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結契
三月十六,黃道吉日,宜嫁娶。
春風吹醉游人心,一路南下皆伴煙柳繁花,馬兒亦如乘奔禦風疾馳不怠,總算叫岑折葉及時趕到了吳城。
吳城處江南一隅,雖為小邑但藏富官民,城中繁華似錦人流如織。今日更是車馬熙攘人頭攢動,街上一路彩幟招張,不知是有什麽大喜事。
岑折葉快馬奔至長街盡頭,越過石橋遠望一片白牆黛瓦便是武林名宿崔逢的園林“朱園”。崔逢年逾古稀,長久在太湖之畔休養,如今這園子的主人是他的孫兒崔拂雪。
岑折葉下了馬,托着一壺好不容易求來的銀紗釀走入洞開的大門,忍不住問接應的侍者今日為何這園中來往不絕?
這小童本不是守大門的,只是今日來客太多應接不暇,便被從後三進的偏門處調來迎客。府裏辦事他只能聽到一耳朵,便對岑折葉說道:“少俠攜禮而來,還不知道是我們少主人的大喜事嗎?”
岑折葉一愣:“不是我……”
他想了想,便先随侍者穿過重重廊橋臺閣到了客人暫且歇腳的二層戲臺,一群人正坐在那兒吃茶果聽唱戲。侍者接過岑折葉手裏的酒,恭敬地說道:“小的先代主人謝過少俠的厚禮,您先坐這兒吃茶賞戲,待開席了自有人來喚。”
岑折葉想了想忍不住問道:“敢問今日是三月哪日?”
侍者不假思索:“三月十六啊,昨夜月剛圓。”
岑折葉點點頭,實有疑惑便又問道:“今日可是你們少主人的日子?你說的大喜事是這個嗎?”
侍者笑道:“對啊,喜果來了一車又一車呢!”他并不知這是什麽意思,但聽起來和婚姻無差,便這麽回道。
岑折葉見這小侍童稚氣未脫,料想他也不知事,便抱拳謝過,自去找了戲臺下一個座位坐下。
這裏三五圍坐着一群粗豪漢子,對戲不感興趣,對戲子很感興趣,在那兒污言穢語了半天。岑折葉想起崔拂雪那冷淡高傲的性子,不知他何時與這些人有了交情。其中有個金臂夜叉,面有青斑雙臂箍銅環,在福清經營着一家镖局,常幫人轉運賊贓,是個黑白皆涉的人物。岑折葉眼神掠過他,他也發現了岑折葉,微微挑眉歪頭與同伴竊竊私語起來。岑折葉卻聽得分明,逐漸蹙眉起了怒意。
正在這時有個聲音驚喜道:“阿岑!”
岑折葉轉頭望去,來人是個瘦小的漢子,發短至幾寸,額上束了一條斑斓彩帶,碧眼黃須十分惹眼。他笑着站起身來和老友打招呼:“好久不見,你出海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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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叫潘莘,外號番龍,他長于濱海極善水性。生父不詳,觀其長相便知是随船靠岸的番邦水手。數年前潘莘曾與岑折葉合力一道搗毀過盤踞東海青貝島的水匪窩點,由此彼此引為好友。潘莘喜海上漂泊,多年來一直在尋找生父,難得見他上岸來到這江南。岑折葉便繼續問道:“你也是來參加崔少令主的儀式?”
潘莘應是:“江湖上一帖難求啊。崔拂雪可是咱們武林排行第三的美人,他要與人,這麽稀罕這麽有趣的事我不要來湊湊熱鬧。只不知我何時有了這麽大的面子,竟讓崔家人追着我的行跡航了二十多日,就為遞我這喜帖。我雖為人淡泊,也不愛湊人這熱鬧,但是少令主啊,崔拂雪啊,他的面子我總要給。我原本見到那金臂夜叉有些不大高興,不知他這腌臜玩意兒怎麽也受邀了。但看到阿岑你我就高興了,連我們武林第一大美人都來觀禮,這場席值!我看那金臂夜叉定是使了什麽法子走了什麽門路得的帖子。”
他說着湊近岑折葉悄悄問道:“你知道崔少令的兄弟是何方神聖嗎?”
岑折葉這才明白過來,反問道:“帖子上沒寫?”
“沒寫啊,只說宴,廣邀群雄同作見證,武林盛事誰敢不來?”潘莘在懷裏掏了半日也沒掏出那張喜帖,一邊摸着一邊問道,“你與崔美人也有些交情,知道這朱園的上門女婿是誰嗎?”
岑折葉聽到“上門女婿”四個字額頭一跳,捉住潘莘的手腕從他懷裏抽出來,正色道:“約莫是我。”
“砰”,一張紅色燙金的箋紙從潘莘身上掉下來,他顧不得撿,先伸手把脫落的下巴正了回去。
潘莘一臉詫異,拽着他轉入草木葳蕤的隐蔽處,壓低聲道:“你倆何時有的首尾?”
