎麽突然就回國,回到這座熟悉的城市,坐在這輛熟悉的車上,路過的是熟悉的街景,呼吸的是熟悉的空氣,然後突然就拿着戶口本跑到民政局拍了照領了證,從法律上确定了兩個人的關系。
仿佛那麽些年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
顏紹之看她一臉惶然的樣子,突然笑起來。
笑意淺淺,沁入眼底。
他轉動方向盤,踩了剎車,打開雙閃,靠邊停下,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傾身撈到夏小涼的腦袋。
“夏小糖,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他點墨般的瞳仁溫柔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溫熱呼吸與她的鼻息交融,音色低沉,帶着輕微的嘆息,軟軟地親上她的唇角。
***
短暫的歸國之旅結束後,夏小涼重新回到巴黎投入工作。
和CL的合作很順利,一月底,就開始了“CL夏小涼”的相關宣傳。因為之前的抄襲事件,“盔甲”本身就有一定熱度,這次又和CL聯名,得到了圈內廣泛的關注。
忙碌的日子總是過得格外地快,三月中,夏小涼的業界首秀,“盔甲”系列在巴黎亮相。
CL的名氣擺在那裏,秀場相當熱鬧,不過夏小涼沒有想到,分散各地的大家,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恰好在這天團聚了。柳蔡因為工作,趙曉燕要來旅游,彭老大公派出差,蔣楠過來采風,顧飛和R.K幾位同事組團過來圍觀,林璇都因為正好在巴黎拍戲來了,顏紹之還接來了夏國鐘和葉思雲兩家人。
她莫名就想到顏紹之離開那年的聯校設計比賽,同樣幾乎是全員到齊。
幸虧這次他們沒有再給她弄個“小涼小涼你最強,小涼小涼你最棒”的應援燈了。
清冷的燈光,清冷的配樂,清冷的模特們,整個現場和她的“盔甲”系列一樣,酷得像是冷兵器出鞘,硬朗又鋒利,所以到最後身材嬌小的設計師出現,露出與其風格完全背道而馳的甜美笑容時,看秀臺上爆發了熱烈的掌聲。
夏小涼以為自己會緊張得腿發抖,高跟鞋都不敢踩太高,結果她居然還挺适應,除了心跳得有點快,她還有心思在黑壓壓的觀衆裏找人。
好在這次她沒有失望,她很輕易就在T臺前方最中心的位置看到了顏紹之。他今天穿了一身白,格外地顯眼,金絲眼鏡反射着T臺銀白色的燈光,眼底噙着笑意,兩腿交疊,雙手正在給她鼓掌。
夏小涼的心瞬間飛起來,很努力地才克制住自己想要跳着朝他招手的沖動。
顏勺子,看我看我!
你看到我了嗎?
你看到了嗎?
我的夢想,它實現啦!
她終于站在最閃亮的舞臺上,他一擡頭,就能看到她;她終于不像以前那樣,需要用盡全力地踮起腳尖仰高脖頸,才能勉強看到他的衣角;她終于離她的燈塔,越來越近了。
這場秀結束後,最開心的人居然是方雯。
她把顏紹之趕到廚房去做甜點,然後拉着夏小涼喝了整整一瓶香槟。
她說起話來又感慨又激動:“我真的沒想到,上帝給我開的不止一扇窗。我以為我和他熱愛的服裝事業後繼無人了,沒想到居然還有一個你。小涼,我真的……在你身上,看到了他當年的影子。”
“小涼,你的赤誠和勇氣,太耀眼了。”
“小涼,你快喊聲‘媽媽’聽一聽。”
說得夏小涼又心虛又臉紅。
五月,忙完了“盔甲”的後續事宜,夏小涼跟着顏紹之又回了一次國。
她和CL合作愉快,對他們的企業文化和設計理念和也很認同,打算長期合作下去,簽署正式的工作合同。
雖然挺少設計師會在出了聯名款之後,跑人家公司做起長約工的,但夏小涼有自知之明,“盔甲”只是意外,并不代表她真能撐起一個“知名設計師”的頭銜,獨立工作。她更願意勤勤懇懇地做好基礎積累,期待将來的厚積薄發。
在正式入職前,正好有這麽一段空擋,顏紹之說想回國,她就跟着回了。
還是在她熟悉的宅子裏,已經回來好幾天,時差倒過來了,夏小涼卻還是睡不着。她翻過來倒過去,最後還是去扯顏紹之的袖子:“顏紹之,會不會危險?”
