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幾年沈湛聽了不少過國共兩黨的事,國難當頭,政府不是團結一致,共禦外敵,反而忙着內戰。這場大仗打起來,不論哪方贏,傷亡定然慘重。
陸正則前兩日不回別墅,興許不止是為了避開沈湛,而是真忙得焦頭爛額,只是這些已經與沈湛無關了。倘若陸正則奉命領兵出征,不知何時能歸,他必須在陸正則離開前道別。
沈湛托了衛兵轉告陸正則,這兩日抽得出空就回別墅一趟,若是抽不得空,就只能留書一封。
當晚,端午穿着戲服登臺亮相,池座和包廂裏的觀衆約莫坐了六成,沈湛原以為大都是來捧張慧春場的,畢竟端午初來乍到,沒什麽人氣。誰料等端午上了臺,下面喝彩的人比張慧春還多,這顯然不合常理,沈湛刻意忽略了。
戲落幕後,沈湛等端午卸完妝,帶着他從後門離開。後門沒有路燈,離開戲院有一小段路要走,只能借着月光,等到了街上才有路燈。
沈湛帶着端午剛出戲院,就察覺身後有人跟着他,起先他不以為意,陸正則派的衛兵出門後就會呆在暗處保護,應該是衛兵。可那兩道腳步越走越近,一直走到沈湛身後,突然一道勁風襲來,沈湛迅速閃躲回身,只見一名頭戴黑帽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後。
不是衛兵!
男人見沈湛躲過突襲,第二招緊跟而上,沈湛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敏捷度很高,兩招都被他躲過了。他正準備反擊,邊上突然傳來端午的叫聲,緊接着一道發音奇怪的中文喊道:“別動!”
沈湛急忙望向端午,只見另一個男人掐住了他的咽喉。
沈湛厲色道:“放開他!”
幾名守在不遠處的衛兵見狀,連忙沖上來拔出配槍将沈湛護在身後,槍口對準兩個男人。方才襲擊沈湛的那個男人毫無懼色,拔出槍頂住了端午的腦門。
若端午只是被人掐住咽喉,尚有機會解救,可若是一槍打中腦門,那就回天乏術了。
沈湛問:“你們想做什麽?”
兩個男人不說話,從暗處走出一名微胖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中規中矩的西裝,臉上架着一副圓框眼鏡,鼻下蓄着方方正正的一撮小胡子。此人走到兩個男人面前,用日語訓斥了幾句,那兩個男人頓時放開端午,垂首站到了他身後。
端午獲得自由,立刻鑽到沈湛的身後,抓着他的袖子幹咳。
中年男子訓斥完兩個男人,面帶笑意地看向沈湛道:“我這兩個下屬做事沒有分寸,我已經教訓過他們了,香君,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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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的中文講得很流利,但外國人講中文,多多少少都有些發音問題,叫人立刻就聽出他們身份。沈湛雖然認不得人臉,但這道聲音,圓框眼鏡,鼻子下的胡須,就已經幫他認出了來人。
田中司郎。
新任特務機關長。
沈湛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不予回應。
田中司郎并不生氣,仍是帶着笑容道:“那麽漂亮的一張臉,為什麽塗成這樣?我差點認不出你。幸好在你的徒弟戲學得好,眼神和動作都有你的習慣,我才能在臺下一眼就認出來。我很高興,你是個非常守承諾的中國人,承諾了不再登臺唱戲,就真的不再登臺唱戲了。”
沈湛想在省內繼續待下去,就得隐忍,免得給陸正則惹事端。可他已經決定離省,對田中司郎便沒有那麽多的顧忌,壓抑多年的話,脫口而出:“我确實是不唱戲了,等中國人将日本軍隊趕出中國,我再重新登臺,一天兩場,義演一個月,告訴全中國人,我只給中國人唱戲,不給日本人唱戲。”
此言一出,田中司郎的臉頓時沉了下去,“那得看你們中國人有沒有這個本事。”
沈湛既已撕破臉皮,就不再同田中司郎廢話。
沈湛身邊有四名衛兵,田中司郎身後有兩名下屬,雙方都有槍,真打起來勝負難定,沈湛料準了田中司郎不會為他冒這個險,拉着端午且退且提防,田中司郎果真只是面色陰沉地盯着他,并未有其他舉動。
沈湛帶着端午回到別墅,才松了口氣。
他方才那番話實在太挑釁,即使日本人在省內并無駐軍,田中司郎不能明着動他,暗地裏能耍的手卻是不少的。只是沈湛肯息事寧人,田中司郎卻不是善罷甘休的料,既然如此,倒不如給他尋點不痛快。
端午在戲班的事已經告一段落,待沈湛同陸正則與趙三小姐道完別,就能離開。沈湛不确定在戰前的緊要關頭,陸正則能否抽出空來,但他讓衛兵遞話過去的第二日,陸正則就回複了,說是夜裏會回別墅。
沈湛在菜市場買了菜,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等陸正則回別墅。
陸正則是在夜裏七點到別墅的,沈湛原打算吃過晚餐再将離開的事說出,誰知在餐桌前落座後,陸正則先開了口:“戰事已至,後天我将趕往前線,歸期未知,你照顧好自己。”
這句從前聽來貼心的話語,此刻沈湛只覺諷刺,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冢,怎麽到了他這,陸正則倒成了他的溫柔鄉?
沈湛道:“今晚叫你回來,就是有件事想告訴你,我要走了。”
陸正則聞言一怔,擡起頭看着沈湛,半晌沒說話。
沈湛不知道陸正則究竟在想些什麽,道:“我在你這打攪了不少時日,多謝你這些日子的照顧,恩情無以為報,希望你能如願,成為你想成為的那種人。”
這句話是負氣的,然陸正則沉默良久,開口道:“也好……而今省內局勢緊張,離開興許更安全。”說完,埋頭用餐。
比沈湛想的更幹脆,沒有一絲挽留,沒有一絲不舍,一句話就做了了結。
陸正則說完這句,再沒開口,沉默着吃過晚餐便上樓了。一桌豐盛的菜肴,除了埋頭苦吃佯裝自己不存在的端午,另兩人幾乎沒動筷子。
沈湛眼看着陸正則的身影消失在二樓,氣得想摔碗筷,他告訴自己,要大氣,要內斂,要沉穩,于是改拿面前的四喜丸子出氣,将圓滾滾的肉丸子戳成了一盆肉沫。
圍觀了全程了端午不止沒敢說話,連筷子都不敢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