岑折葉一臉無辜:“我倆何曾有過什麽首尾?”
潘莘急道:“你你你,你和我瞞什麽?”
岑折葉無奈道:“我,跑去磨了怪老頭一個月,求了一壺銀紗釀。趕了十多天的路,一路上忍着沒把那酒喝了,想着和拂雪結義的時候啓了壇大醉一場。結果到了這兒,酒給一個小童截走了,還說要代主人謝謝我。再碰上那夜叉,和一群大老爺們調笑我。接着就遇上你,聽來聽去聽說我要被崔拂雪綁去做他家的上門女婿。我現在也迷糊着。”
潘莘搖着手指睜大了眼睛:“你聽你聽,你喊拂雪了,我等都喊的崔少令,你看你,你看你,叫得這麽親密!”
岑折葉一把拍掉他的手指:“我與他本就是好友,三年前晴雨崖堵截奸宦,他突然現身替我擋去了暗器。往後行事多有他相幫,大家頗為投契便交的朋友,同你一樣。”
潘莘連連擺手:“不一樣不一樣,我與你是同仇敵忾這才聯手。崔拂雪貴家公子,吳城之主,號令群雄翻雲覆雨,再加一個美貌出衆,我番龍一百個比不上。他素來是避居家中研習劍法,除卻三年一度武林大會主持比武兼守擂出戰震懾衆人,他可從不親自出手涉江湖事,以免惹出偏私的嫌疑。他為什麽幫你捉拿汪盛那閹狗?”
“我捉拿汪盛是受浙南督撫趙祁趙大人所托,汪盛為禍朝野陷害忠良,人人得而誅之。”岑折葉說完便陷入思考,許久方道,“我忘了,是這麽回事。拂雪武功大成,同輩少遇敵手。我因不喜參加武林大會,我二人從未交過手。他聽桑桑将我吹得上天入地的厲害,便起了好勝之心要來與我比試。既未比試,對手可不能出事,故而幾次助我。哎,桑桑這丫頭,不過也有了這陰差陽錯的緣分。他性子雖冷淡,但是心地純摯毫無機心,是個值得交的朋友。”岑折葉把潘莘的喜帖撿回來摩挲道,“我與他約定的是結義,但他養尊處優,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公子,交代下去一句話便懶得多過問了,定是府裏的人曲解了意思,以為我們是要做、做那種兄弟。”
潘莘半信半疑,但他也很了解岑折葉,此人皮相雖好又是年少成名,但是多年來潔身自好。況且連秦桑桑這位武林第二美人都打動不了他,要說一個男人惹他破除成規,實在不像。
岑折葉師從昆侖武聖,結玉劍法步法輕盈如仙,招式無窮變化,寒鋒如雪振聲如雷霆,劍勢排來如滔天巨浪叫人不能招架。這套劍法形意似神仙降世,殺氣又似排山倒海,剛柔并濟變幻莫測,使他甫入江湖便聲名大噪。
武聖隐居昆侖虛難覓仙蹤,岑折葉是他嫡傳弟子,江湖中人皆仰慕其名想一睹真容。但岑折葉自幼随師父遠離塵煙,并不習慣這些出風頭博名聲的事,幾番推拒衆人也漸漸沒了興趣。他再一次名徹南北是拜師妹秦桑桑所賜。秦桑桑是他師叔秦惟之女,麗色天成美名遠播,但有一次在打發求愛的人時随口說了句“什麽武林第一美人,我師兄岑折葉才是”,由此一傳十十傳百,人都沒見便坐實了他武林第一美人的名號。
潘莘見過岑折葉使二十四式結玉劍法的模樣,真如神仙中人。他性子又倜傥磊落,氣度雍容淡然,要說第一美人也不為過。潘莘猶不放心,追問道:“那你們比試了嗎?”
岑折葉搖搖頭:“我同他說既是朋友便不必做上下之分。我二人的劍法各有淩厲要害之處,一招不慎便有性命之危,實無必要拼卻性命比個高低。”
潘莘腦中警鈴大作,是了是了,他顫着聲音道:“傳聞崔拂雪性子極傲,他生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一呼百應從者如雲,從沒聽說他有這麽好商量的時候。他還真懼了你不成,崔拂雪可是武癡,能有機會與你一戰還能放過?”
岑折葉聽着他一番話疑道:“正是他有這麽好的日子要過,為什麽非閑得要與我搏命?他原先不知內情,我與他說明白道仔細了他就聽進去了呀!”岑折葉将喜帖塞回潘莘手裏,“我這就去找他問清楚,他說不定還在閉關都不知道外面亂成這樣。”說着便如一陣風跑了,潘莘撓撓頭嘟囔道:“你這倒挺熟門熟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