顏紹之已經睡得有些迷糊了,把她撈到懷裏:“我會注意。”
“真的你一個人嗎?要不喊上徐非凡?不過徐非凡好像不怎麽登山……那淩青?淩青這幾年好像每年都會去珠峰。”
這次回國,因為顏紹之想再去一次珠峰。
夏小涼原本覺得沒什麽,他肯去,說明徹底放下了。可事到臨頭,就越想越多,他都這麽多年沒登山了,技巧生疏了吧?這麽遠的路途,萬一又出什麽意外呢?她這種弱雞,進藏都怕有高反拖他後腿,她不去,他路上連個說說話的人都沒有。
“放心,我已經準備好了。”顏紹之安撫地親了親她的額頭。
夏小涼嘆口氣,反手抱住他,腦袋貼住他的胸膛,輕聲道:“那我在這裏等你。”
第二天一早,顏紹之就出門了。
從江城出發,飛機進藏,目标珠峰大本營。
出發的時候天才微微亮,抵達拉薩卻已經正午了。
高原特有的湛藍天空和透明陽光刺得他幾乎有些睜不開眼,他打開登山包取墨鏡,然後就發現裏面塞了幾顆果糖。
大概是臨走前夏小涼塞的,他拆了一顆,扔進嘴裏,然後啓程。
和第一次來時一樣,他租了輛越野車,不過這次只有他一個人,他沒有選擇太大的車型,辦好手續就直奔目的地了。
這幾年這塊土地越來越熱門,即使是淡季,路上的游人也比他們當年旺季過來時多得多。他的目的不在游山玩水,所以幾乎沒什麽停留地一直向前。
當然,他也沒有開得太快,畢竟小丫頭千叮咛萬囑咐要注意安全。
夜幕降臨時,他停在一家客棧門口,準備留宿一晚,明天早上再出發。
客棧有住宿,也提供用餐。堂食的人不多,但大多三三兩兩,還有一桌十來人,好不熱鬧。顏紹之一人坐一桌,沒一會兒有人過來搭讪,指着外頭的越野車說:“小弟,一個人進藏啊?”
顏紹之看他一眼,大個兒小夥子,五官已經曬得有點模糊了,說話就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點頭。
“喲,膽子挺肥啊。第一次來就自己開車?”
顏紹之吃着桌上的面:“不是第一次。”
“那難怪。這地方啊,有魔力,來了一次就忍不住再來一次。”
這話說得滄桑,像是歷經世事的老頭子,其實他最多也就二十六七。
“你去珠峰大本營吧?我也一個人,咱們結個伴兒?”
顏紹之掃一眼他身後的裝備,點頭。
“小弟還挺酷啊,你就喊我聲大山哥吧,這一路我罩你!看你細皮嫩肉的,大學剛畢業?”
顏紹之忍不住笑起來:“畢業有些年頭了。”
“那也沒事兒,都到這地界了,咱們資歷論長幼。”
顏紹之又笑了笑,沒反駁。
等吃完飯,大山哥表示先把登山裝備放他車裏,明天連人帶貨一起出發。顏紹之帶他去打開後備箱,他一見後備箱裏的東西,雙眼都亮了,話也跟着變了:“哥,您明天上哪條線?捎上我呗。您今晚住哪間房?咱交流交流?”
第二個要求顏紹之拒絕了,他還要給家裏的小姑娘打電話。
不過第一個要求,他也沒能讓這位大山哥滿意。第二天他指出自己的路線時,大山哥非常驚訝:“你都不是第一次來了,才走這麽點兒?看這架勢大本營指不定哪年就關了,不走遠些太可惜了吧?”
