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偷龍轉鳳
陸淩霜做事爽利明快、張弛有度、賞罰分明，再加之其作為陸家堡新當家人的聲望，很快，長風山莊乃至整個唐門都對她心服口服，名副其實的成為了唐玖的賢內助。唐氏夫婦在武林中夫唱婦随、羨煞鴛鴦，曾一度被傳為佳話。
在這段佳話裏，一段不得不提的插曲是：陸大小姐對夫君的癡情，又或是說……對其他女人的醋意極大——陸淩霜嫁入唐門三個月，唐玖弱冠時擡的三位小妾便先後後她以各種理由“安頓”了，總之三位姨娘有生之年想再見唐玖一面怕是難了，而且她每一次出手動靜都極大，陸大小姐俨然是向全天下宣布她要獨占自己的夫君，令那些原本打唐玖主意的俠女或是想用女兒讨好盟主的武林幫派只得知難而退。對于嬌妻這樣打翻醋壇子的任性而為，唐玖卻視為理所應當，毫無責怪之意。
這段時日，小九冷眼看着夫人的行事，漸漸明白了一些道理，也想通了當年姨娘們為何對自己那樣仇視。只是如此一來，她竟升起一股兔死狐悲的感觸，平靜的等待着自己的結局。
可是，這一等，就又是一個月。
似乎，夫人根本忘了她的存在，忘了她雖然沒名沒分，卻一直在做唐玖的通房丫鬟這個事實。小九仍舊可以身份卓然的生活在長風山莊，可以不被任何人和任何流言蜚語打擾，可以每晚霸占着主人的溫暖……她不敢去想這樣的日子何時會結束。
但她心底卻很明白：這一切，遲早會有結束的一天。
春天的時候，青杏有了身孕，唐玖體恤下屬，便命冷志宏留守在長風山莊，便于照顧青杏，翟雨和慶叔則被再度派駐去京城。
雪莺似乎是個閑不住的人，自打青杏有孕後，她就主動擔負起照顧青杏的任務，每日忙忙碌碌，還興奮地縫制起小衣裳。
翟雨臨行前，找雪莺辭行。
“雪莺，我這一去怕是又要大半年，你……”翟雨目光灼熱的看着雪莺。
“哦，那你照顧好自己。”雪莺繼續着手中的針線活。
翟雨極為挫敗，悶悶的說：“跟我一起走吧！”
雪莺白了他一眼，道：“我還要留在山莊照顧青杏呢。”
“那咱們……究竟何時才能開花結果？”翟雨的語氣顯然開始急了。
雪莺擡起頭來看着他，她不是沒心沒肺之人，翟雨這兩年來的苦苦追求，她怎能不動容。“我……等我報完他的恩。”當初如果不是冷志宏相救，她的遭遇便會如同小九……
“報恩！報恩！你要報到什麽時候才算報完？”翟雨沖動的抓住雪莺的雙肩，幾乎是吼出心中的疑問。
雪莺呆呆的張了張嘴，不知如何回答。是啊，何時方算報完恩呢？
翟雨和慶叔走了已有兩個月。這一天，慶叔突然返回長風山莊，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趟子手打扮的年輕男人。
“幫主，”慶叔急着彙報：“屬下把人帶回來了。”
唐玖點點頭，目光轉向慶叔身旁那個瘦弱的男子，一揚眉，問道：“他就是四爺交代的人？”曼陀分號前陣子接了票大買賣，對方雖未表露身份，但似乎大有來頭，委以重金點名請四海镖局幫主親自押镖，要送一個曼陀美人到南晉，獻給七皇子——寧王韋承沂。唐玖立即敏銳的覺察到這是一個機會，立刻秘密通知了四爺，于是便有了如今這個偷龍轉鳳之計……
“是。”慶叔沖那男子示意，那人便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上唐玖面前的桌案，袖口中露出的手指雪白纖細。
小九站在主人身後，早已目光敏銳的看出這個“男子”其實是個易了容女子。
唐玖看完信，從容道：“我都已安排下去，只等你來。曼陀分號那邊接了镖已經動身了，再有五日便會抵達曼陀邊境，咱們明日便出發。”他轉過頭，正對上小九熱切的目光，吩咐道：“小九一起去。”
