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是你的守護者
五月的第三個星期六,顧宜樂和彭舟前往學校音樂廳觀看某知名小提琴演奏家的演出,盧簫笛和蔣榆所在的管弦樂團在臺上為其伴奏。
顧宜樂邊聽邊在扶手上敲指法,觀衆鼓掌的空檔,彭舟問他:“以後在這裏開個奏怎麽樣?我們幾個免費給你伴奏。”
“個奏?”顧宜樂一愣,“算了吧,到時候沒人來聽,自己在家拉拉得了。”
“好歹也是拿過國際大獎的人了。”彭舟恨鐵不成鋼,“能不能有點追求。”
“蔣榆也是拿過國際大獎的呢,你看他有追求嗎?”
彭舟靈機一動:“要不你倆整個雙小提協奏吧,從巴洛克時期開始,我和學姐負責宣傳。”
“我是拉中提的。”顧宜樂裝傻,“不會小提。”
彭舟:……
這就是逼小提琴手拉中提的報應嗎?
演出結束已經傍晚,四人拎着樂器橫沖直撞地跑出校園,晚高峰堵車就擠地鐵,不僅沒遲到,抵達餐廳時距離晚餐開席還有點時間。
調完音,盧簫笛揮弓提議:“要不我們下一首排練《d大調卡農》?三小提一大提剛剛好。”
“怎麽想起來拉這個?”彭舟問。
“樂樂家的老梁不是快回來了嗎?”盧簫笛說,“這曲子最适合結婚用了,讓樂樂拉一提。”
蔣榆拿起旁邊的保溫杯喝了口枸杞茶:“我都行,只要學姐不介意從頭到尾重複拉八個音。”
扛着大提琴的盧簫笛仰天長嘯:“我已經習慣在樂團裏當綠葉了!”
顧宜樂羞澀道:“誰說我要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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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保溫杯,蔣榆慵懶地夾起琴:“那不練了,反正沒有挑戰性的曲子拉着沒意思。”
“我沒說不練啊。”顧宜樂忙改口,“我覺得為了避免學姐無聊,可以把莫紮特《g大調小夜曲》一塊兒練了嘛,這首大提聲部豐富些。”
彭舟:“……我就知道。”
收工後,大家先找地方把樂譜印了。
趁火鍋還沒上桌,四個人分了下聲部,約好明天琴房見。
今天姐夫也在,躍躍欲試地問能不能給他也安排個伴奏位,他還會彈低音貝斯。
顧宜樂開玩笑問:“姐夫你不會是我的守護者吧?”
姐夫連連擺手:“還真不是。”
“掐指一算,我們的守護者游戲就快結束了。”盧簫笛感嘆道,“時間過得真快啊。”
游戲進行到這裏已經沒有秘密可言,靠推算也能大致猜出自己的守護者是誰。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切盡在不言中。
只有顧宜樂還在為自己的守護者太低調而悲傷,把辣鍋裏的白菜全撈自己碗裏,邊吃邊唱小白菜地裏黃,二十一歲便宜了大灰狼。
周末上午排練完,中午吃過飯,顧宜樂找了間智慧琴房練琴。
春末夏初,還沒到開空調的時候,狹小的空間聚熱快,一熱就犯困,顧宜樂便趴下睡了會兒。
就這十來分鐘,竟做了個夢。
他夢到自己站在高高的山上,周遭石壁嶙峋,山崖陡峭,頭頂層雲遮蔽,不見天日。
他想離開,找不到下去的路,想呼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上前兩步,一腳踩在搖晃的山石上,碎石塊墜下無盡深淵,許久聽不見落地的動靜,耳邊唯餘呼嘯的風聲。
被手機鈴聲吵醒時,顧宜樂差點從椅子上滾下來。
他揩了一把額角的冷汗,接起電話時還有點喘:“喂,請問哪位?”
