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倒計時開始
周四上午有專業課,下午有排練,一天排得滿當當,中途吃個午飯顧宜樂還擠出時間,找琴房練了一個小時。
排練的時候顧宜樂和彭舟坐一起,兩人共用譜架,翻譜的時候幾次打到對方的手,引得孫指揮頻頻側目。
休息時間,彭舟關心道:“怎麽了?魂不守舍的。”
“噓,別說話。”顧宜樂舉着琴弓,“讓我再拉會兒。”
“平時也沒見你這麽用功,怎麽,明年真打算拿獎?”
顧宜樂閉上眼睛:“只要我拉得夠快,煩惱就追不上我。”
彭舟:……
在速度有餘動聽不足的琴聲中聽顧宜樂講完事情經過,彭舟扶額:“樂哥你也太牛了,別人單純翻車,你這是在高速路口把輪胎卸了剎車拔了,壓根沒給自己留後路啊!”
顧宜樂嘆氣:“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也是,不拒絕怎麽知道自己會後悔呢。”彭舟給他找臺階下,“我看你不如好好跟人家道個歉,然後從了人家吧,畢竟人家都願意為愛做0了。”
顧宜樂睨他:“昨天我就想問了,你不是鋼鐵直男嗎,這些1啊0的都是從哪兒學的?”
“網上呗,不到處都是嘛……嗐,說你的事呢,幹嗎往我身上扯?”彭舟心虛地把話題帶回去,“樂哥你真不打算跟你那相親對象試試?我覺得可以試試啊,反正他遠在天邊,看不見摸不着的,你倆誰都不吃虧。”
“不試不試。”顧宜樂夾着琴搖頭,“打輸住院,打贏坐牢。”
“談戀愛又不是打架。”
“差不多。”顧宜樂想了想,改口道,“不,比打架還恐怖,社會新聞上盡是因為談崩了喊打喊殺的,我還想多活幾年。”
彭舟往後仰靠在椅子上,搖頭嘆道:“唉,誰能想到在網上叱咤風雲騷話連篇的我們樂哥,長這麽大了竟然一次戀愛都沒談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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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歲的顧宜樂屬性和戀愛經驗都為零,卻完全不覺得丢臉,畢竟交友論壇上母胎solo滿地跑,秀恩愛的混在其中才像異類。
論壇今日熱門上就有這麽個帖子,是個自稱猛1的小零(論壇上很多零都這麽幹),說自己愛上了一個直男,并且覺得那個直男對他也有意思,只是礙于世俗觀念不敢承認。
他說:有次我不小心把水灑在他身上,他立刻就臉紅了,捂着裆不讓我看。
顧宜樂覺得有趣,評論:這事誰碰到都尴尬,都濕身了,還不讓人家擋一下重點部位?
點發送的時候不小心按了分享鍵,同步到個人空間的同時,論壇好友也收到了他的動态推送,顧宜樂手忙腳亂地點進和dong的聊天界面,發現這論壇功能沒跟上,已發消息不能撤回。
today宜happy:不好意思啊點錯了,無視就好
自從上次dong踩了他的評論,并且忽略私信,兩人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再也沒說過話。所以這次顧宜樂沒放心上,想着翻就翻了呗,你樂哥我男朋友不敢找,普通朋友還不是遍天下嗎?不差你一個。
然後在對方回複之後啪啪打臉。
dong:嗯,沒事。
本來都熄燈準備睡覺的顧宜樂噌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today宜happy:終于理我了……tat
網友dong說前兩天忙沒上論壇,所以沒看到消息,點踩也是按錯了,并非有意。
顧宜樂舒坦了,呼出壓在心頭的一口濁氣,歪靠在床頭回消息:吓死我了,還以為說錯了什麽讓你生氣了呢
dong:沒有。
today宜happy:那就好[/哈哈]
today宜happy:很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dong:在國外,這裏白天。
today宜happy:哇,怎麽一個兩個的都在國外
dong:還有誰?
today宜happy:上次跟你說過的相親對象
dong:哦。
today宜happy:說起來,你跟他還挺像的
dong:是嗎?
today宜happy:嗯,都很可愛
dong:……
today宜happy: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噫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哈着哈着就哭了起來,對面的網友懵逼:怎麽了?
