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氣質這塊拿捏得死死的
學音樂的對聲音總是格外敏感。
新的一周,顧宜樂坐在樓上教室裏,擺弄盧簫笛的大提琴,順便提問:“學姐,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比喻,就是形容人說話的聲音像大提琴一樣低沉動聽?”
“聽過啊。”盧簫笛答,“能用這種比喻,明擺着沒拉過大提琴。”
顧宜樂撥動g弦,品了品:“我覺得還是有點像的。”
盧簫笛敏感地察覺到什麽,忙八卦:“誰呀誰呀,誰的聲音像大提琴?”
“沒誰。”眼神四處亂飄,顧宜樂咕哝,“就剛好想到了。”
盧簫笛還想追問,顧宜樂兜裏的手機響了。
擡頭看一眼牆上的挂鐘,九點整,顧宜樂懷着點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掏出手機,解鎖進入微信界面,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霎時僵住。
liang:【您好,天冷,多喝熱水。】
昨天還一口一個樂樂,睡一覺又回去了。
不對,他那邊現在淩晨一點,中途應該沒睡覺。
顧宜樂磨着後槽牙回複:【您也是[/龇牙]】
原以為這家夥能get到他的意思,誰想他發來一句“好的”,就沒聲了。
弄得顧宜樂一臉懵逼,上論壇發了個帖子——這個死直男是不是把我當打卡機?
評論都在幸災樂禍地哈哈哈,說這人八成是個ai,設定好程序的那種,每天定時發送直言直語。
還有人說現在不流行喝熱水了,應該喝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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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宜樂更郁悶了,直到出現一個和他一樣沒有匿名的網友評論。
dong:他覺得确認關系之前有必要繼續使用敬語。
顧宜樂在樓中樓裏問:你咋知道?
dong回複很快:猜的。
“猜的語氣還敢這麽肯定……”
顧宜樂嘴上吐槽着,心裏卻信了七八分。畢竟按照梁棟的古板性格,說不定真是這麽想的。
可是确定關系……顧宜樂捧腮思索,為什麽一定要确定關系呢,當朋友不好嗎?
下午樂團有排練,占座的人換成顧宜樂。
彭舟來晚了,拉曲子的時候瘋狂錯音,被指揮的孫老師點名好幾次,顧宜樂坐在後面盯着他的後腦勺,感覺這小子都快哭了。
排練結束,顧宜樂拍拍他的肩,問:“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彭舟琴也顧不上收拾,扭身就撲進顧宜樂的懷裏:“這個世界好可怕啊樂哥!”
聽說有個男的向他表白,顧宜樂撲哧一聲,把剛喝進嘴的奶茶連茶帶珍珠噴了出來。
周圍人紛紛側目,隔壁雙簧管班的姑娘路過,好心遞了一包紙巾。
把嘴擦幹淨,勉強停止咳嗽的顧宜樂說:“那證明你有魅力啊,應該高興才對。”
彭舟愁眉苦臉:“我一個直男,吸引男人的魅力還是免了吧。”
“那就拒絕他,告訴他你是一塊鋼筋混凝土。”
“我就是這麽說的啊……他居然笑了,讓我好好想想再答複他。”
“那就答應他,跟他玩玩,讓他知道什麽叫寧折不彎。”
“我可不是這種人,我對待感情很認真的。”彭舟擺手道,“不像你和盧學姐,什麽豬啊肉啊的,我要找就要找個能跟我過一輩子的。”
“思想覺悟挺高。”顧宜樂欣慰點頭,“現在像你這麽想的年輕人很少了。”
彭舟被誇挺高興:“是吧是吧,我這樣的男的要是進了你們圈,就是小說裏的絕世好攻!”