是一個本地的陌生號碼,接通後半天沒出聲,顧宜樂還以為打錯了,剛要挂斷,那邊傳來小孩的嗚咽聲。
“老師,顧老師……我好難受,我以後睡覺再也不踢被子了嗚嗚嗚。”
趕到南山別墅區的時候天還亮着,敲了半天門于皓軒才來開。
顧宜樂探頭望向屋裏:“你父母呢,還有保姆,都不在?”
“爸爸媽媽的電話打不通。”于皓軒裹着小毛毯,眼神發飄,站着都搖晃打擺,“阿姨做完飯就走了。”
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燙手得很。
孩子發燒,多半是廢了。
顧不上譴責不負責任的家長,顧宜樂将于皓軒拎起來夾在臂彎裏:“走,老師帶你去醫院。”
李師傅見孩子燒得厲害,一腳油門踩下去車子開得飛快,不到一刻鐘就停在最近的醫院門口。
顧宜樂抱着于皓軒從後座下來,對李師傅說:“醫院門前不方便停車,李叔你把車挪到停車場吧,在車裏等我就行。”
坐在副駕的保镖盡責地跟下了車,一路跟着顧宜樂進醫院排隊挂號取藥,還幫他抱了會兒娃。
流行感冒高發期,輸液室面積小座位少,好不容易等到一個空位,顧宜樂調低座椅讓于皓軒躺着,護士來紮針的時候見于皓軒不哭也不鬧,只睜大眼睛看顧宜樂,問:“你是他的……”
“老師。”于皓軒說。
護士又看向保镖:“那這位……”
許是一身黑衣人高馬大的保镖氣勢太強,于皓軒瑟縮了下,沒敢說話。
病人最大,顧宜樂讓保镖去外面等着:“這裏這麽多人,不會有事的。”
保镖猶豫了片刻,點點頭,退到輸液室外面去了。
小孩血管細輸液慢,四十分鐘過去一瓶點滴才下去一半。
旁邊的病人也走了,背着琴盒的顧宜樂一屁股坐下,把于皓軒的小手拿起來搭在自己手心裏,問他:“冷不冷?”
于皓軒搖頭:“不冷。”
“想不想吃零食?”
“不想。”
“棒棒糖也不想?”
“老師你好吵。”于皓軒小大人似的皺眉,“妨礙我聽音樂啦。”
原來輸液室架在牆角的電視停在音樂頻道上,有個身穿燕尾服的歐洲人在拉小提琴。
給顧宜樂整笑了:“你知道他拉的什麽曲子嗎?”
于皓軒:“《卡門幻想曲》。”
“嚯,知道的挺多。”顧宜樂誇道,“不愧是我的嫡傳弟子。”
于皓軒難得沒傲嬌否認,安靜聽了一會兒,用稚嫩童聲問:“等針打完了,可以教我拉這個嗎?”
顧宜樂心想以你的進度估計還得等幾年,到底沒打擊孩子的積極性,說:“行,等你挂完這兩瓶水,燒退了,老師就教你。”
于皓軒點點頭,扭過頭去繼續盯電視。
顧宜樂也跟着聽了會兒,想起小時候看動畫片經常聽到這支曲子,又忍不住想,那個時候的梁棟在幹什麽?
他肯定不會看這種幼稚動畫片,所以是在拼積木,還是在玩模型呢?
有沒有遇到因為這首曲子剛開始學琴的顧宜樂呢?
掏出手機才想起昨天睡前梁棟說又要去工廠實地考察,會失聯十幾個小時。
顧宜樂嘆了口氣,把手機塞了回去,心想異地真苦啊,等下得買根棒棒糖給生活加點甜。
傍晚六時許,鹽水快挂完了,顧宜樂去配藥室找護士拔針。
跟着護士往于皓軒那邊去的時候,他順勢從旁邊的小門拐出去看了看。
郊區醫院地處偏僻,輸液室在一樓,這道門正對一塊雜草叢生的空地,似乎是該醫院疏于管理的後門,圍欄那頭停着幾輛看不清牌照的車。
天色漸晚,零星幾盞路燈亮得萎靡,顧宜樂沒找到小賣部,剛要退回去,忽然看見幾步之遙的前方有個熟悉的身影。
依稀看清那人的面孔,顧宜樂有點驚訝:“你怎麽在這兒?”