小九心中激蕩，連忙領命。主人果然沒有食言，再不會丢下她！
唐玖即将遠行，陸淩霜新婚燕爾就要為夫君打點行囊，面上卻并無半點怨怼。唐玖欣慰，省去了勸慰的口舌之累，心中稍有歉疚，當晚整夜留在了房中。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唐玖一行六騎便從長風山莊的大門飛馳而出，向東絕塵遠去。
做了武林盟主之後，唐玖行事一向高調，此次親自去接镖，卻反而低調了許多，身邊只帶了小九和一個趟子手、兩個镖師，以及昨日被慶叔送來的那個“男子”。
那人還是一身趟子手打扮，易容成一張極為平凡普通的青年男子的臉，少言寡語，目光清冷。主人讓大家喚她阿瑤。
起初，小九也暗自猜測阿瑤的真實身份。主人是想收個女子做趟子手？江湖中人不拘小節，女趟子手雖然不多，卻也不是沒有，為何要讓她裝成男子？而且一路上，此人不卑不亢，全然不像镖局內其他人那般對唐玖敬若神明，必定不是真的趟子手了。
小九好奇心向來不重，主人沒說，她從來不會主動問出心中的疑惑，何況她存在的意義，只為主人一人，其餘人如何，她也不甚關心，于是便也不再費心猜測。
晝行夜宿，一行人馬用了十六日趕到了南晉與曼陀的邊境，羅疆關。
羅疆關是南晉極東的關隘，關外是一個小鎮，鎮上滿是客棧酒肆，南晉和曼陀往來的商人在此雲集，自由買賣，雙方朝廷都不加幹涉，甚至連這個小鎮的歸屬都默認為雙方共有，俨然是一個不談家國只談生意的熱鬧所在。
四海镖局曼陀分號的镖頭劉牧已經帶着兄弟在這裏侯了三日了，這一趟負責保護的肉镖，如今便歇在鎮上最大的客棧裏。
“幫主，對方似乎不大放心咱們，派了四個人守着肉镖一直跟到這裏，說一定要親手将她交到幫助您手裏才走。”劉牧彙報着這一镖的情況。
唐玖輕哼了一聲，道：“我現在就去接镖！”
當小九跟在主人身後見到房間裏坐着的那位曼陀美人時，不由得在心中贊嘆了一聲。
可是，這張美人臉，小九只見過那一次。待托镖之人終于放心離去後，唐玖便命小九替那曼陀美人易容，說是要方便上路。接下來向京城進發的旅途中，阿瑤與那位曼陀美女同乘一輛馬車，同居同食，寸步不離，似乎在扮演着一個丫鬟的角色。小九心中似懂非懂，難道主人大老遠帶着阿瑤來，就是為了伺候這個曼陀美女？
答案，很快便揭曉了。
進了南晉，可以說就是唐玖的天下，如今綠林中哪裏還有誰有膽子打四海镖局的主意？更何況是武林盟主親自押镖！
離開羅疆關的第二十二日，镖局一行人踏入了南晉瀝州地界，眼看明日便可抵達京城。
當晚，唐玖沒有直接進京，反而選擇露宿京城郊外的荒野，還特地安排小九和阿瑤兩人值前夜，命其他屬下睡覺休息。
夜半時分，四周一片靜谧，偶有蟲鳴之聲。小九靠在一棵大樹下，凝神注意着周圍的動靜，忽覺有極細微的腳步聲，側頭一看，竟是主人。
借着點點星光，只見唐玖對小九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徑自向那曼陀美人和阿瑤所睡的馬車走去。
小九不遠不近的跟了上去，心裏卻泛起一絲酸澀。主人是要找那美女……或是阿瑤？
只見車簾掀動，阿瑤輕輕跳了下來，與唐玖飛快的交換了下眼神。
唐玖輕飄飄躍上馬車，一掀簾進了車廂。
小九咬了咬嘴唇，默默停下腳步。
阿瑤自從羅疆關出發以來，雖然還一直易容，但卻已恢複了女人裝扮，她此刻默默立在馬車下，擡手輕輕揭去了臉上的僞裝，蕭瑟的神情中卻帶着決然之色。
小九瞪大眼睛看着阿瑤的臉，幾乎忘了呼吸——這是怎樣一張絕代風華的臉！借着點點星光，小九以為自己此刻見到了真正的九天仙女，竟比那位曼陀美女還要美上三分！
