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誰哭誰是小屁孩
這天夜裏,顧宜樂做了個夢。
他夢到一架直升飛機停在樓頂,他拼命地爬臺階,順着樓梯轉了一圈又一圈,好不容易爬到最上面,隔着鐵欄門看到直升機的螺旋槳已經嘩嘩嘩地轉了起來。
那門太高,欄杆又滑,顧宜樂怎麽都翻不過去,急得直跳:“等等我,等等我啊!”
接着飛機駕駛座的窗戶便打開了,liang扭頭,把一張帥得百花都失去顏色的臉朝向他。
“梁哥!”他邊跳邊喊,“你回來,我還沒上去呢!”
liang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別光搖頭啊,”顧宜樂慌了,“先回來,咱們有話好好說!”
liang還是沒說話,伸出一只手,指向某個方向。
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顧宜樂傻眼了。
只見樓頂空地的角落裏,停着一輛綠油油的灑水車。
被吓醒的顧宜樂出了一身冷汗,胸膛劇烈起伏,坐在床上好半天沒緩過來。
這夢的意思是你開你的飛機,我開我的灑水車,大路朝天各走半邊呗?
好在灑水車不可能停在樓頂,不然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勸服自己相信這個夢純屬虛構。
起來倒了杯涼水,猛灌兩口,拿起手機,屏幕亮光映在顧宜樂的臉上,眼睛裏的聊天內容終止在晚上九點半結束的語音通話。
等涼水經過喉管抵達胃部,不負所望地把顧宜樂凍得一激靈。
他捂着胃捶胸口,緊閉雙眼,用隔壁房間聽不到的音量痛呼:“這是造的什麽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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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顧宜樂又不負衆望地在天氣回暖的節骨眼染上感冒。
管夢青一邊給他找藥一邊唠叨:“就說你穿少了,還不聽,昨天在外面瘋到那麽晚才回來,哪像有男朋友的人?我要是小梁就把你甩了,找個乖的!”
聽得顧宜樂欲哭無淚:“媽你別說了……”
回頭他真把我甩了怎麽辦啊。
倒也不至于。
顧宜樂自起床就把手機捏在手裏,仿佛粘了強力膠,上廁所都沒放下,終于在首都時間上午九點整收到了來自liang的信息。
不過不是早安,而是一串車牌號。
liang:【sxxxxxx】
liang:【司機姓李,核對過照片再上車。】
liang:【[李司機檔案.jpg]】
顧宜樂面對這三條冷冰冰的消息,懷念着從前每天早上的愛心語音,心比昨天半夜還拔涼。
today不宜發光:【昨天我說了不需要,讓司機回去吧】
等了半天,車都等來了,liang還是沒有回複。
穿着制服的國字臉中年男子大步上前:“請問是顧宜樂顧先生嗎?”
“啊?您怎麽知道我是……”
中年男子不欲多解釋,打開後座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車牌號和人臉都對上了,被這陣仗尴尬到的顧宜樂撓頭:“不好意思啊李師傅,這車我朋友租錯了,您回去吧。”
說着就往人行道走去。
李師傅話少但能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見顧宜樂不肯上車,便發動車子,貼着人行道慢慢開,始終與在人行道上步行的顧宜樂保持三到五米的距離。
洗得發亮的一輛寶藍色suv,跟在屁股後面存在感高得離譜,快到地鐵口禁止停車的區域時,顧宜樂實在忍不住,指着前面對後側方說:“李師傅您看見了嗎?一次罰款五百呢。”
李師傅通過打開的車窗向他出示合同:“一切交通懲罰均由雇主承擔。”
顧宜樂:……
替人心疼錢的老毛病又犯了,顧宜樂一咬牙一跺腳,氣沖沖地上了車。
專職司機新上崗,恪盡職守地把人送到了學校門口。
還親自下車為顧宜樂開門,順便詢問今天的日程安排。
顧宜樂原本不打算說,想起合同上寫的已經付了兩個月的定金,甲方單方面違約定金不退,于是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下午考試,大約三點結束。”
李師傅擺出職業微笑:“好的。”
他扭身走向學校大門,好巧不巧碰上背着琴來考試的盧簫笛。
看見顧宜樂從車上下來,她掩唇驚呼:“我的樂嫁入豪門了?”
顧宜樂接過她的琴盒背着,在通往教學樓的路上把事情掐頭去尾囫囵講了一遍,聽得盧簫笛震驚不已:“哪個流氓膽子這麽大?”
