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夏小涼也不知道怎麽親着親着, 就親到床上去了,然後就……
咳。
第二天, 她是被隐隐的争論聲吵醒的。
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可謂不好, 但是外面方雯的聲音充滿了憤怒, 不可抑制地越揚越高。
“你為什麽就不肯聽我的話, 一定要跟我對着幹?這件事情根本就是有人蓄意針對你,你無法預料對方背後還藏了什麽扭曲事實的刀,更何況那些記者, 哪個不是牟足了勁想挖個頭條?他們提問不會考慮你的立場, 你的臉面, 考慮你是不是會不好受!”
顏紹之的聲音倒是一如既往地冷靜,她全神貫注地豎直了耳朵才聽清。
“他們沒法做出什麽讓我不好受的事情,既然扭曲事實, 就去糾正事實,告訴他們事實是什麽。”
“那不就是捧着心窩給他們戳?!”方雯怒道,“群情激憤的時候開記者會, 從來不會有人做這麽蠢的事情!沒有人會相信你說的話,你說任何話都是狡辯,沒有人相信你說的事實, 他們只相信他們願意相信的事實,他們會摳着你的字眼随意發揮就是一篇惹人眼球的聲讨文稿, 你就這麽樂意見人诋毀你?”
“我并不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
方雯語塞。
安靜了一會兒,她的情緒穩定一些,聲音也柔軟了:“紹之, 你就帶着小涼回國去轉轉,我昨天問過她了,人家一小姑娘,自從出國就沒有回去過,肯定會想家。”
“我暫時還不能離開巴黎。”
“為什麽不能離開?”方雯又有些急,“紹之,這麽多年了,你做的事情還不夠嗎?池桉馬上要出療養院了,你既然對她沒有別的想法,就不方便再插手更多的事情。Vincent的母親去年出院後,情況一直很好,不需要你再費心。陳曦的父母為了躲你,都跑到奧地利去養老了。Jean的父母也打算年底離開巴黎,去照顧懷孕的女兒……”
提起這些,方雯就很無奈。
除了早年雙親就過世,家人也全部移民的Léo 。這幾年顏紹之把朋友們的家人當自己的家人來照顧,可他畢竟只是一個人,四個人的枷鎖,對他而言太沉重了。當年她把顏紹之支去R.K,總在旁敲側擊的問,“要不你就別回來了”,他從來都是堅定地拒絕。
不止是因為一直沒醒的池桉,更因為朋友們的家人。他們不在了,他把他們的責任當作自己的責任,這幾年除了工作就是為他們四處奔波,方雯有時候都懷疑,這到底是正常的責任心還是他病态的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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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小涼也沒想到顏紹之居然還在照顧朋友們的家人,這就是昨天他說她不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嗎?
她有些驚訝,但是沒有方雯那樣的懷疑,稍一感慨,就想通了。
顏勺子……一直就是這樣溫柔善良的一個人啊。
他會給福利院的小孩子們送去親手做的點心,會小小年紀的時候就共情旁人,資助父母雙亡的孤兒們,會不怕辛苦不懼危險,獨自一人爬上冰川去尋找一個素不相識的失蹤女孩兒。
他對陌生人都這樣友善,更何況那些至交好友。
他會把他們的家人當做自己的家人來對待,也不至于太意外吧。
哎。
她縮在被子裏,聽到方雯還在繼續:“巴黎根本就不再需要你了,你有什麽不能離開的?”
“那你呢?”顏紹之問。
空氣一時靜默。
夏小涼睜着眼睛看着頭頂的複古吊燈。她聽了這麽些,也大概明白他們在争論什麽。顏紹之想馬上開一個記者會澄清網上的輿論,方雯出于保護他的想法,不同意。
可這次的告別秀,從商業角度來講,是屬于Le style privé的,方雯前期肯定投入了大量的人力財力,如果設計師污名在身,直接受損最嚴重的,其實是Le style privé。就像之前Mat的抄襲,多年後人們可能會忘記有過Mat這麽一位設計師,但ES一旦處理不當,人們會永遠記得它是一個曾經縱容設計師惡意抄襲的公司。
“公司那邊我有辦法,你不用擔心。”方雯徹底柔軟下來,“等公衆怒火平息,我有一百種洗白方法。”
“我們原本就不是黑的,為什麽需要洗白?”
“可是……”
“除非你和他們的想法一樣,認為七年前的事故,都是我的錯。”
這話徹底把方雯堵住了。
“DR.Robert曾經說,治療創傷最大的挑戰是重新建立對自我的控制,不再被過去的事情和感受困擾,不再感到憤怒、羞愧、崩潰,和不堪重負。”顏紹之繼續緩聲道,“對我而言,就是需要學會面對那些能夠觸發回憶的圖像、思維,聲音,和軀體感覺。我想試試我是不是真的已經學會了。”
“或許我沒有你想的那麽脆弱。”
沉默了良久,才又聽到方雯的聲音:“你想在什麽時候?明天嗎?”