顧宜樂斜睨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傍晚校園的林蔭道上走着,教學樓裏聲樂班洪亮的歌聲、各種樂器發出的聲響混合成一段莫名和諧的旋律,路上背着樂器的學生們說說笑笑,嘈雜又熱鬧。
目睹一個男生騎自行車載另一個男生,兩人姿勢親密,彭舟不禁感嘆:“都說咱們學藝術的直不到哪兒去,不彎的是因為沒遇到對的人,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弄得我怪慌張的。”
“假的。”顧宜樂喝完最後一口奶茶,在三米開外準确地将空杯子擲入不可回收垃圾箱裏,“真的直哪兒那麽容易彎,不當面罵惡心都算素質高了。”
顧宜樂其實不太喜歡喝奶茶,嫌膩。
逛小賣部的時候原本想拿可樂,鬼使神差地想到那句“多喝熱水”,臨時改道去隔壁要了杯熱奶茶。
此刻走在辦公樓陰冷的走廊裏,顧宜樂蜷手蜷腳團得像只球,心想:好在喝的奶茶,不然從裏到外都要給凍結實了。
他是來交報名表的,昨晚跟家裏商量了一番,明年四月比賽,從現在開始全家勒緊褲腰帶,到時候湊個路費和住宿費還是ok的。
顧宜樂自小就懂事,頭一回向家裏提出點“非分”要求,管夢青和顧東想都沒想就答應了,生怕他反悔,差點跟來學校親眼看着他把報名表交上去。
孫老師對于他這麽快決定也有些意外:“怎麽,上次我說的話讓你有所觸動?”
“嗯啊。”顧宜樂大方承認,“畢竟不想當首席的小提琴手不是好鋼琴家。”
跟老師另約了時間讨論參賽曲目,時間剛過七點。
顧宜樂刷着手機下樓,正回複來自liang的晚餐問候,迎面撞上一個人。
他開始後悔剛才胡扯什麽“鋼琴家”了。
樓梯拐角空間狹窄,将将夠兩個人并排,顧宜樂看清來人,二話不說側身要走。
卻被對方攔住了。
穿着挺括大衣的年輕男人率先打招呼:“好久不見。”
顧宜樂垂眼看向橫在自己身前的一條胳膊,冷聲道:“讓開。”
那男人笑了:“現在倒是挺兇的,不像當年,軟綿綿的,一碰就哭。”
低垂的睫羽狠狠顫動了幾下,顧宜樂輕哼出聲:“人都會變的,畢竟像你這種從小壞到大的,罕見得很。”
笑容僵住,男人面上隐現戾色,許是顧及公共場合,轉瞬便收斂幹淨。
“牙尖嘴利倒是一點沒變。”他語氣輕松道,“聽說你在孫瑞的樂團裏拉二提?怎麽,從前不是非首席不可嗎,能受得了這個委屈?”
“關你屁事。”
聽出顧宜樂藏在冷靜之下的咬牙切齒,男人反而覺得暢快。
他的個子本來就高,擡起下颌以居高臨下的姿态看着顧宜樂:“我剛從國外回來,會在你們學校待一陣子,以後如果有需要,歡迎繼續來找我當你的鋼琴伴奏。”
趁顧宜樂前後都是臺階退無可退,男人湊過去貼近他耳邊,嘴角再度彎起:“加油啊,樂樂。”
l市時間下午一點五十分,眼看國內臨近晚上十點,梁棟拿起手機,點亮屏幕,沒有來自顧宜樂的消息。
明明中午之前還聊得好好的,顧宜樂說晚上和父母一起在家煮火鍋,還問他想不想念國內的美食,可等他回複了“想”,那邊顯示了兩秒“對方正在輸入”,就沒了反應。
三個小時,火鍋應該吃得差不多了吧。
從小到大都是被人搭話的梁棟十分不善與人攀談,加上先前學的一些所謂的技巧在實踐過程中屢屢碰壁,出于謹慎,他還是斟酌了一會兒話術。
就這兩分鐘工夫,妹妹梁瑗見縫插針地發來視頻邀請。
想着晚五分鐘也不要緊,梁棟按了接聽。
剛接通,梁瑗就“嗷”了一嗓子:“哥你戴眼鏡也太帥了吧!”
梁棟近視度數不深,配了一副普通的金絲邊眼鏡,只在聽課或者看書的時候戴。
這會兒他在宿舍,拿手機之前正為下午的小組課題做準備,聞言才意識到還戴着眼鏡,擡手便要摘掉。
“住手!”屏幕那頭的梁瑗吼道,“戴着,就這麽戴着,老斯文敗類了!”
