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沈湛跟陸簡明在百貨商店逛了一圈,陸簡明挑了一款手表,沈湛什麽都沒挑中。陸簡明道:“你實在挑不中,就挑款領帶。”
沈湛突然道:“我不買了。”
陸簡明問:“為什麽?你是不是手頭有點緊?沒關系,我有錢,你看中哪樣,我買了以你的名義送。”
沈湛道:“我已經想好要送什麽了。”說完,轉身往商店外走去。
陸簡明只能跟了上去,兩人出了商店,正好遇見商店外兩個小男孩在打鬧。其中一個男孩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男人,将男人手中的本子撞掉了,男人怒沖沖地罵了一句:“馬鹿野郎!”
是個日本人!
兩名男孩沒聽懂男人的話,卻被他的表情吓住了,男人用蹩腳的中文說了兩個字:“走開!”說完,撿起地上的本子,一邊用目光打量四周,一邊繼續往本子上圈畫。
陸簡明道:“你等我一會。”說完,不着痕跡地從日本人身後經過,掃了一眼他手中的本子,再回到沈湛身邊。
沈湛問:“他在做什麽?”
陸簡明道:“像是在畫圖紙,我想個辦法把他的本子弄過來。”
沈湛道:“你別輕舉妄動,一不小心就會惹上麻煩。”
陸簡明嚴肅道:“他在我家的地盤上做這些事情,我能不聞不問?”
沈湛無法反駁。
只要日本人想侵略,無論中國人如何小心翼翼,如何一再退讓,他們都能生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沈湛道:“你等我一會,我有個法子避免沖突。”說着,重新進了商店。
沈湛出門的時候,臉上抹了顏料,黑漆漆地看不出五官,可等他再從商店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恢複了容光。一襲青色長袍,遙看猶如一株翠竹,挺拔蒼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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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走到日本人面前,力道恰好地往日本人身上一撞,就将他手中的本子撞到了地上。
日本人一日內接連被撞兩次,怒不可遏地罵了一句,就要動粗。可等他看清沈湛的容貌後,手上的動作就停了下來。
沈湛帶着愧色道:“對不起。”
日本人硬是将滿腔的怒氣壓了回去,道:“沒關系。”
沈湛莞爾一笑,轉身離去。
他走得很快,不待日本人反應過來,就消失在了轉角。陸簡明已經等在轉角處,手中拿着日本人掉落在地的那本本子。
兩人粗粗地将本子翻閱了一遍,上面繪制着省垣的交通線路圖。
陸簡明道:“拿回去給我哥看。”
兩人回到別墅,等陸正則回來就将本子拿出來給他看。陸正則看完以後,只是對陸簡明道:“此事我已知曉,你先回去。”
陸簡明看了看陸正則的臉色,沒說什麽走了。
陸簡明走後,陸正則就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地盯着沈湛看,他的目光很平靜,沈湛卻感覺到了風平浪靜下的暗藏洶湧。
沈湛差不多能猜到陸正則這幾日為何心情不佳,陸正則方才說地圖的事情他已知曉,就說明日本人繪制地圖的行為……已被政府默許。
陸正則凝視了沈湛良久,開口道:“有件事必須告知你,新任特務機關長名叫田中司郎。你清楚,自己有多引人注目。”說罷,他将目光停留在沈湛的一頭長發上。
如此招眼的一張臉,如此鮮明的特點,一經提起,不作他想。
田中司郎。
這名字太熟悉了,四年前,正是這個名字逼得沈湛落魄離開上海,再也登不了臺。四年後,這個名字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沈湛終于知道,自己今日做的事有多危險。
陸正則見沈湛不出聲,緩和了神色,寬慰道:“別擔心,萬事有我。”
沈湛看着陸正則,突然笑了:“嗯,我不怕,有你在。”
當年單槍匹馬他都不曾怕過,何況如今多了個陸正則。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當務之急是讓木頭開竅。
沈湛問:“你後天生日,回別墅麽?”
陸正則略微意外沈湛知道他生日的事,道:“晚餐定在家中慶祝。”
沈湛追問:“那晚餐過後呢,你還回別墅麽?”
話是這樣問,但他雙目晶晶地盯着陸正則,分明是不給陸正則說“不會”的機會。陸正則只好道:“會很晚。”
沈湛道:“沒關系,我等你。”
田中司郎一事似乎對沈湛沒太大影響,但改變了陸正則的生活重心。原先陸正則住陸府的時間居多,現轉換為南郊別墅,因此別墅外的衛兵數量增多了。
沈湛能明白陸正則的心意,日本人尚未同陸總司令翻臉,有陸正則明鎮着,田中司郎即使發現了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陸正則生日那天,回別墅已是夜裏九點多,沈湛在廚房煮了一碗陽春面,再在上頭蓋了一只荷包蛋。
看似清湯寡水的陽春面,實則味都在這清湯裏,湯上飄的金色油花是用豬油熬出來的蔥油,蔥香濃郁,吃在嘴裏清清爽爽的。
沈湛道:“你吃過晚飯了,吃幾口意思意思就好了。”
陸正則應是應了,卻連碗裏的湯水都喝完了。
吃過了面,沈湛便要唱戲給陸正則聽,慶賀他生日。沈湛尚未扮相,需要花時辰,陸正則便取了本書在客廳看。一個小時後,沈湛扮相完畢,步入客廳的那一刻,整個客廳都亮堂起來。
沈湛身着嫩綠色的閨門帔,立領處繡着精致的玉蘭花,滿頭珠翠,将滿園春色都攜在了身上。
陸正則的目光從落在沈湛身上那一刻起,便移不開了。
沈湛今日挑的是《牡丹亭》中的《尋夢》一折,正是兩人重逢時沈湛唱的那一折。彼時沈湛并未扮相,面孔黑黝黝的,如今将真正的胭脂水粉往臉上一抹,真真是光彩照人,人間殊色。
《尋夢》一折是帶着情色意味的,是杜麗娘在花園中尋找與柳夢梅在夢中雲雨巫山的戲,唱詞十分香豔。然而這種香豔由昆曲來演繹,是雅致的,含蓄的。當沈湛挑着一雙鳳眸,用細膩的水磨腔對陸正則唱出:“他倚太湖石,立著咱玉婵娟,待把俺玉山推倒,便日暖玉生煙。”時,滿園春色關不住,仿佛真有位梅卿立在他面前,将他玉山推倒,強他歡會。
唱得是活色生香,聽得人骨頭的酥了。
一曲唱罷,沈湛行至陸正則面前,将漂亮的臉兒往他面前一送,近在咫尺地道:“我好多年沒上戲妝,手藝都生疏了,你給我看看,我畫得好不好。”
沈湛勒了頭,眉梢和眼角都是上揚的,盯着陸正則的目光帶着一把小勾子,能勾魂攝魄。
陸正則目不轉睛地盯着沈湛道:“好。”
沈湛漾起笑意:“我是不是還沒送你生日禮物?我現在送你一件。”說着,他貼過去,在陸正則的面孔上落下一個香吻,随後用玉指戳着陸正則面上留下的那道紅唇印,呢喃軟語道,“開竅哩,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