在顧宜樂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她自然也想到了某個人。
“既然在場都是學院的老師同學……”盧簫笛小聲大膽地猜測,“除了姓譚的沒別人了吧?”
顧宜樂打了個寒戰:“也不一定,可能真是認錯人了呢,當時那麽黑……”
“那家夥就是仗着停電,監控也不運作,挑準時機下的手。”盧簫笛俠肝義膽,“你且等着,放假之前姐就把昨晚參加聚會的客人名單弄來。”
顧宜樂有被感動到,鼻子一抽,就要撲到姐姐溫暖的懷抱裏哭一場。
盧簫笛閃身躲開:“瞧瞧你這呼之欲出的大鼻涕,別把姐姐的新衣服蹭髒了。”
不幸身染風寒的顧宜樂只好掏出面紙擦鼻子。
正吸溜着,聽見盧簫笛用低不可聞的聲音打探:“那你這感冒是怎麽來的?昨晚幹什麽不正經的事了?”
不止學姐這麽想,考弦樂藝術史之前在考場門口碰到蔣榆,蔣榆見他噴嚏連天,表情也意味深長。
“怎麽,昨晚和你遠在y國的親親男友裸聊了?”
顧宜樂差點用擦過鼻涕的紙堵他的嘴。
作為藝術生最嫌棄的理論類書面考試,弦樂藝術史什麽的暫時被丢在一邊,考前寶貴的十分鐘被兩人用來聊天。
聽說顧宜樂遠在y國的男友為了保證他的安全,給他安排了一輛車和一名專職司機,蔣榆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他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菊花茶降火,“我這邊無辜被日臭直男不負責任,你這邊面還沒見小兩口如膠似漆。”
顧宜樂聽着覺得挺押韻:“橫批?”
蔣榆啐道:“氣死我了。”
“據我了解,彭舟不是那種人。”顧宜樂笑完,說,“可能是覺得上當受騙了,腦袋一時拐不過彎。”
“那他最好別彎了,省得最後忍辱負重加入行列,還要怪我把他帶壞。”
“你想通了?”
“昨天他把測試結果分享到朋友圈,然後秒删,你看到了嗎?”
“沒看到,什麽測試?”
“‘測測你是直男還是gay’。”
“結果呢?”
“百分之百鐵血直男。”
“……”
蔣榆嘆了一口很不符合他氣質的氣,拍了拍顧宜樂的肩:“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好好珍惜吧。”
下午三點還差五分鐘,考完試的顧宜樂握着手機走在通往學校大門的路上,手指在鍵盤上方懸而不落,猶豫要不要morning call。
他既怕liang不回複,又怕liang提起昨天的事。
當時他把語音挂斷完全是慌亂之舉,挂完就後悔了,心想這有什麽心虛的?難不成我是因為不喜歡他才跟他在一起的?
當然不是。
他對liang是有好感的,不然在liang不理他的時候他不會那麽難受。
可是他明白liang口中的“喜歡”,是比這種喜歡更上一層樓的喜歡。
他的喜歡既屬于管夢青和顧東,也分給了盧簫笛、彭舟以及一衆親朋好友,liang的喜歡只給他一個人。
但是這麽算也不夠科學嚴謹,顧宜樂想,就算liang同樣位列其中,也是最特別的那個存在,至少我從來沒對別人臉紅心跳過啊。
這與liang口中的“喜歡”,是不是同一種“喜歡”呢?
毫無戀愛經驗的顧宜樂在把自己的腦袋抓禿之前,一不做二不休把叫早信息發了。
沒敢打語音電話,害怕被挂。
發出去沒多久,坐上接送車的時候,他收到了回複。
liang:【謝謝。】
顧宜樂眼前一黑,心道不會下一句就要加上“您”了吧?
為了限制對方發揮,顧宜樂選擇不回複。
他覺得自己這種意在躲避的行為特別不爺們,懊惱地問前排的司機:“李師傅,他讓你來接我的時候,是怎麽跟你形容我的體貌特征的?”
李師傅但笑不語。
“是不是說我是個特別膽小,什麽都怕的人?”
李師傅擡眼看後視鏡,說:“雇主說,顧先生形象好,氣質佳,是一位德藝雙馨的藝術家。”
顧宜樂:“……真的嗎?”
