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夜空裏唯一的星星
十分鐘後,顧家拿出了接待客人專用的紫砂壺,端坐在沙發上的顧宜樂盯着杯子上的迎客松,整個人還是蒙的。
想到剛才走在樓道裏,和藹可親的中年女人自我介紹說是梁棟的媽媽,顧宜樂就神志恍惚,心想下一句難道不是“給你五百萬離開我的兒子”嗎?眼前這親家登門舉家歡慶的氣氛是什麽情況?
“我們家樂樂呀,也就長得還湊合,還會拉點小曲助興,別的樣樣都不行。”管夢青已然開始走吹捧流程,“不像你們家小梁,名校畢業,将來肯定有出息。”
梁棟的母親呷了口茶:“哪裏,還沒畢業呢,将來怎麽樣沒個準。哪像你們家小顧,完全繼承了你的優點,長得好不說,性格也開朗,難怪我們家小棟喜歡得不得了。”
“瞧你這話說的,念高中的時候,你可是咱們班班花,誰見了不誇一聲美女?有你這麽漂亮的媽,小梁肯定也是個大帥哥。”
“我怎麽記得高中那會兒追你的比較多?我天天替你收情書,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小顧這模樣,簡直長到我心坎裏去了。”
“你是不知道,當年我瞧着那幫男生看你的眼神就惱火,恨不得把你藏家裏不給他們看。”
“我也是啊,給你的情書大部分都被我扔垃圾桶了,還總恨自己不是男生,不能追你。”
…………
顧宜樂和親爹顧東就這樣靜靜地聽兩位美女“秀恩愛”,一壺甘中帶苦的茶全進了他倆的肚子。
梁棟的母親與顧宜樂想象中的不太一樣,雖然打扮貴婦,卻意外地接地氣,留她吃個便飯她就落落大方地坐下了,邊吃家常菜邊誇管夢青手藝好,說顧東娶了她真是好福氣。
“當年你要嫁來s市,我在家哭了一宿,心想哪個男人敢把我的青青拐走,我總有一天要讓他血債血償。”
此話一出,顧東放下筷子的手猛地一抖,管夢青笑得前仰後合。
“不過後來我想通了,你是心甘情願嫁的,過得幸福就好。”梁母微笑着看向顧宜樂,“況且,現在孩子們又聯系上了,這何嘗不是一種緣分?”
吃完收拾碗筷,顧宜樂起身要跟進廚房,被管夢青叫住。
“廚房小,站我和你爸兩個人都夠嗆。”她示意他坐下,“水果馬上就到,陪你馮姨聊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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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宜樂只好坐了回去,緊張得貼着椅面的屁股尖都繃緊了。
她會對我說什麽?
照這個雙方和睦融洽的架勢,給支票什麽的不可能了,難道是聽說我和liang鬧矛盾了,來勸和的?
這事怎麽看都像我欺負了她兒子,不會是來找我算賬的吧?
顧宜樂心裏直打鼓,完美繼承了顧東的手抖,給梁母倒茶的時候不慎灑了幾滴在桌上。
梁母問:“小顧,你是不是有點怕我?”
顧宜樂忙說:“哪有,誰會怕漂亮姐姐?”
梁母笑着誇他嘴甜,随後嘆了口氣,說:“我們家小棟,要是有你一半會說話,也不至于……”
後半句顧宜樂豎起耳朵也沒聽清。
“嗐,說這些幹什麽。”梁母打起精神,扯開話題,“我這次是來s市辦點事,順便替梁棟來看看你,你千萬別有壓力。”
顧宜樂眨了眨眼睛:“替梁棟……看我?”
“準确說是借他的名義。”梁母面上又帶了笑,“其實是我想來看看,那個能讓我從小就無欲無求的兒子牽腸挂肚,恨不得當寶貝藏在家裏的男孩,究竟有多好。”
在管夢青的挽留下,梁母決定在此留宿一夜。
閨蜜相見有許多悄悄話要說,顧東主動把床讓了出來,鋪蓋一卷來到顧宜樂房間,父子倆擠擠湊合一晚。
許是太久沒跟別人一起睡的關系,顧宜樂這一夜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着。
他用手機上論壇,想到網友阿東曾經說過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他,給他發了條消息——
阿東,你覺得願意在一起是不是就等于喜歡對方?或者換句話說,戀人之間确定這種“喜歡”,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顧宜樂自認為就是個普通人,liang對他的喜歡才是最坦率、最純粹的。
所以他又膽怯了,收起觸角縮回殼裏,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回饋這份獨一無二的喜歡。
第二天一早,顧宜樂頂着兩個黑眼圈到學校,把彭舟吓一跳。
“都考完了還這麽疲憊?昨晚和你對象視頻幹少兒不宜的事了?”
