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Mathieu Dufour先生, 并不是一個頭腦簡單，舉止輕率的笨蛋。相反, 作為一個長期“借鑒”他人作品設計思路的老手, 他的經驗很豐富, 思維也很缜密。
一開始他只是打算用老手法, 拿走作品最精華的部分，自己重新加工洗稿，這樣很難被人抓到把柄, 甚至有時候連創作者都會覺得會不會是湊巧撞車了。
可是某天趁着辦公室沒人, 他拿到夏小涼的全部設計稿之後, 猶豫了。
設計圖的完成度太高了，旁邊還備注了詳細的面輔料信息以及細節方面的注意事項。
他一直最喜歡新人的作品，因為在這種講究靈氣的藝術性領域, 越年輕的新人，靈氣越充足。只是新人往往技巧不夠成熟，很難完美地展現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拿走精髓，重新加工，很容易變成一套全新出彩的作品。
可夏小涼這套系列, 顯然是琢磨已久，技巧不顯生澀, 每一個元素都融合得恰到好處，就連不起眼的拉鎖都設計得別具一格，讓他一時竟然想不出将它們打亂重新糅合, 怎麽才能做得更好。
他對着設計圖研究了一段時間，越研究越覺得整套作品剛剛好，連選用的面輔料都是剛剛好，它已經是它最好的樣子。
于是他起了整套挪用的心思。
在這之前，他當然調查了一下夏小涼。
中規中矩的中國留學生，住在曼哈頓110街，不至于窮酸，但也不是什麽上流社會的人家。每天生活非常簡單，家、學校、公司，三點一線。社交也非常簡單，除了同班幾個同學說得上話，幾乎沒有什麽交往過密的朋友。連去看秀，參加比賽，都經常是一個人。
唯一的亮點就是熱愛設計，憑着一腔熱血補足了原本遜色的基本功，在PAS一衆精英裏嶄露頭角。
他還找人查過她的電腦和手機。
社交網絡同樣很簡單，郵箱裏都是廣告和訂閱的電子雜志，社交軟件三五天才會和人說幾句話，重點查過圖片，她居然沒有在任何地方，留下過她這套作品的痕跡。
對了，這套作品的中文名他也特地查過，意指“盔甲”。
一番調查下來，他覺得事情太容易了。這套“盔甲”，簡直就是上帝賜給他的禮物。
一個沒有身份背景的中國留學生，一套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甚至不需要他動手删掉證據的作品，一個社交簡單到看起來有點孤僻的年輕女孩兒，關鍵，還是一個熱愛設計，埋頭苦學的畢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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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人發現自己的作品被剽竊，會比常人更加憤怒，但也比常人更加沒有辦法。發聲沒人理，上告沒有門路，而且手無證據，她憤怒之後就會冷靜，然後選擇放棄。
因為她沒有起訴的資本。
告輸了，這個圈子她再也混不下去，這麽多年的拼搏付之東流，還要付出她難以承受的金錢和精力。她最多也就在網絡上憤怒地嘶吼幾聲，最後淪落為被嘲笑的跳梁小醜。
或許她連嘶吼都不敢，萬一被人扒出真身，對她的職業生涯可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自信的Mathieu Dufour先生非常肯定他的推測，所以沒有絲毫忐忑地直接挪用了“盔甲”，只把某些地方做了輕微的修飾和改動，讓它看起來更像自己的作品。
所以顏紹之說“夏小涼，是我的未婚妻”，這句話猶如當頭一盆冷水，讓他向來活躍的大腦暫時地短路了。
恢複狀态後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顏紹之在诓他。