是那天找他求他放過譚遷的鋼琴系系花,季雅瑩。
她似乎想進去,又好像剛剛從裏面出來,進退兩難,神色慌張得有些奇怪:“我、我還有話要跟你說。”
保镖就在正門守着,想來這種公共場合不至于出什麽事,顧宜樂狐疑地上前:“你生病了?還是說你是跟蹤我……”
掌風自身後劈來的前一秒,顧宜樂借着頭頂微弱的光,捕捉到了季雅瑩眸中的驚懼。
可是來不及了,被擊中頸側的顧宜樂暗叫失算,然後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再度睜眼時,入目的是一片斑駁牆面和一張生鏽的鐵床。
雙腳能夠到地,屁股下面是一把折疊椅,手被反綁在身後不能動,頭頂有一盞瓦數很低的燈,而他随身攜帶的琴盒被扔在腳邊不到半米處,表面蹭了好幾處灰。
顧宜樂扭了扭僵硬酸痛的脖子,觀察環境後迅速在心裏做出判斷——這裏就是當年譚遷把他捆來過的郊區舊屋。
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他狠狠咬牙,咬出滿嘴鐵鏽味,強迫自己不要發抖,保持清醒。
清醒之後便是冷笑。三年過去了,這家夥果然毫無長進,手段還是如此低劣。
手法倒是精進不少,顧宜樂擰着手腕拼命掙紮,也沒能像上回那樣把胳膊從繩子裏掙脫出來。
突然,背後傳來“嘎吱”一聲響,顧宜樂停下動作。
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聽腳步聲穿的是皮鞋,連綁架都要打扮得體,除了譚遷也确實沒別人了。
“醒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越來越近,“我抽了支煙,你就醒了,要是我再晚點,你會不會像上次那樣逃跑了?”
譚遷邁着不緊不慢的步伐,繞到顧宜樂身前,彎腰蹲下。
顧宜樂別開臉不想看他,被他扳着下巴硬是轉過來。
“樂樂,你知道我平時不抽煙的,今天我為什麽要抽煙呢?”譚遷的目光落在顧宜樂臉上,細細打量五官的每一寸,眼底漸漸流露類似癡迷的情态,“因為我太高興了,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
顧宜樂躲不開,皮膚接觸的惡心如骨附蛆地沿脊背攀爬擴散。
“我也很高興。”燈光照在他慘白的臉上,他竭力克制恐懼,用堪稱平靜的語調說,“你馬上就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聽前半句,譚遷差點笑起來,等到後半句,他又猛然沉下臉,面露陰狠。
扳着顧宜樂下巴的手力氣很大,譚遷咬牙切齒地說:“果然是你,我被拘留,果然是你搞的鬼!”
顧宜樂冷眼看他:“今天之後,可不止拘留這麽簡單。”
譚遷的表情因用力變得猙獰醜惡,不過幾秒,又松弛下來。
“樂樂學壞了,會吓唬我了。”他的話語飄在空中,如同鬼魅,“不過你還是低估我了,這地方,沒有人能找到。”
說完他松開手,緩緩站了起來:“今天之後,你就是我的了,再沒有人能阻止我和你在一起。”
三年來,在顧宜樂的夢裏,曾出現過無數次危險。
這并不是最可怕的一次,所以他比任何時候都鎮定,甚至能在譚遷解褲子的時候,伴着皮帶扣碰撞的刺耳聲響,與他言語斡旋。
“即便你這麽對我,樂樂,我還是喜歡你。”時至今日,譚遷還在試圖粉飾自己的惡劣行徑,“世界上不會再有人比我對你好,你的那個男朋友也不會。”
“別提他……”顧宜樂手指扒着折疊椅邊緣,用腳跟和地面的接觸緩慢挪動位置,“你不配提他。”
“他能給你的,我也能。”譚遷最是不服輸,沉浸在幻想中慢慢地說,“我會把他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記全部消除,給你覆蓋上新的……我會讓你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夜。”
等到譚遷再度轉過身,顧宜樂的腳尖已經頂着琴盒邊緣。
“是嗎?”他擡起被捏紅的下巴,近乎挑釁地看着譚遷,“就用你這根金針菇?”