就在這麽一瞬間的功夫，小九忽又感覺到唐玖的氣息，她猛一回頭，只見主人竟然又立在馬車之外。
他壓低聲音對小九說：“跟我一起挖個坑，小心別讓其他人發現。”
小九愣了一下，看看阿瑤，再看看那紋絲不動的車簾，忽然有些明白主人方才究竟做了什麽，連忙聽命而去……
翌日一早，馬車重新上路，快馬加鞭入了京城。
午時剛過，一行人便抵達了寧王府。
通報之後，唐玖一人駕車進了王府大門，小九和其餘衆人候在外面。小九的心咚咚跳的緊，擔心主人的安危，經過昨晚，她才真正明白主人的用意——他竟然用阿瑤和那個曼陀美女掉了包！這事若是被寧王發現，主人豈不危險？
可是小九卻多慮了，唐玖一炷香的功夫便駕着空馬車出來了。他似乎心情頗好，跳下馬車把缰繩扔給趟子手，口中吩咐道：“你們這一趟辛苦了，回京城總號領賞銀吧，後面的事就聽阿貢總镖頭的安排吧。”
他潇灑的翻身上馬，沖小九道：“走，咱麽回家！”
小九被主人唇邊那抹驕陽般的笑意所蠱惑，一甩皮鞭打馬跟上——這是只有主人和她兩個人的歸家路……
這一趟镖走下來前前後後耗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幫中之事和武林中的事務想必積壓了許多，身負重任的唐玖自然歸心似箭。但一路上，他刻意繞了遠路帶小九專挑風光如畫的路徑走，途徑城鎮必選頂級的客棧酒肆，唐玖其人話也不多，于感情表達很是不慣，于是便給小九買了許多新衣裳和小玩意兒。
雖然主人從前送給她的那些美麗衣裳小九都還從來沒穿過，但一件件她都視若珍寶的收藏着，如今主人又送給她許多禮物，她只覺得受寵若驚。但其實她最想知道的是：主人心裏在想些什麽，主人在為什麽煩惱，又是為什麽而開懷……每當見到主人凝視遠方沉思的表情時，小九都很自卑，自卑自己不能懂主人的心思，不能替他分憂。如果自己是像夫人那樣的女子……那該多好。
離家兩個月，唐玖再度回到長風山莊。他端莊美麗的新婚妻子陸淩霜，正面帶微笑的站在大門口迎接他。
這一晚，溫存過後，陸淩霜枕着唐玖的肩膀，輕輕問道：“你和四爺……可以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麽要為他賣命嗎？”
唐玖挑眉，側頭看了看懷裏的妻子，嘲諷道：“怎麽？你也終于好奇了嗎？我貪圖權勢，依附皇族，甘願做一條朝廷的走狗……”
“唐玖！”陸淩霜打斷他，語氣愠怒。的确，當她知道當年唐玖居然不知通過什麽手段調用了官兵去西漠營救小九時，當她在自己的婚禮上被唐玖介紹見過那位身份神秘的來賓之時，便在心裏打了一個結，她确實曾經對他有過那樣的猜疑，但她旋即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她的丈夫，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是叱咤風雲的武林盟主，怎麽可能是朝廷的走狗！
“我要知道真相！”
“為什麽？”唐玖語氣戲谑。
陸淩霜坐起身，直視着唐玖的眼睛，正色道：“因為我是要與你今生相守到終老的人，因為我從懂事起，所學習的一切，都是要如何做好你唐玖的妻子！”
唐玖眼中閃過有毫不掩飾的震撼和欣賞，他勾起一個笑容，伸手将陸淩霜拉回自己的懷中，嘆息一聲：“好吧，淩霜，其實，這些事我早晚會告訴你的——我與四爺，論起來……是表兄弟。”
“什麽？”陸淩霜凝眉，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衆所周知，唐玖的祖父唐楚生是唐門的創始人，唐玖的父親唐嘯天繼承了唐門之後，又接管了釋家的四海镖局，将唐門發揚壯大至今，唐家可謂是武林世家，唐玖怎麽可能是四皇子的表兄弟？