他當然知道他和夏小涼曾經出過一個聯名款，但是他重點查過他們之間的通信。
幾乎沒有。
夏小涼這兩年甚至沒有打過一通去往巴黎的電話。
這樣的兩個人是戀人？
怎麽可能。
要說他們是在夏小涼去巴黎這一個月內勾搭上的，他還信。可如果是這樣，那也就不足為懼了。即便他有實力幫夏小涼打官司，他手上也不可能有他抄襲夏小涼的證據，他能做的，也不過是打個電話來壯壯聲勢，顯得好像給自己女友出了口氣。
想到這裏，Mathieu Dufour先生重重地松了口氣。
當然，雖然認定他們只是虛張聲勢，他回到家裏，還是謹慎地思考了一下萬一他們手上有零星證據，寧願冒險試試，他該做些什麽讓自己占據更多的有利因素。
評斷是否抄襲的三大重要标準，證明自己的原創、設計的靈感來源和開發過程，以及款式的最早發布者。
他的“原創”過程特地在公司留下很多痕跡，團隊參與的人很多，這個完全沒問題。設計靈感也早就準備好，至于款式的發布……
看來明天要約一家媒體，公開談談“戰衣”的開發理念，再順便提前透露一兩個款，占據先發優勢。
Mathieu Dufour先生原本還覺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沒想到第二天他去上班，就收到了夏小涼的辭職信和律師函。
***
夏小涼的辭職信是她親手發的，都已經打算撕破臉了，她當然不會等到時裝周結束再辭職。律師函是顏紹之那邊的律師發的，發之前和她說了一聲。
原本以為是直接寄到ES公司，沒想到那位孟律師還用自己的個人推特號和微博號PO出了一份電子版，并且分別艾特了ES官方賬號和Mat的個人賬號。
然後事情一下子炸開鍋了。
輿論方向和夏小涼最初的估計差不多，大多數人并不相信以Mat現有的名氣和地位，會涉足這麽惡劣的抄襲事件，尤其在扒出律師函的委托人“夏小涼”不過是ES一位剛剛畢業的實習生後。
夏小涼的推特賬號迅速被扒出，裏面塞滿了各種信息。
夏小涼決定統統不看，肯定都是罵她的，要她拿證據的。
好在這件事主戰場在海外，國內反應稍微遲緩一些，她的微博賬號還沒被扒出來，不過現在混跡媒體行業的柳蔡第一時間就給她發了消息：【我操！！！！！！怎麽回事？？？？？？】
夏小涼辭職信和律師函都發了，公司沒喊她做交接什麽的，她就沒回酒店，也沒什麽事兒幹，打電話和她聊起來。
聽她說完事情始末，柳蔡就暴走了：“我操他大爺的！人至賤則無敵，天底下怎麽還有這麽賤的賤人！”
旁邊傳來徐非凡的聲音：“你操人大爺幹嘛啊，操/我啊。”
夏小涼：……
“滾開你。”聽到柳蔡似乎出了門，又問她，“那接下來怎麽辦？知識産權，尤其是服裝類的，官司不好打吧？我看你請的那律師似乎還不錯，錢夠嗎？哦有顏大神在呢，不用我替你操心錢。那你接下來半年時間難道就坑這官司裏了？”
“律師就是顏紹之的，看起來似乎有點想法的，我先休息一陣，服裝周完了還是會出去找工作的。”
“可是現在……”柳蔡“啧”了一聲。
夏小涼知道現在外面都是質疑的聲音，尤其Mat的顏粉就有一大片，把她的推特輪得沒法看了。
夏小涼：“罵就罵吧，他們罵也沒法改變Mat抄襲的事實，我一定會告到底的。”
“也行，反正你現在不主動出擊，回頭Mat也會反咬一口，利用輿論攻擊你。”柳蔡這幾年在媒體行業，對輿論手段的利用很有經驗，“你再忍忍，我下周就去巴黎了，到時候給你安排一個專訪，不還擊有些人總覺得自己可有理了！”
“還是算了吧。”她并不想參與這些口舌之争，“你什麽時候來？我們不談工作，就出去逛街吃飯。”
有些事情還真被柳蔡說中了，夏小涼不想參與口舌之争，可某人迫不及待地試圖利用輿論武器自證清白，事情發酵幾天後，居然毫不心虛地接受了一家媒體的直播訪談。
夏小涼刷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不得不感嘆他厚比城牆的臉皮。這個人的下限，根本就是一個無底洞。