他也沒想到自己能鎮定至此,在心中不斷地鼓勵自己——就這樣,激怒他,顧宜樂好樣的!
如果三年前的他能勇敢一點,哪還輪得到這人渣興風作浪?
被成功刺激到的譚遷提着褲子上前:“我就喜歡你這牙尖嘴利的樣子,不如先用你這張小嘴給我口……”
顧宜樂看準時機腿部發力将琴盒一腳踹向前,惱羞成怒的譚遷根本沒注意他的動作,提防不及腳下一絆,重重摔倒在地。
場面一度混亂到讓人理不清狀況。
有車燈光亮透過污跡斑斑的玻璃窗掃進裏屋,外面隐隐傳來剎車聲和腳步聲。
顧宜樂顧不上許多,連人帶椅子站起來扭身往門的方向跑去。
糟糕的是門被鎖了,他手被綁着沒法開,退後兩步剛要撞,譚遷爬了起來,從身後提着他的衣領往後拽。
橫豎都是撞,顧宜樂擡腿狠狠踩他的腳,然後伺機伏低身體用全身的力量去撞他。
扭打間捆在椅子上的繩索松開,胳膊一時半會兒還抽不出來。被譚遷按壓在地上的顧宜樂呼哧呼哧地喘氣,屈起膝蓋給露着下半身的變态一記重擊,啐罵道:“口你大爺!”
譚遷悶哼一聲,背着光的臉埋在陰影中,變得極其難看。
他一手捂裆,一手掐住顧宜樂的脖子,趁顧宜樂的手臂暫且不能動彈,按住他不讓他跑。
“怎麽,不願意?”譚遷忍着痛,眼中的血絲連成一片貪婪的鮮紅,“你早就該被我幹了,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
可惜,沒說完的話在一聲轟然巨響裏戛然而止。
壓在身上的重量消失,陰影軟綿綿地歪倒。
沒人知道一個變态等了多久,也不會有人想知道。
許是因為缺氧,一陣刺耳的眩暈後,顧宜樂聽見了琴弦崩斷的聲音。
a弦和e弦,最常拉也是最脆弱的兩根弦。
後背離開冰冷的地面,被擁入一個寬闊懷抱的時候,他的耳邊不合時宜地響起在醫院聽過的《卡門幻想曲》——音樂進行到中後段,他看見卡門笑着将一朵鮮花抛給了何塞,伴着熱情的旋律為他舞蹈。
顧宜樂閉上眼睛,大口呼吸自大敞的門外灌入的新鮮空氣,心想我也要把花送給這個人,就算被他刺死也心甘情願。
幸好他不是何塞,他不會為世俗陳規約束,不會搖擺不定,更不會怯懦退縮。
他那麽那麽好,會坦然地接過顧宜樂遞來的鮮花,然後将顧宜樂緊緊擁抱。
“樂樂,別怕。”一道很輕的聲音蓋過音樂響在耳畔,“是我。”
深吸一口抱着他的人身上清冽卻溫暖的味道,顧宜樂喘息着回應:“我知道。”
兩人就這樣抱着,無視周遭所有的喧嚣。
待塵埃落定,邪惡遠離,一切令人膽顫的恐懼都撤出身體,思緒被拉回現實的顧宜樂倏地攥緊掌心的布料。
“你不是去工廠了嗎?”還在發懵的顧宜樂問,“怎麽跑這裏來了?”
當籌謀已久的驚喜真變成了驚吓,沉穩如梁棟也難免亂了陣腳。
緩慢呼出一口氣,梁棟平複了心緒,選擇性地略過為了趕到這裏所做的種種努力。
他只說:“因為……我是你的守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