深夜總是多愁善感,面對算不上熟悉的網友,顧宜樂還是忍不住傾訴。
today宜happy:可是他現在不理我了tat
dong:為什麽?
today宜happy:因為我惹他生氣了tat
dong:可能沒生氣,只是不知道說什麽。
today宜happy:完了,都無話可說了,更嚴重tat
dong:不想相親的話,擺脫他不是很好?
today宜happy:雖然我在性格方面和他差很多,但是他很有趣,和他聊天很開心
dong:有趣?
today宜happy:是的,“tat”這個表情還是他發明的呢,你看像不像戴着假睫毛在哭
dong:嗯。
today宜happy:“tat”“tat”“tat”
today宜happy:阿東,我好難過啊
獲得新名字的網友dong,就此肩負起了聽顧宜樂傾訴苦悶,以及繼續幫助他給琴刻名字的使命。
周六原本沒課,晚上系裏臨時安排了一場與室內樂有關的講座,要點名的那種,全系學生一個都跑不掉。
而彭舟那家夥,以姐姐結婚為由,正大光明地請了假。
臨近期末,又有比賽要準備,顧宜樂從早到晚練了一整天琴,任臺上的教授講得多麽聲情并茂,ppt做得如何精妙絕倫,他都聽得哈欠連天,腦袋都擡不起來。
他扭頭看向右後方,連盧簫笛和隔壁團的蔣首席都聽得哈欠連天,剛升起的負罪感頓時煙消雲散。
幸好有阿東陪他聊天。
顧宜樂擦擦眼角困出來的淚,低頭擺弄手機。
dong:如果擔心寫中文破壞整體效果,不妨嘗試用首字母縮寫。
today宜happy:你的意思是,瑟瑟……ss?
dong:嗯。
顧宜樂揉了下眼睛,把桌子當琴板,用手指在上面比畫兩下。
today宜happy:感覺會很好看,阿東你好會哦[/星星眼]
對面似乎一直不太認可這個新名字,又簡單敷衍地發來一個“嗯”字。
正當兩人開始讨論如何搭配顏色的時候,臺上念經的教授忽然站起來,宣布道:“接下來,就有請我校鋼琴系顧問譚遷先生,來為大家講一講合奏技巧方面的內容。”
聽到某個名字,顧宜樂渾身一僵。
面積不大的禮堂裏,熱烈的掌聲過後,一個穿着講究、身形高大的男人緩步走上臺:“同學們好,我是譚遷,下面由我接着方教授剛才的話題,發表幾句拙見。”
雖然顧宜樂很困,但講座的前半段至少還能聽進去一些,後半段他只恨不能提前離席或者捂住耳朵。
他一個字也不想聽。
這不亞于一場酷刑帶來的煎熬,以至于聽到臺上講到總結時,他就開始裹圍巾戴手套,整裝待發。
走之前,還不忘跟網友阿東交代一聲:快結束了,等下到家說
dong:嗯。
today宜happy:待會兒我要第一個沖出去
dong:有急事?
today宜happy:現在臺上在講話的是個壞人,我不想和他碰面
顧宜樂說到做到,臺上話音剛落,臺下掌聲未息,他就噌地站了起來,一邊低聲說着“借過”,一邊弓着腰往禮堂後門擠。
自以為安排妥當,萬無一失,卻在快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想起,傍晚特地跑去美院門口的美術用品商店買的丙烯顏料忘在禮堂了。
糾結了不到五秒,顧宜樂就扭頭往回跑。
這顏料是在dong的指導下選購的,兩人讨論許久才定下這個牌子和顏色種類。雖說網上也能買到同款,但到底麻煩,而且他和dong說好了晚上回去就試試調色,到時候反饋效果,他不想失信于人。
他抱着僥幸心想,這會兒禮堂八成在做清掃,人肯定都散了,總不能這麽巧碰上那家夥。
然而,這種低概率的事件,總是會發生在顧宜樂以為“不至于那麽倒黴吧”的時刻。
回到禮堂,從座位下面把裝着顏料的袋子取出,顧宜樂刻意壓着呼吸,輕手輕腳地往禮堂後唯一開着的那扇門走去。
在門口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時,他還試圖假裝沒聽見蒙混過去,卻在一個高大身影立在面前時,不得不停下腳步。
譚遷喚他的名字,道:“剛才在臺上就看到你了,上回見面太倉促,還想着散場之後跟你敘敘舊。”
顧宜樂試圖從邊上找個縫溜出去,無果,有些喪氣地撇開臉:“沒什麽好敘的。”
“是嗎?”譚遷帶着與在臺上講話時如出一轍的微笑,“我們有三年沒見了吧?從當年藝考的時候算起……”
“我不記得了。”顧宜樂當即打斷他,“讓開,我要回家了。”
意料之中的玩味浮現眼底,譚遷前傾身體,壓低聲音:“怎麽,就這麽怕我?”
像碰到什麽髒東西,顧宜樂猛地向後退了幾步,擡頭的時候呼吸都變得急促。
“躲什麽?這裏有監控,我可沒碰到你。”見他反應激烈,譚遷舉起雙手自證清白,神情卻完全不無辜,“不過,當年你不是很愛黏着我嗎?現在這避如蛇蠍的樣子,演給誰看?”