“我父親，其實本不應該姓唐，我真正的祖父叫林橋山。”唐玖仿佛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緩緩道：“我祖父林橋山年少時只是位籍籍無名的行腳醫生，一次在山林中采藥之時遇到猛獸襲擊，恰被一個人救了命，那人便是四爺的外公，蓋世名将段遠雄！段遠雄為了救我祖父被野獸咬傷，祖父為他悉心治療，段遠雄傷愈後，禮賢下士，對祖父甚是高看，留他在麾下做軍醫。沒多久，祖父便名聲鵲起，成為一代名醫。”
陸淩霜全神貫注的聽着，唐玖繼續道：“祖父與段遠雄最小的胞妹情不自禁私嘗孕育，段小姐有了身孕，但她卻被皇上收為義女，冊封公主，指婚去曼陀和親。段遠雄知曉我祖父與段小姐的私情後，雖然暴怒，但還是放了他們一條生路，幫他們遮掩。段小姐偷偷生下我父親之後，不情不願的出嫁曼陀，而我祖父，則将我父親偷偷托付給了他的至交好友——唐門的當家人唐楚生撫養，他自己則立誓終身不娶，随段遠雄征戰沙場。許多年之後，段将軍的獨生女兒嫁給了當今聖上，成為了一國之母，但卻不幸英年早逝，留下年幼的四皇子在宮中，段老将軍極為牽挂，我祖父便在老将軍臨終前立誓，自己的後人将世代效忠保護四皇子，他還自請進了太醫院，好方便守護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肅王韋承淵。”
乍一聽聞這樣的驚天秘密，陸淩霜心跳如鼓，輕聲追問道：“那如今你和肅王……”
“父親成年之後，唐楚生便将他的身世告訴了他，還偷偷安排了父親和祖父見面。父親也在祖父面前對天起誓，将永遠效忠肅王。我争做武林盟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要方便今後幫四爺謀圖大業！四爺手握刑部，我幫他籠絡江湖各派勢力，我們兩人一黑一白一明一暗，行事起來，自然得心應手……”唐玖神色從容，一雙鷹眸望進了陸淩霜的眼底。淩霜是個極聰慧的女子，也是他見過的最能幹的女子，從他見到她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她會是一個最好的妻子。此刻，他将自己的秘密對她和盤托出，沒有一絲的疑慮不安。
陸淩霜也望着唐玖，微微一笑道：“謝謝你信任我。我也想讓你知道，不管你究竟是誰，你都是我今生最大的意義！我不會拖你的後腿，有需要陸家堡的地方，你盡管說。”
“我也要謝謝老天如此眷顧我，讓我娶到你！”唐玖摩挲着她頭頂柔軟的烏發，在她額上印了輕輕一吻。
陸淩霜心頭熨帖，剛要開口說什麽，便聽頭頂傳來唐玖的聲音：“還有，淩霜……”
“恩？”陸淩霜唇角仍挂着甜蜜的笑。
“謝謝你為小九做的一切。”
那抹甜蜜的笑容瞬間消失。唐玖的這一聲謝，仿佛在陸淩霜的心中狠狠的戳了一個血淋淋的洞——她曾以為，她是他的發妻，是與他休戚與共、白首今生的最親近的人——可是此刻他居然為小九而向她稱謝！那語氣竟仿佛他與小九才是不可分割的一體，而她則成了一個外人！陸淩霜在心中深深的、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原本到嘴邊的話再也沒心情說出來，她默默的輕撫着自己的肚腹，平靜道：“……是我欠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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