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炮都轟到家門口了,沈湛說的話,黑三還能不信麽?
黑三懊悔得腸子都青了,觍着臉道:“二太太,誤會,這真是個天大的誤會。我要知道您是陸參謀長的二太太,就是給我黑三十個膽,也不能幹出這樣的事啊!要怪就怪我這手下,不長眼睛!”說着,他将邊上的馮四一把扯過來,往馮四的膝蓋窩裏踹了一腳,迫使他跪下,“今天我就把這人交給二太太處置了,您要殺要剮都行,我黑三絕對不說一個字!只要您能出氣!”
馮四識相地跪在地上,自己扇自己嘴巴子:“二太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您有什麽氣就往我身上招呼,求您讓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放過寨裏的兄弟。”
沈湛對要殺要剮這種事一點興趣都沒有,道:“罷了,你們現在放我下山,我向爺求個情,讓他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黑三一聽,喜出望外,立馬叫人準備轎子送沈湛下山。說是轎子,其實就是幾根木棍綁在椅子上供人擡的,沈湛嫌轎子慢,就問黑三要了一匹馬兒,由馮四護送着下山了。
到了山腳,一眼就見數百人的軍隊圍在山下,兩枚炮準備新一輪的發射。
馮四趕緊上前說明情況,領頭的士兵聽了黑三的話,看了眼沈湛就往隊伍後跑去。過了一會,從後方開來兩輛吉普車,前頭的一輛車上下來兩人,後頭的車上下來一人。
沈湛騎馬,端午就坐在他身後摟着他的腰,見了這陣仗,就跟沈湛講:“師父,前頭那輛車上下來的是趙副官和陸參謀長,後頭那輛車上下來的是謝師長。”
沈湛點了點頭,表示清楚了。
兩輛車上的人下來後,沈湛和馮四一行也被放了行。馮四小跑到陸參謀長面前,誠惶誠恐地道:“陸參謀長,我把二太太給您送回來了。”
從沈湛出現在視野的那一刻起,陸正則的目光就未從他身上移開過,乍然聽見這樣的稱呼,看向沈湛的目光露出幾分訝異。
沈湛覺得,這場面就很尴尬了。
而跟在陸正則身邊的趙副官則是覺得……背後一涼。
人後的時候,沈湛什麽話都能說得出,真人往面前一站,他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規規矩矩地叫了一聲:“陸長官。”
陸正則并未刨根究底,對趙副官吩咐了一句:“先帶人去車上休息。”
趙副官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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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湛在山上用的是假聲,又酥有糯,适才那句“陸參謀長”用了真聲,嗓子清亮,雖然好聽,但一聽就是男人發出來的。
馮四聞言吃驚地盯着沈湛看,沈湛記着他那句“二太太”的仇,正愁找不到地方回報,見狀走遠了幾步,朝馮四招了招手,将人招了過去。
馮四畢恭畢敬道:“二太太有什麽吩咐?”
沈湛捏着好聽的小嗓問他:“知道為什麽你們差人送信給陸參謀長,陸參謀長卻說沒有二太太這個人麽?”
馮四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沈湛粲然一笑,好心地用真聲告訴他:“因為我是個男人。”說完,在馮四的目瞪口呆中,神清氣爽地上了車。
沈湛上車後,見陸正則又跟馮四說了幾句話,馮四就帶着人上山了。陸正則回到車上,趙副官從原本的副駕駛換到駕駛座,一行人打道回府。
車上共坐了四人,沒有人主動開口。
沈湛糾結了一會,主動開口道:“多謝陸長官出手相救,那封信……實在是事态緊急,望陸長官不要放在心上。”
陸正則不解道:“什麽信?”
沈湛道:“陸長官不是看了信才知道我在黑風寨?”
陸正則道:“我不曾收到過信。”
沈湛問:“那您怎麽知道我在黑風寨?”
此時,一直在駕駛座默默開車的趙副官自首了:“師長,那封信被我扔了……”
趙副官講了自己扔信的前因後果,沈湛終于知道了為何陸正則不曾收到信,依然帶人來黑風寨了。
原來,替沈湛看病的大夫回家以後同夫人大吵一架,街坊鄰居都知道了黑風寨的土匪搶了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上山做壓寨夫人的事。趙副官得到這消息,覺得被綁的這姑娘十有八九就是沈湛,就将事情報告給了陸正則,這才有陸參謀長帶着第八師上黑風寨軍事演習的事。
事情的前因後果一講,原本不清楚“二姨太”這樁事的陸正則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沈湛覺得自己刨了個坑往下跳,面上挂不住,佯裝若無其事地看窗外。陸正則倒是沒說什麽,只是目光落在沈湛身上遲遲不離開。
此時的沈湛仍然是一襲嫁衣,大紅色的上衣和褂裙,頭戴鳳冠,面上施了胭脂水粉,點了朱唇,好比一朵嬌豔欲滴的海棠花,散發出香甜的氣息。
沈湛按捺了一會,見陸正則沒有收回目光的意思,忍不住将目光對上去告誡。誰知兩道目光撞在一起後,對方非但沒有露出慌亂或赧然的表情,反而坦然地回視,目光清明,令人說不出其他話來。
沈湛暗道,陸參謀長是自己的恩人,是自己先開了“二姨太”的玩笑,叫人看兩眼也不吃虧。可這樣一直盯着人看實在是無禮,沈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想叫他明白自己的行為有多無禮。誰知對方的嘴角竟然揚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随後才如沈湛所願,移開了目光。
車一路開到陸正則的住處,陸正則命人取了件自己的衣服,讓沈湛換下身上的喜服。趙副官則是忙着讓下屬把昨日丢的廢紙全都找回來,片刻後,陸正則的手裏多了一封皺成鹹菜幹一樣的信。
趙副官立刻收獲長官的冷眼一枚。
好在等參謀長看完信,面色就全然緩和了下來。
沈湛進屋後折騰了好些時候,他臉上帶妝,除了換衣服還得卸妝。陸正則借他的是一件藏藍的長袍,還是簇新的,不曾穿過,他跟陸正則身形相差無幾,大小剛好合身。
沈湛換完衣服出去的時候,客廳裏就坐着一個人,襯衫西褲,并無明顯特征,沈湛唯恐再犯蠢,走近後就沒有說話,對方主動開口道:“坐。”
是陸正則的聲音。
沈湛在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陸正則斟了一杯茶遞到沈湛面前,道:“沈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沈湛如實道:“我還沒想好。”
陸正則道:“再過幾日我就會回省城,沈先生既然沒有打算,不如同我一道回去,我替沈先生在省城找個落腳的地方。”
這句話是要罩沈湛的意思了。
雖然沈湛才被陸正則從土匪手裏救出來,但他仍不能相信陸正則是個好人。
沈湛在上海唱戲的時候,認識一名法國人,那名法國人風度翩翩,溫文爾雅,人人都稱他是紳士。可法國人卻告訴沈湛,男人都是狼,紳士,只是有耐心的狼。
沈湛覺得法國人口中的紳士,跟中國人心中的君子是一樣的,世上有僞君子,也有真君子,真正的君子是不能跟狼相提并論的。
只是面前的這位參謀長究竟是真君子,還是有耐心的狼,沈湛尚不能确定。
陸正則見沈湛不說話,道:“沈先生似乎對我有些誤會。”
沈湛不解地看着他。
陸正則凝視着沈湛,正色道:“陸某有惜花之情,斷無采撷之意。”
沈湛:“……”
他覺得自從認識了這位陸參謀長,自己的臉就一直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