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有些事,沈湛是可以理解的。
家裏揭不開鍋,他是兄長,護着弟弟是應該的,何況他生得好看,價錢也能賣高些。可有些話,卻化成了心中最尖銳的一根刺。
沈湛道:“小時候我認不出我爹的樣子,我娘就會跟我爹講,孩子還小,等大了就好了。我一直都認為,只要我長大就好了。直到進了戲班子,挨了師父的打,我才知道,我跟別人是不一樣的,我是有病的。世人都喜歡我這幅漂亮的皮囊,卻讨厭住在裏邊的人。他們覺得我自認不凡,目中無人,可我不知道怎麽治,我天生就是這樣的!”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表情困惑又焦躁。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跟別人不一樣,他一點都不想成為與衆不同的人。
陸正則一直安靜地聽着,等沈湛說完這番話,他伸手撫上沈湛的頭,用拇指一下下撫摸他的發絲,像是安撫一頭暴躁的小獅子。
沈湛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我知道,所有感情的付出都是需要回報的,世上沒有不求回報的感情,我願意回報,可是沒有人等我。”
他看着陸正則道:“你等等我,我可以做到的。”
陸正則撫摸着沈湛發絲的手停了下來,原本尚能維持平靜的雙目終于泛起了漣漪,他道:“不妨,我會一直等你。”
沈湛能清晰地感覺到流淌于自己血脈中的血液滾燙了起來,連同胸膛內跳動的心髒都失了頻率,他一鼓作氣,将手裏的抱枕往邊上一放,撲過去抱住陸正則,在他耳邊道:“我願你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如此直白的暗示,就是塊榆木,也該開竅了。
陸正則伸出手,回抱住了沈湛。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過去了,陸正則愣是沒有其他動作。
沈湛覺得四周的空氣都凝固了,他看了眼窗外,今夜既不打雷也不下雨,只能推開陸正則道:“我去睡覺了?”
陸正則道:“早點睡。”
沈湛:“……”
他活了二十多年,從來都只有別人惦記他,他拒之門外的份,幾時投懷送抱還被人拒之門外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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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和趙姐結婚前,談過戀愛麽?”
陸正則道:“不曾。”
沈湛表示:“看得出來。”但他覺得這不是遲鈍的理由,略微得意道,“我也沒有。”說完揚長而去。
沈湛剛搬入別墅的時候,打的是在別墅過個冬,等春分以後決定是離省還是在省內另尋一處住所的主意。得知陸正則的心意後,他就将這兩個主意抛之腦後了,他要跟着陸正則,自然是住在別墅裏的。既然決定了要常居,他就得找些事做。
端午倒倉期過了,嗓子恢複了清亮,沈湛準備帶着他重新唱戲。然而昆曲式微,戲班都改行唱京劇了,想找個唱昆曲戲班子太難了。
沈湛心裏存了一個念頭,他怕是以後都沒機會帶端午登臺唱戲了,端午能靠的就只有他自己,他年紀尚小,人生還有那麽一長段的路要走,真要挑這條注定崎岖的道路麽?
沈湛經過又一番的慎重思考後,對着端午道:“我給你找個師父,你轉行學京戲吧?”
端午只是問:“師父你轉行麽?”
沈湛道:“我不轉,就你一個人轉。我答應了我師父,要将昆曲重新唱紅,如今我食言了,哪裏還有臉轉行唱京戲呢?”
端午立即道:“師父不轉我也不轉!”
沈湛道:“聽話,我還能害你不成?”
端午道:“我就是不轉!師父你知道我為什麽學唱戲的,我就是為了你才學唱戲的。”
端午驢脾氣上來了,沈湛也沒法子。
夜裏,他跟陸正則一起在書房裏的時候,腦子裏就在煩惱這件事。平日裏他一有機會就盯着陸正則看,突然有一日不看了,陸正則反倒不适應了,主動問:“有心事?”
陸正則問起,沈湛就将事情說了,陸正則聽後,道:“我來想辦法。”
陸正則說的是想辦法,實則翌日就将問題解決了。他在城內找了一家由昆曲轉行的戲班,讓端午搭班唱昆曲,半月登臺唱一次,沈湛有空則教戲班裏的孩子唱昆曲。
現如今昆曲雖是沒落了,但京劇開蒙打基礎用的就是昆曲,有了昆曲的底子,在臺上唱京劇才能有樣兒。
沈湛嘗到了有人撐腰的滋味,那感覺好,難怪那些角兒都喜歡有人捧。
沈湛有了事做,也沒忘記陸正則這顆榆木腦袋,他有心讓陸正則開竅,卻不知是何原因,陸正則近幾日心情不佳,問起原因,只道是公事。
沈湛套不出來,只能作罷。
陸簡明被趕出別墅後,人就搬回家住了,陸總司令在財政廳給他弄了份差事,一周裏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財政廳,但這阻擋不了他對沈湛的追求。
這日,沈湛正準備帶着端午上戲班報道,陸簡明就冒出來了:“香君,你今天有沒有空,我們到街上逛逛。”
沈湛道:“我沒有時間,也不喜歡逛街。”
陸簡明郁悶道:“你就沒有什麽想買的東西,一樣東西都不缺麽?”
沈湛道:“不缺。”
陸簡明道:“我有東西要買,你就當陪陪我不行麽?我剛從法國留學回來,一個朋友都沒有。”他博取好同心情,想起一件事,“過兩天就是我哥生日了,你給他準備生日禮物了沒?”
沈湛頓時來了興致:“你哥生日?是下周二麽?”
陸簡明道:“就是下周二,我今天約你就是想一起到街上看看,送什麽禮物好。”
沈湛正好在陸正則身上遇到了瓶頸,不知如何突破,想着陸簡明跟陸正則是兄弟,指不定就能在陸簡明身上找到突破口,便同意了。
陸簡明是個健談的,不用沈湛套話,就在路上将陸正則抖了個底朝天,還是與沈湛有關的。
話說陸正則與趙三小姐結婚已有三年多,膝下無一子半女,陸總司令着急了,時不時就唆使陸正則在外頭找個小的。原本陸正則是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誰知突然有一日就傳來他在南郊養了位如花似玉的二姨太的消息。
陸總司令樂了,就盼着南郊的二姨太争氣,給老陸家開枝散葉。他萬萬想不到,南郊的二姨太是個帶把的。
陸簡明說起這事,就笑不可抑,還有件令他十分得意的事。陸正則從小就是個出類拔萃,成績斐然的主,然而從美國留學回來,拿卻是肄業證書。陸簡明盡管從小就不着調,去法國混了一圈,好歹拿了一張畢業證書回來。
陸正則在美國念軍校這件事沈湛是知道的,但他肄業的事,沈湛卻不曉得。他驚訝道:“你哥怎麽會肄業?”
陸簡明道:“這件事到底怎麽回事我也不清楚,只聽說臨近畢業的時候突然從國外跑回來了,錯過了畢業考試,究竟為什麽跑回來,連我爸都不知道。”
陸總司令都不知道的事,沈湛就不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