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好奇這寫手何以這麽多人追捧
,但事實是,他正在為“大學”奮鬥着。每一道複雜的數學題,每一篇枯燥的完形填空,都是他渡河時手掌劃過的水花。只是那時的他沒有意識到而已。
現在回過頭來看,當時付出過的努力,凝聚成一張211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沒有辜負他。
但那時,聶原在做什麽呢?
烏天下車時,司機找了58塊錢給他。刨去從電影院到正倉北路那段路程的車費,其實從烏天家到聶原租的房子,也就是不到三十塊錢的事兒。
沒多遠——能有多遠?甘城不過是個三線城市,這幾年雖然發展得快,但說白了也就是那麽大塊兒地方。
地理上,他們的距離不遠。
烏天走進小區,看了眼手機,十一點一刻。
老媽的朋友圈更新了,爸媽和烏校長本來是去湘潭考察一項投資,考察完又去海南玩兒了。老媽拍了三張湛藍的海:“推開窗戶就是海。”
烏天無語,他們住這幾天的費用,估計就頂他一個月工資了。
收回思緒,烏天開門,換鞋,沖了個澡。坐到床上時,他給聶原發了一條微信:“我到家了,晚安。”
聶原沒回。
聶原叫烏天明天別來找他了,烏天心想那好吧我不來了,給手機訂了七點整的鬧鐘。
然後他打開筆記本,給廢物充了一個月微博會員。
第二天一大早,烏天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也就是說鬧鐘還沒響。
烏天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屏幕,是周賀。
這家夥……烏天簡直想挂電話,但剎那間,周賀幫他打聽到聶原住處的大恩大德又蹦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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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
“我跟你說個事兒。”周賀聲音喑啞。
“嗯?”
“我可能要結婚了。”
烏天反應了半天,問:“可是中國同性婚姻還沒合法啊?”
周賀沉默幾秒,咬牙切齒地說:“和一個女人結婚。”
這下輪到烏天沉默。
“……前段時間還聽見我姑說你要結婚了,我當時心想你放的屁他們也信……你來真的?”
“那□□又懷孕了,是個男孩兒,”周賀說的是他後媽:“老頭兒本來說好了股份都給我,三套房子給他們,昨天我叔跟我說老頭兒可能要改主意了,讓我趕快想法兒穩住他,他麽,就一直催我結婚來着。”
烏天迅速組織了下語言:“你自己做,也不一定做得沒他好,結婚是很嚴肅的事情……”
“沒說完呢,”周賀打斷烏天:“我上個月談那個女的,懷孕了。”
烏天:“……”
“而且這事兒,老頭兒知道了。”
烏天:“……”
“薛立臻也知道了。”
烏天:“……”
“我也就通知你一聲,準備紅包的時候給哥弄個大的,”周賀笑了一下:“行了,你接着睡吧。”
“周賀!”烏天徹底清醒了:“你和薛立臻,打算怎麽辦?”
“涼拌。”周賀挂了電話。
烏天從床上坐起來,穿好衣服,帶上七中的教師校園卡,出門打車去了七中。
暑假裏的學校一片寂靜,烏天進了門,先去了行政樓一樓的值班室。
“哎,小烏怎麽來啦?”今天是成老師值班。
“成老師,我這兒忽然有個急事兒,我有個同學,也是咱們學校畢業的,今年考上公務員了,需要調學校檔案——我也不知道他那兒怎麽搞的,還需要高中檔案,反正就是他讓我來幫他問問,方不方便調?”
“調檔案啊?那還挺麻煩的,程序不少,這樣吧,你先去檔案室找找,看能找着不。去年檔案室換地方,我聽說他們還弄丢了一些呢。”
“啊,行,那您幫我開一下檔案室的門?”
成老師面露難色:“這個嘛……小烏啊,我給你開了門,你別說出去啊,管檔案室的王老師他媽住院了,他沒請假,這兩天我先拿着他鑰匙。”
烏天心下了然:“您放心,我就先找找看,不說出去。”
烏天進了檔案室。
學生檔案都是按時間放的,烏天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那屆學生的檔案。聶原是中途轉學的,按規定學校會保存他高一上學期的入學記錄,也就是說,這裏理應有他的檔案。
高大的櫥櫃,從上到下,烏天從站着,到彎着腰,再到蹲着——所幸,他終究找到了寫着“聶原”兩字的文件夾。
烏天取出來,打開,裏面只有一張紙——
沒錯,是轉學時開的證明。
烏天接着往下看。
“……因故轉入槊縣第一中學就讀。”
簽字人:烏秀梅。
在悶熱不堪的檔案室裏,一瞬間,烏天如墜冰窟。
中午十二點整。
這時的巴黎左岸咖啡廳是鮮少有客人的——誰大中午的吃西餐呢?而那些需要借咖啡廳調情的人,都是下午才陸續到場呢。
服務員把羅宋湯送到靠牆角的5號桌。這兩位客人奇怪,一年輕一年長兩個男人,中午,在咖啡廳吃飯?還做賊似的選了個角落裏的位置。
要不是年輕那個長得英俊倜傥,簡直要懷疑是犯.罪分子接頭了。
烏天沖老範扯出一個笑容:“範老師,打擾了,這會兒把您約出來。”
老範沉着臉皺着眉:“不要緊。”
“您嘗嘗羅宋湯吧,這家咖啡廳我也是第一次來——下次請您吃川菜吧?”烏天客氣道。
“烏天,”老範嘆了口氣:“你是我教過的,我知道你這孩子什麽性格——有話直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烏天放下手裏的勺子,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問:“我們高一的時候,聶原轉學到槊縣一中,這件事兒您能把原因給我講清楚麽?”