“你們一個兩個的,腦子裏就不能想點綠色健康的畫面?”顧宜樂打了個哈欠,“昨晚我跟我爸睡,他打呼嚕,我沒睡好。”
“哦。”彭舟點頭,“我也沒睡好,有點低燒,等下拿了成績單去校醫務室挂個點滴。”
顧宜樂适時打了個噴嚏,甕聲道:“我感冒也沒好,跟你一起。”
參加完本學期的散學典禮,顧宜樂被孫老師叫到辦公室,聽了些距離比賽只剩不到三個月,假期也不可懈怠之類的話後,頭昏腦漲地出來,和彭舟互相扶持着往校醫務室去了。
顧宜樂體質不錯,感冒來得快去得也快,吃藥就能好,挂一針完全是為了加快進程鞏固療效。
彭舟就不同了,針頭紮進手背就進入狀态,坐在輸液椅上像個垂死的老人,唉聲嘆氣,仿佛時日無多。
他告訴顧宜樂:“這個寒假我不打算回老家了。”
顧宜樂捧着手機刷論壇,抽空問:“為什麽啊?”
“蔣榆也不回去。”
顧宜樂唰地扭頭看彭舟:“你倆不是掰了嗎?”
彭舟又嘆了口氣:“都沒開始,怎麽能用‘掰’這個字眼呢?”
“你想通了?”顧宜樂試探着問,“打算從了他了?”
“我是1。”彭舟強調。
“我只記得你是直男。”顧宜樂覺得這個世界很魔幻,“你做的那個什麽測試,不是還百分百鐵血直男嗎?”
彭舟一臉沉痛:“那是我照着相反的答案選出來的結果。”
顧宜樂:……好好的直男說彎就彎。
“那你也別貿然重新接近蔣榆,等想清楚再說。”顧宜樂勸道,“蔣榆那人看着沒心沒肺,其實很容易受傷。”
“我就是自己一個人想不清楚,才要接近他啊。就先跟他試試呗,反正誰都不吃虧……”
聽到“試試”兩個字,顧宜樂忽然想起那天,他也是這樣對liang說的。
那我們試試吧。
試試不等于喜歡,更像在說:我接受你,會嘗試着喜歡你。
如此展開的一段關系對liang何其不公平,難怪他會以為自己并不喜歡他。
下午還沒到三點,顧宜樂就已經點開微信準備就緒。
他都想好了,先morning call,再感謝liang給他安排的接送車。
雖然他一介草民,擁有專屬司機什麽的有點過了,但是這幾天有車接送安全感倍增,那件事對他的影響一下子削弱了不少,顧宜樂決定借題發揮,讓liang不好意思不回複。
他在心裏給自己打氣——你盡管涼凍,就算是冰山,我也會用熱情的火焰将你融化!
十五點整,顧宜樂熱情似火的叫早短信發送成功。
整整過去五分鐘,都沒等到回複。
以為對方沒收到,顧宜樂又發了一條,還是沒動靜。
顧宜樂慌了,像個産房門口等媳婦孩子出來的父親一樣背着手在醫務室裏來回踱步,差點就等不住撥語音電話了。
十五點十三分,終于盼來回複。
liang:【謝謝。】
顧宜樂又化身久旱逢甘霖的農民,打字飛快。
today宜發光:【不客氣[/心]】
liang:【不過我今天請假了,不去實驗室。】
today宜發光:【??怎麽了?】
liang:【發燒。】
于是十五點十五分,虛弱地歪在輸液椅上的彭舟,被顧宜樂拎起背包往外沖的巨大動靜吓醒了。
他揚起脖子喊:“樂哥你幹嗎去?”
顧宜樂頭也不回:“男朋友生病了,去陪他。”
彭舟委屈:“我也生病了呀。”
顧宜樂一腳已經跨到外面,扭頭丢下一句:“你能跟他比嗎?”