“真的。”李師傅肯定道,“他還說,您很容易辨認,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一群人當中笑容最坦率最純粹的,一定是您。”
顧宜樂覺得李師傅很不錯,收到如此抽象的描述都沒有甩手不幹,更沒有背後吐槽雇主,其職業素養可以說是行業領先級別的了。
相比之下,他的東躲西藏、畏首畏尾就顯得更加上不得臺面。
第二天上午還有一門考試,下午有陪練課,時間有點趕,顧宜樂中午在學校食堂随便對付了點就出發了。
李師傅聽他說要去南山別墅區也沒表現出驚訝,油門一踩就往南開,到地方還不忘提醒顧宜樂注意看路,說這小區不讓外來車輛進,還七繞八拐的很不好走。
“我就在門口。”李師傅亮出手機,“有事随時聯系。”
顧宜樂開始懷疑自己身上被安了追蹤器,帶着滿腦袋問號兩步三回頭地進去了。
一月中旬,大學生的假期開始,小學生也臨近期末。
還在上幼兒園大班的于皓軒卻沒那麽好運,上周由于課外活動少上的一節陪練課挪到了今天,連着拉四個小時琴的他扁着嘴快哭出來了。
陪練老師顧宜樂都看不下去,搖着頭想這哪是在學小提琴啊,簡直是“學小提琴——從入門到入土”。
上完課,顧老師好心給小朋友按摩手指頭,邊按邊安慰:“等以後習慣就好了,老師我現在一天拉十幾個小時手都不帶麻的。”
于皓軒倔強地不掉眼淚:“因為老師的皮厚。”
顧宜樂:……
手上有繭也算皮厚,行吧,不跟小孩一般見識。
這天,皮厚的顧老師走到門口,又被小孩叫住了。
“你的女朋友不是在國外嗎?”于皓軒仰着小臉,“反正也沒人和你約會,不如和我一起看電影吧。”
聽聽這說的都是什麽話,每一句都精準捅進顧宜樂脆弱的心窩。
“行。”本着互相傷害的原則,顧宜樂轉身往回走,“那老師就陪你這個爸媽總是不在家的小可憐看一部電影吧。”
沒見過什麽大世面的顧宜樂今天才知道,有錢人家裏真的存在放映室這種地方。
坐在寬敞舒服的真皮沙發上,顧宜樂愣愣地盯着大屏幕發呆,聽見有人喊他才回神。
于皓軒熟練地投了幾部電影在屏幕上:“這三個,你想看哪個?”
都是小孩愛看的,顧宜樂随手指了兩個:“就這兩部當中選吧,另一部我看過了。”
提前進入叛逆期的于皓軒小朋友點點頭,選了顧宜樂沒指的《尋夢環游記》。
顧宜樂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聳肩道:“選這個,可別撲到老師懷裏哭。”
于皓軒沖他扮了個鬼臉:“誰哭誰是小屁孩。”
然後顧宜樂就看哭了。
邊哭邊嫌棄自己,上回在電影院看明明沒哭,怎麽這回換個環境,眼淚就跟洩洪似的止不住。
尤其是看到對“終極死亡”的解釋是人世間再沒人記得你,顧宜樂很難不想到遠方的liang。
他們的“冷戰”已經維持了四十多個小時,再冷一會兒,liang說不定就能把他忘了。顧宜樂甚至已經看到自己化作金色粉末從liang心裏離開的情景了。
簡直是比社會性死亡還要慘的人間慘劇。
于皓軒本來專心致志憋淚,扭頭見顧宜樂哭得涕淚齊下,哇的一聲也哭了出來。
“嗚嗚嗚,我以後再也不嫌練琴辛苦了。”他抽了好幾張面紙遞給顧宜樂,“老師,你別哭了嗚嗚嗚。”
回去的車上,顧宜樂在後座用手機前置攝像頭觀察眼周,被眼淚凝成簇的睫毛也挨根搓開,就怕到家被眼尖心細的管夢青女士發現,又問個沒完。
搓着搓着,想起前面還坐着個人,他小聲問:“那什麽……李師傅您的工作任務不包括向雇主打小報告吧?”
李師傅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顧宜樂放心了。
顧家在s市城東的老小區,沒有停車場,外來車輛在崗亭登記便可進入。
今天回得晚,李師傅直接把車開到了樓下。
下車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家家戶戶亮起了燈。顧宜樂過意不去,覺得耽誤了李師傅用餐,想請他到樓上坐坐,吃點東西再走,被李師傅拒絕了。
“我在後備廂放了即食食品,您出來之前我就吃過了。”說着,李師傅偏頭看向樓道口,“而且,那邊有人在等您。”
顧宜樂也扭頭去看,只見一名穿裙裝披大衣,看打扮就來頭不小的中年女人正站在樓道的門廊下朝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