梁棟:……
到底是沒摘,梁瑗美滋滋地截屏,并給出意見:“到時候見嫂子,就這麽打扮。”
梁棟想了想:“還不是嫂子。”停頓片刻又說,“他不喜歡這樣的。”
梁瑗問,那喜歡什麽樣的?梁棟想起那些肌肉男的照片,默默用電腦打開網頁,看前天在亞馬遜下單的一對啞鈴出貨沒有。
“不能夠吧,我哥這模樣,會有人不喜歡?”梁瑗還在嘀嘀咕咕,“要不改天我幫你打聽打聽……”
“不用。”梁棟斬釘截鐵地拒絕,“以後也不要告訴別人,我和他之間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好。”
被兄長的威嚴震懾住的梁瑗捂住嘴,拼命點頭:“嗯嗯嗯,我絕對不會把你早就看上嫂子的事告訴咱媽!”
梁棟眼簾半垂,淡聲說:“這個她知道。”
旁人眼中的梁棟,有顯赫的家世,出衆的外貌,和輕輕松松就能取得優異成績的聰明頭腦。
卻鮮少有人知道,自懂事以來,他就把見到父母的機會屈指可數當作習以為常,習慣了用成果交換想要的東西,習慣了在空曠的大房子裏日複一日地等待新的任務,或者說新的期望。
因為習慣了等待,所以獨自一人的時光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難熬。
不過晚上,當梁棟收到來自顧宜樂的520元轉賬時,還是愣了半晌。
反應過來之後便問:【這麽晚還沒睡?】
淩晨三點的顧宜樂與往常很不一樣,具體表現在先是發來好幾條前言不搭後語的句子,後來索性放棄了編輯,用語音模式對着麥克風大喊:“發工資了,老子來還錢了!”
梁棟将這條帶着酒氣的語音聽了兩遍,确認周圍很安靜,人應該沒在外面逗留,才打字輸入:【現在在家嗎?】
“不在家在哪兒?你以為我在外面花天酒地?才不是,我在家喝的,和我親愛的爸爸媽媽。”不知道喝了多少的顧宜樂疑似發酒瘋,“記住了,我顧宜樂,不是那種人!就算喝了酒,我氣質這塊,也、也拿捏得死死的!”
聽他說在家,梁棟放心了。
沒等他打字回複,對面的顧宜樂先坐不住:“你為什麽不說話……是不是不敢跟我說話?!”
梁棟有些無奈地長按發語音:“嗯,知道了。”
簡單的四個字,仿佛一針鎮定劑,令對面瞬間安靜下來。
開口講話還是稀裏糊塗的,哼哼唧唧像在撒嬌:“那你、你為什麽不叫我……樂樂。”
梁棟按住語音鍵,喚道:“樂樂。”
“再叫幾聲。”顧宜樂理直氣壯地命令,“給我洗洗耳朵。”
雖然不知道“洗耳朵”是個什麽操作,梁棟還是順着他多喊了幾聲。
等聽夠了,顧宜樂大着舌頭表達感謝:“謝謝您——嘞。”
一個“您”字九曲十八彎,其中的不言而喻令梁棟唇角微微勾起。
他心甘情願将主導權交到對方手中,哪怕對方現在不太清醒,夢游般地又跳往別的無厘頭話題。
“那什麽,你、你知道y國嗎?”
“嗯。”梁棟回答,“我就在y國。”
“那裏冷不冷啊?”
“冷。”
“比s市還要冷嗎?”
“嗯。”
“那怎麽辦?”顧宜樂吸了吸鼻子,“我過幾個月,要去那邊比賽。”
“到時候就不冷了。”梁棟說,“春天,不冷。”
“哦……”
沉默了一陣,顧宜樂像是爬進了被窩,棉布摩擦窸窸窣窣,嗓音也變得黏糊:“那、那裏,有壞人嗎?”
梁棟思索片刻,說:“有。”
世界上每個地方都有不懷好意的人。
理智告訴梁棟,顧宜樂多半是碰到了什麽煩惱,他該做的是傾聽,然後靜靜等他睡着。
可他還想說點別的,那種平時不敢說的、可能會像發紅包一樣吓到顧宜樂的話。
抿着的薄唇複又輕啓,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變得很近,如同一支令人安心的催眠曲。
“但是我不會讓你碰到壞人。”
“睡吧,晚安。”
作者有話說:
酒醒後的顧宜樂:耳朵是洗幹淨了,臉也丢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