然後閃身出去,砰地甩上門。
又被摔門聲吓得一跳的彭舟:tat
都說關心則亂,顧宜樂一口氣沖到車上,指方向的時候才反應過來,liang不在祖國s市,在y國l市。
他只好讓李師傅往家開,抱着手機掙紮了一小會兒,按下視頻通話。
對面也磨蹭了一小會兒,接了。
顧宜樂做賊似的眯着眼偷瞥屏幕:“我就是不放心,看看你怎麽樣。”
liang似乎躺在床上,鏡頭搖晃一陣才對準臉,顧宜樂立馬閉緊雙眼,心中默念“非禮勿視非禮勿聽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可惜耳朵沒有門,liang處在病中更顯低啞的聲音盡數灌入耳中。
“我沒事。”他說,“睡一覺就好。”
顧宜樂以一個扭曲的姿勢擰着脖子面向屏幕,再次将眼皮悄悄掀開一條縫。
liang睡眼惺忪的面容便如天使降落般落在顧宜樂的視網膜和取向狙擊上,怎穩準狠三個字可以形容。
當然,他也注意到了liang眉眼間難掩的憔悴。
将圍巾拉高一寸,毛線戳着鼻尖,顧宜樂慢吞吞地湊到麥克風前:“吃藥了嗎?”
這話乍一聽像在罵人,好在liang老幹部作風不懂網絡用語,老實地回答:“吃了。”
“那怎麽還沒精打采的?”顧宜樂忘了在哪兒聽說過國外不好買藥,不由得擔心道,“什麽藥啊,是退燒用的嗎?”
只聽窸窸窣窣一陣響動,liang的臉離開鏡頭片刻,回來的時候,面前多了盒包裝上寫滿英文的藥。
“phenylephrine,guaifenesin,paracetamol……”他念了外包裝上的幾個單詞,說,“是用來退燒、緩解咳嗽和頭痛的。”
顧宜樂哪裏聽得懂,想着liang也沒必要拿盒假的騙他,便點點頭:“哦哦,那就好。”
liang把藥放了回去,躺回床上,繼續用臉殺人。
顧宜樂如坐針氈,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冷不丁想起一句歌詞——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幸好沒話找話也是顧宜樂的強項之一,他猶抱琵琶半遮面地對着鏡頭,清清嗓子,說:“真好,今天不用去實驗室了。”
說完才覺得這話對于熱愛學習的人來說多半是一種打擊,只有他才會覺得真好,可以趁機跟對象好好聊天了。
于是他趕緊換個話題:“我之前就說再忙也不能擠壓休息時間,你看,身體垮了吧?”
他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口氣多像一位老父親,不過梁棟似乎也沒聽出來,坦然承認道:“嗯,等好了,就去攀岩。”
顧宜樂忙阻止:“別別別,大病初愈禁止劇烈運動,有這時間不如在床上多躺會兒。”
看見屏幕裏liang略顯落寞的神色,顧宜樂又于心不忍:“多休息幾天再運動嘛,又不是以後都不讓你攀了。”
梁棟低低“嗯”了一聲。
顧宜樂想了想,說:“其實我也很喜歡運動,以前還是校籃球隊的呢,這個跟你說過吧?”
“嗯,說過。”
“你看我們倆這麽多共同愛好,”顧宜樂的聲音越嘀咕越小,“多合适啊……”
梁棟沒聽清:“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
想到之前說“我倆不合适”的正是自己,顧宜樂撓了一下發燙的面頰,覺得臉挺疼的。
誰也沒提那天的矛盾,話題不知怎麽跑到穿着打扮上去了。
梁棟問:“穿這麽多,車裏沒開暖氣嗎?”
羞于露臉的顧宜樂搖頭:“不是啊,車裏很暖和,我只是……嫌麻煩不想摘。”
“嗯。”
顧宜樂也有好奇的事:“你今天怎麽沒戴眼鏡啊?”
“平時就不怎麽戴。”梁棟說,“度數不深,能看見你。”
顧宜樂巴不得他看不見自己,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梁棟就配合他将手機拉近寸餘,以致半邊面孔在鏡頭中倏然放大。
顧宜樂的呼吸也倏地一停。
由于沒戴眼鏡,liang的目光有些微的渙散,視線沒有焦點似的以瞳孔為圓心暈開。濃密的睫毛将他的眼尾拉得很長,恍惚間,顧宜樂以為這是一片緩緩流動的幽邃夜空。
而顧宜樂,想做裏面唯一的星星。
打好的腹稿統統沒用上,胸腔裏隆隆的心跳取代了一切。
顧宜樂睜大眼睛,較量般地同liang對視,張口就是沒什麽威懾力的心理打擊:“你好傻哦。”
liang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顧宜樂贏了。
贏了也并沒有很高興,甚至有些五味雜陳,畢竟付出的代價是一顆活蹦亂跳的心。
車即将行到目的地,顧宜樂不得不當場宣布這個于他來說有些難以啓齒,卻又不得不說的消息。
“要是不喜歡你……”他的嘟哝裏混雜着這些天的擔憂、不安,與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誰會跟你談戀愛啊?”
作者有話說:
開啓隐身技能的李師傅:[/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