她可以忍住不去看網上對她的負面揣測，但Mat的直播訪談，她還是掐準了時間等在電視機前面。
他提前回了巴黎，訪談在法國一家老式媒體，如果不是這次抄襲事件飽受關注，這家媒體他可能上不去。
所以鏡頭前的他看起來春風得意，顏值比真人高了八個度，湛藍色的眼睛彎起來一笑，如果電視機有彈幕，估計得被尖叫刷爆了。
幸虧沒有。
夏小涼沉着氣看他的訪談。
主持人吹了一波彩虹屁之後，開始調侃近期網絡上的律師函，Mat顯得非常無辜：“這件事情真是……”
他聳肩說：“那位實習生是我親自挑選的，她對設計的執着和熱情讓我非常欽佩。說實話，在公司我一直對她照顧有加，實在想不通她怎麽會拿這麽嚴重的罪狀來污蔑我，污蔑我的作品。”
主持人：“距離巴黎時裝周開幕還有十一天，如果她再此期間發起訴訟，會不會會對您此次的個人秀有影響呢？”
“當然不會。公司整個團隊目睹了我創作作品的全過程，他們對我有充分的信任，不會因為一封莫名其妙的律師函就放棄所有人大半年的辛苦。”
“聽說這次的作品非常棒，這也是引人觊觎的原因之一，您今天特地帶來一部分讓觀衆們一飽眼福了，對嗎？”
Mat笑得很腼腆：“其實這個是不符合公司規定的，但是這幾天關心我的朋友實在太多，所以只帶來一小部分讓大家放心，相信看過之後，大家會更明白，它絕對是我個人的原創作品。”
夏小涼瞪大了眼，想看看他有沒有臉紅，然而人家笑得那叫一個溫文爾雅渾然天成，不給他頒個奧斯卡真是委屈他了。
而且居然在時裝秀之前透露款式，為了搶占先發優勢？真的不怕被人說做賊心虛嗎？
鏡頭很快轉移到演播廳的大屏幕，屏幕上顯示了一張手稿原圖，半張若隐若現的成衣照片。
鏡頭旁插進Mat的蜜汁自信臉：“這個系列的靈感，來自我身邊的女性工作者們。女子本弱，但她們身為現代女性，堅強、勇敢、獨立，在職場上殺伐果斷，勇往直前，猶如披上戰袍的勇士。所以我給這個系列取名‘戰衣’。”
演播廳的觀衆們爆發出了掌聲和歡呼聲。
“既然是戰衣，我選擇的用料很□□，搭配了大量的金屬鉚釘，主色調全黑，非常酷。裁片之間的連接也選用的金屬拉鎖，保持整個系列的剛毅感，相信穿上‘戰衣’的女士們，都會更加的堅強自信，勇于面對工作中的所有困難，‘戰衣’，也會成為女士們的保護傘，将她們的困苦艱難隔絕在外。”
演播廳再次爆發掌聲。
主持人流露出非常欣賞的表情：“真是讓人觸動的構思和立意，我還看到這幅作品的拉鎖頭，很別致，如果沒看錯，是一把很……可愛的小勺子對嗎？”
“是的。”說起這個，Mat更自信了，“誠如我剛剛所說，女子本弱，女士們原本是柔軟可愛的存在，這套戰衣是為女士們準備，它們足夠堅韌，足夠挺拔，但我不希望大家被它們漆黑的外表和冰冷的金屬迷惑雙眼，那些小小的拉鎖頭，就像她們潛藏起來的本質，溫柔婉轉，惹人喜愛。”
演播廳又一片掌聲，主持人也跟着鼓掌：“Opps，真是令人驚嘆的巧妙構思。”
“所以您這次的新作品，不同于以往的五光十色的裝飾性服裝，而是特地為廣大女性們設計的一款超酷‘戰衣’對嗎？”
Mat笑容自若：“沒錯。”
主持人經驗老道，繼續針對屏幕上的作品作更詳細的提問，Mat笑着一一剖析，講完一個款，換上了另一幅作品，同樣是手稿和若隐若現的成品圖。
一直到最後，主持人賣力宣傳了一把：“今天Mat給大家帶來兩幅作品，真是大飽眼福，如果朋友們對‘戰衣’系列感興趣，歡迎持續關注10月26日，巴黎時裝周，Mathieu Dufour，ES個人作品秀。”
夏小涼盯着節目末尾Mat那張虛僞的笑臉，後面的內容其實她都聽不進去了，腦中不停盤旋着他說的那幾個詞，“女子本弱”，“女士們的保護傘”，“潛藏起來的本質”，“溫柔婉轉，惹人喜愛”。
她用力地把遙控器砸在那張難看的臉上。
放你媽的狗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