唇劇烈地開合幾下,顧宜樂似乎有許多話要說,臨到嘴邊只剩下一句打着戰的話:“惡心,你真讓人惡心!”
他明知道自己越是表現出情緒波動,面前的這個渾蛋會越發得意,可他因着幾句話,就被輕易帶到了鎖着那段噩夢般的往事的門前,根本無法自控。
果然,譚遷見他這模樣,嘴角上揚,得逞的惡劣昭然若揭。
“我惡心?”譚遷向前邁一步,“你是同性戀,全校都知道,我可不是。”
他步步緊逼,迎着顧宜樂憤恨的目光,因為明确地知道他拿自己沒辦法,心中快意非常。
“別忘了,當初是你向我表白,想跟我談戀愛……全校都知道。”
輕飄飄的話語灌入耳朵,落在心上卻有千鈞之重。
顧宜樂避無可避地被拽回那段塵封的過往中,一腳踩進旋渦般不斷下墜。
同學的嘲笑,老師的嫌惡,被當成異類指指點點的片段,辯解無門的痛苦……雪片一樣砸下來,令顧宜樂牙關打戰,臉色發青。
理智告訴他應該趕緊離開,他就快撐不住了,和這個渾蛋多說一句都是對身心的折磨和損耗,可機會難得,他必須為自己再努力一次。
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懦弱了。
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捏住手機,顧宜樂設置的解鎖密碼很簡單,憑借肌肉記憶點了六個連續的數字,大拇指在屏幕上輕輕左滑,試圖點開位于左上角的錄音程序。
顧宜樂強迫自己鎮定:“當初的事實究竟是怎樣的,你心裏應該清楚。”
“那又如何?反正他們只知道你恬不知恥地糾纏我。”譚遷口吻輕松,“有時候,流言比證據更能俘獲人心。”
心髒在胸膛裏跳得飛快,顧宜樂的專注力有限,其實并不能聽清什麽。他知道時機差不多了,在屏幕上滑動的指尖發着抖,手心都沁出冷汗。
譚遷又上前一步,許是看他害怕的樣子有些心軟,稍稍放緩了語氣:“嘗過教訓,就該知錯,我從前對你那麽好,只要你乖乖的,不說出去,我還可以——”
他自顧自說着,突然,一道突兀的樂聲響徹禮堂。
由于看不見手機屏幕,還有過度緊張,顧宜樂的手指點開錄音軟件後不慎按偏,播放起了存在裏面的演奏錄音。
完了。
顧宜樂的臉色瞬間煞白,他借着最後一點力氣拔腿往譚遷身後的門跑,卻因為位置的劣勢被譚遷拽住胳膊往回扯。
力量懸殊之下,顧宜樂只來得及掙紮幾下,就被一把摔到門邊的牆壁上。
“在我眼皮底下耍滑頭?信不信我讓你在這個學校也待不下去!”
眼看譚遷又露出似曾相識的狠戾面目,拳頭高舉過頭頂,顧宜樂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雙手緊握。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彎曲的拇指不知按到了屏幕哪處,音樂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低沉嗓音。
“樂樂。”有人在喊他,停頓片刻,又喚了一聲,“樂樂,在聽嗎?”
譚遷也被突發狀況弄得措手不及,忙想奪過他的手機。
這回被顧宜樂搶先一步,他舉起手機貼到耳邊,喘息着應道:“在、在的。”
“聽聲音不太對勁,是不是感冒了?”
“嗯,今天降溫,可能、可能是着涼了。”
對面安靜了片刻,說:“周圍很吵,開一下免提。”
若是此刻顧宜樂稍稍留心,便能察覺到什麽,畢竟禮堂裏只有他和譚遷二人,怎麽會吵。
可他顧不上思考,只能循着唯一能給他安全感的來源的指示,放下手機看一眼界面,機械地說:“已經是,是免提了。”
“好。”對面應了一聲,然後說,“下課了嗎,怎麽還沒出來?”
顧宜樂幹咽一口唾沫,在譚遷的虎視眈眈下回答:“下了,這就出去。”
他整個人都處在茫然之中,盯着屏幕上名為“liang”的語音通話,給出的所有回答都出于下意識。
他被迫站在萬丈高的峭壁懸崖之上,只想盡快下去,想趕緊逃離。
于是,網絡那頭素未謀面的男人,為他遞來了一架結實穩固的梯子,并敞開雙臂嘗試接住他。
“嗯,我在你學校門口,給你三分鐘時間。”
liang說話的時候不急不緩,聲線沉着而溫柔。
有那麽一瞬間,顧宜樂覺得他似乎就在自己身邊,壓得人喘不過氣的恐懼都消失了。
“如果三分鐘後沒有看到你,我就進去找你。”他一字一頓說得認真,任誰也不會以為他在開玩笑,“現在,倒計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