“是的。”
“好。”她重重嘆了口氣,“我去安排。”
腳步聲,關門聲,接着又是一片寂靜。
夏小涼默默地躺在床上,糾結了一下自己是直接爬起來,還是讓顏紹之一個人待一會兒再爬起來,房門被推開了。
顏紹之走進來。
他穿了身灰色的居家服,整個人看起來很溫和,見她睜着眼就坐過來:“都聽到了?”
夏小涼抿着唇點頭。
其實後面聲音平靜下來,就聽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是不影響全盤的理解。
“等這件事結束,我就帶你回江城。”顏紹之略涼的手指撫過夏小涼的額頭,将她的頭發往兩邊捋,然後掖了下她的被子,“現在還早,你再睡會兒,我去準備早飯。”
他已經起身了,又彎下腰,親了親她的眼角,才出去。
門一關上,房間裏的光線又暗下來。夏小涼拿到床頭櫃上的手機,開了機,早上七點,果然算早的。
一開機,又有很多信息湧進來。
啧,她今年是不是犯太歲啊,怎麽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她都要有信息恐懼症了。
不過她還是掃了眼,國內的小夥伴都在問外網是不是又發生什麽事了,他們看不懂法語。太難解釋了,夏小涼直接跳過。
往下翻到淩青發來一條,問:【勺子有應對措施嗎?】
夏小涼想了想,回:【可能明天會有一個記者招待會】
淩青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巴黎參加時裝周,信息回得飛快:【确定後請務必給我記者招待會的地址】
夏小涼回了個【好的】。
柳蔡也在問她同一件事,她把同樣的話又說了一遍。
【一棵小蔡:地址記得發給我,徐非凡說他的信息顏紹之沒回】
【夏小狗狗狗:估計關機了吧】
【一棵小蔡:這種時候,關掉手機是明智的選擇】
再往下翻,還有信息,是池桉發來的:【小涼,對不起,我發得太倉促了,應該解釋得更清楚一點,沒想到那些人那麽胡攪蠻纏,我再想想辦法】
夏小涼皺眉,她發了什麽在網上嗎?
她退出微信,打開推特,很容易就找到了池桉昨天晚上發的推,直接把文字編輯成圖片,內容簡明扼要,但也看得出語氣裏的憤怒。
【本人池桉,七年前珠峰雪崩事故中的另外一個幸存者,鑒于關于本人及本次事故的不實言論太多,有幾句話不吐不快:
1. 我們一行六人,是朋友,也是驢友,有豐富的登山經驗,珠峰不是你一拍腦門想爬就能爬,挑戰珠峰也是我們六人多年的夙願,不存在誰一意孤行一定要去。
2. 折返尋找畫稿,同樣是我們六人共同的決定,沒有誰因為害怕危險拉整隊人上山
3. 事故之後我因為重度昏迷,情況沒有穩定不宜轉移,稍有好轉就轉回巴黎。
4. 四位朋友的遺體,全部運到家人手中。
5. YAN的确不缺錢,但沒有誰的錢是大風刮來的,那位“知情人士”言之鑿鑿地說我被遺棄,朋友們的遺體被遺棄,恐怕因為他就算有錢,也無法做到以上兩點。
6. 由于那篇謊話連篇的文章,你們會誤解很正常,因為我的家人們也曾經這樣誤解并指責,我很慶幸我醒過來,能在這裏為他說幾句話。
最後請大家擦亮雙眼,不要輕信謠言,YAN是我見過最美麗,最善良,也最閃亮的人。】
池桉這份聲明,顯然是針對那篇熱度極高的文字稿,按理說當事人現身澄清,比所謂“知情人士”爆料的可信度要高得多,可這邊熱度連那篇稿子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而且只有小部分網友意識到自己被當槍使了,大多數仍然表示質疑,“出錢運遺體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心虛呗”,“你是不是拿了錢替他說話,你的良心呢?為Jean有你這樣的朋友感到羞恥”,“不管怎麽辯解,Jean是為了他的畫稿丢掉性命,他要對此負責”,“Jean難道不美麗不善良不閃亮嗎,他就活該去死嗎?”……
難怪池桉說他們胡攪蠻纏。
夏小涼皺着眉頭,又搜了下“Jean-Pierre”。
她對國內娛樂圈的明星們都不怎麽了解,別提國外的了。這麽一搜,發現真的和方雯說的一樣,人不在了,人氣卻并沒有削減,反而越來越旺,Youtube的視頻雖然再也沒有更新過,可粉絲已經不是百萬,而是千萬級別了。
這麽多的粉絲,被人有意煽動的話,每人說一句話,唾沫都能把顏紹之淹死了。
夏小涼從床上爬起來,渾身酸痛,尤其是左腳,剛落地就疼得她縮回來。她打開燈看了一眼,昨天回來明明感覺好些了,也不知道怎麽過了一晚,反而腫起來了。
不過她還是跛着腳出去了。
顏紹之正在廚房,看她跛着蹦過去,就皺眉,洗了下手,直接将她抱在櫥櫃上坐着,然後蹲下身子看她的腳。
“是不是我昨天碰到了?你疼怎麽不吭聲?”顏紹之的表情很是不悅。
其實夏小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碰到了,那個什麽什麽的時候,腦子一片漿糊,哪還顧得上啊。她把腳從顏紹之手裏抽出來,偏了偏腦袋:“我是鋼鐵鑄成的夏小涼啊,這點疼算什麽。”
顏紹之無奈地看她一眼,起身,夏小涼忙喊住:“你別去拿藥油啊,難聞死了那個味道。”
“這個就是水腫了,休息幾天就好了。”夏小涼把他拉過來,摟着他的腰,靠在他肩膀上,“顏勺子,你明天真的要開記者招待會嗎?”