在得到他的肯定答複後,大山哥特地趴後備箱看了眼那些設備,遺憾地嘆口氣,似乎是在指責他暴殄天物。
所以到了大本營之後,他們還是分道揚镳了。
顏紹之又住了一晚,休息了一個白天,當晚12點,和上次一樣,跟着大部隊出發。
他居然還記得他們上次大約的速度,所以抵達目的地的時間,也和上次差不多。只是上次是夏天,日出時間比較早,這次到了之後,天還沒有亮起來的跡象。
在這邊休息的人挺多,一直停下來的少,而選另一條道返回的人,就更少了。
他跟着大部隊稍作休息,然後他們繼續向上,他向下。
上次來的時候,一隊人做了很久的功課,才确定返程的路線。這次他連地圖都沒看,徑直往下走。
他不用再看了。這些年這條路或是在他睡着的時候,或是在他清醒的時候,在他的腦海裏,重複出現了無數次。
當年他們折返,特地走的下山時的路線,因為人少且風景更好。
他一路向下。
其實不同的季節來同一座雪山,看到的景象是完全不同的。哪怕是同一個季節,不同的年份,雪山的模樣也會大不一樣。
可他仍然找到了事發地點。
線路早被新的來人重新踩出,一年又一年的新雪埋葬了曾經所有的痕跡。顏紹之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倒也是巧,天在這個時候亮了。
又是一個萬裏無雲的好日子,半亮的天空,已經看得出深邃的靛藍色,有許多星星還未退場,在天際一閃一閃地掙紮着發出餘光。不遠處的雪山被照成罕見的金色,據說許多人特地蹲守,就為了看這“日照金山”的壯觀景色,結果越是蹲,越是蹲不着。
這樣說來他真是挺幸運的,來了兩次,兩次都看見了。
他又坐了會兒,看着濃金變成淡金,天色越來越亮,星星們相繼退場,最後一輪紅日在雪山之巅露出小半個腦袋,目光所及的暗色,終于全部消失不見了。
他笑望着那一角氤氲的橘紅色:“兄弟們,天亮了,我來看你們了。”
顏紹之再回江城,距離他出發的時間,正好一周。平原地區充足的氧氣讓呼吸都變得輕快,五月中旬,春末夏初,江城的天氣不冷不熱,一年中最好的時節。
他到家的時候正好是傍晚,院子裏的歐月夏小涼沒有剪,開得很是喜人,銀杏樹的葉子比他離開的時候豐厚了很多,看起來也更加油綠了。樹幹上那兩只挂了好幾年的斑駁燈籠倒是被換了下來,頂頭挂着的,是兩只全新的燈籠,依舊是大紅色,風一吹,搖晃着相依相偎。
這是他自己的家,他有鑰匙,也知道大門的密碼,但他走到門口,還是選擇了門鈴。
“叮咚”一聲,就聽到裏面的腳步聲,噔噔噔,又急促又歡快,然後大門倏地被打開,嬌嬌軟軟的身體八爪魚似的撲到他身上:“你回來啦?!”
她應該在準備晚飯,頭發上沾了輕微的油煙味,她應該剛剛吃了糖,一說話,草莓的清甜氣息就萦繞在鼻尖,她似乎瘦了點兒,扒在身上輕輕盈盈的,沒什麽重量。
夕陽挂在天際的一角,透過銀杏樹的枝葉,在地上投下罅隙的光斑,将兩人的擁抱映成一幅黑白的影畫。
顏紹之看着門廳處兩人合二為一的影子,下巴蹭着她的頸窩,緩聲道:“嗯,我回來了。”
人這一生熙熙攘攘,他遇到過許多迷失自我的人。
他遇到夏小涼那一年,就正好遇到迷失自我的她。像一只倉皇的小鹿,在森林裏迷失了方向,無措茫然地看着他。
他想好可憐一小姑娘,陪她說說話吧,逗她開開心吧。
他和她之于他一樣,大概只會是人生路上的匆匆過客,短暫的交彙後各奔東西,但人與人之間,應心存善念。
他沒想過那時的一絲缥缈善念,會在将來的某一天,壯大成一份虔誠的信仰,回到他身邊。
那時他已然迷失,那時他身陷危城,那時他心困枷鎖,那時她變成他晦暗世界唯一的光和熱,奮不顧身地飛奔而來,點亮了他生命裏的每一個角落。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