“嗯。”顏紹之聲音平靜,“這件事拖久了并沒什麽好處。”
“你PTSD的症狀完全消失了嗎?”
顏紹之頓了頓:“已經好了很多。”
“萬一明天……”
“情況最差也就是情緒失控,一句話都答不上來,落荒而逃。”顏紹之安撫似的摸她的頭發,笑了聲,“我應該不至于表現得那麽糟糕。”
“萬一真的表現得那麽糟糕,你不要笑我。”顏紹之捏起她的下巴,眼裏噙着笑意。
夏小涼嘟囔:“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顏紹之認真地看着她:“你忘記我昨天說什麽了?”
夏小涼一愣。
就是說……她是他的盔甲那句話嗎?
頓時覺得有點臉紅。
顏紹之又親了親她的唇角:“夏小涼,最壞的時候早就過去了。”
***
記者招待會的時間最終确定在第二天早上十點,方雯迅速地确定好場地,通知了各大媒體。夏小涼知道後,把時間地點給柳蔡和淩青也各發了一份。
第二天,她早早就起來洗漱化妝,挑了身衣服,結果顏紹之壓根沒打算帶她去。
“我的腳已經沒事了啊,腫消了大半,我可以出門的。”
夏小涼急得要哭了,顏紹之還是不松口,方雯也過來勸她:“小涼,我們沒有空暇照顧你,現場的情況也很難預料,你就待在家裏,等我們回來好嗎?”
“可是柳蔡和徐非凡都會去,他們可以……”
“夏小涼。”不等她話說完,顏紹之蹲在她身前,黑色的眸子沉沉望着她,“你不相信我?”
最終夏小涼還是一個人留在了家裏,坐在沙發上發了老半天的呆,然後開始轟炸柳蔡。
【夏小狗狗狗:你們到現場了嗎?情況怎麽樣?會不會很混亂?】
【夏小狗狗狗:你們看到顏紹之了嗎?他狀态怎麽樣?臉色怎麽樣?】
【夏小狗狗狗:你能不能讓你下面的小記者帶頭,引導下局面,別問太過分的問題?】
【夏小狗狗狗:你拍張現場照片給我看看】
【夏小狗狗狗:柳!蔡!蔡!】
【夏小狗狗狗:你!還!活!着!嗎!】
【夏小狗狗狗:快!】
【夏小狗狗狗:回!】
【夏小狗狗狗:我!】
眼看都快十點了,柳蔡終于給她回了條:【你能不能把你昵稱改回來?】
夏小涼:……
幸虧現場不止她一個不靠譜的,夏小涼又給淩青發了條:【你在現場嗎?】
其實不能怪柳蔡不靠譜,現場情況實在出乎她的意料。理論上今天是巴黎時裝周的第二天,很多媒體都去蹲時裝周了才是,可那位她聽都沒聽過的明星在本地人氣實在非一般,很多媒體和她一樣,沒有得到正式通知,但是從其他渠道得到消息,都湧了過來。
她跟着徐非凡才好不容易蹭了個不錯的位置,哪輪得到她帶來的小記者們啊。至于顏紹之,這會兒已經快到點了,還沒見到人影,現場的記者們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操,開他媽個屁的記者會。”旁邊的徐非凡低罵一聲,焦躁地拿出手機,繼續撥電話。
而顏紹之那邊,手機直接是飛行模式,見時間還有五分鐘,點開了之前保存的一個視頻。
視頻裏的姑娘小小一只,被無數舉着話筒的手擠到牆角,仿佛一不小心就要被話筒上的媒體LOGO淹沒,可她一直擡着下巴,倔強又堅強,眼睛裏一如既往地閃着光,毫不退讓地盯着鏡頭,一字一句地,铿锵有力。
“‘盔甲’是身為設計師的我,在表達我的愛。”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你身處怎樣的泥濘,我願意化身盔甲,為你遮風擋雨,抵禦來自俗世的一切惡意與煩憂。”
“互相守護,相互成全,‘盔甲’,是愛情原本的樣子。”
他盯着視頻裏的那張臉,呼吸不自覺地平靜下來。
“顏先生,準備好了嗎?”有人敲了敲敞開的門。
顏紹之按下暫停鍵,關掉手機時拇指有意地蹭過了那張小巧白淨的臉,右手和手機一起插進褲兜,朝來人點點頭,起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