烏天問完,老範沉默了。
過了很久,久到熱氣騰騰的羅宋湯已經變得溫嘟嘟,老範露出了一個笑容:
“昨天晚上在電影院碰見你倆,我就知道,你會來問我,但是沒想到你這孩子反應這麽快。”
烏天:“這有什麽好笑的?”
老範搖搖頭,仿佛自言自語:“你們又在一起了?昨晚我見了你倆,電影就看不進去了,說實話,烏天……我有點高興。”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停更了一天,實在抱歉!太太太忙了。
☆、夜奔
烏天在家待了兩天,之前那條中華快被他抽完了,不知道這算不算堅持了五六年的戒煙失敗了?其實他也沒多想吸,就是忍不住給手頭找點事情做。
這兩天他沒聯系聶原,聶原也沒聯系他。很多次,烏天點開微信,盯着聶原那個系統自帶的頭像,大拇指抑制不住地點開了那個頭像,但對着聊天框,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說什麽呢,說什麽都屁用沒有。
之前烏天一直以為聶原只是嘴硬罷了,還是對自己有點意思的——那天晚上看完電影牽他的手他也沒拒絕。現在烏天才明白過來,聶原那是懶得和他費勁。聶原說的話是真的,他見了烏天,就煩。
那我們還有可能麽?
翻來覆去輾轉反側,第三天,烏天決定,他得堅持下去試試。
不為別的,就為他心疼聶原。
聶原一個四肢健全的大男人用得着他來疼?其實用不着,烏天理智上是明白的,但是忍不住。這感覺就像他上大學的時候第一次讀魯迅的《在酒樓上》,他的印象裏一貫深沉嚴肅的魯迅,竟然也會寫那種——那種感情——一個男人輾轉了很多地方,就為了給多年前話都沒說過幾句的鄰居女孩兒買一朵剪絨花。
這種感情一兩句說不清的,反正現在烏天想起來聶原就覺得心尖兒被咬了一口。想揉揉。也想揉揉聶原。
第三天,烏天起了個大早,他把房間的窗戶都打開來散煙味兒,然後又把攢了幾天的衣服洗了,晾上,地拖幹淨,屋子裏的東西擺放整齊。
幹完這些活就中午了,烏天出了一身汗,但好歹是把家裏收拾得煥然一新。
冥冥之中,這像一個暗示,暗示着新的開始。
烏天睡了個午覺,醒來時,四點不到。上了會兒網,認認真真把自己拾掇一番,五點四十五,烏天出門。
還真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烏天坐在出租車上,臉沖着窗外無聲地笑了。
到聶原家門口的時候剛好六點二十。烏天等到六點四十,仍沒見聶原。他敲敲門,沒人應。
到了七點整,他終于還是忍不住給聶原打了電話——他本來是挺想給聶原個“看我又來了”的驚喜,但轉念一想對聶原來說未必是驚喜……
聶原的手機沒人接。
烏天的心提起來,不會又像上次那樣……
還有,小梁呢?
七點一刻,烏天蹲在門口狼狽地撓着腳腕上蚊子叮的包時,小梁走進了樓道。
“你、你又來了!”小梁驚訝地喊。
“嗯,我來找聶原。”烏天站起來,沖他笑笑。
“你們……哎進屋說。”
烏天跟小梁進了屋,屋子裏亂糟糟的。
“你和聶哥……在……那個?”小梁小聲問。
“哪個?”烏天覺得這小孩兒挺有意思,故意逗他。
“就……搞……對象?”聲音越來越小。
“沒,”烏天繼續說:“是我追他呢。”
小梁盯着烏天,表情變得凝重:“你為什麽追他?”
烏天簡直想笑了,但小梁一臉嚴肅,他也不好意思真的笑出來,只好盡力忍着,說:“因為喜歡他啊。”
小梁不吭聲了。
過了好半天,他才猶猶豫豫地說:“聶哥是個特別好的人……他跟我說……說他們那種人,都是一夜情,不會有人真的搞對象的……”
烏天的心沉下去,他也不大清楚同志圈子是什麽情況——聶原在這個圈子裏待了多久了?
“你別擔心,我對他是認真的。”擔心我對他就是一夜情?烏天心說,我倆多少年前就那什麽過了,少年。
“真的?”
真是個小孩兒,烏天回答:“真的,我真喜歡他。”
小梁的眉毛抖了抖,然後他又伸手去抓自己的頭發。烏天看他挑染的那撮藍毛都要被他揪光了,忍不住問:“你這是怎麽了?聶原呢?”
小梁擡起頭,臉是挎着的:“聶哥……我……我覺得他應該挺難受的……”
“他怎麽了?!”烏天吓了一跳,聲音陡然提高。
“就那天晚上,你倆看完電影,他回來沒多久,就接了個電話,是他老家的人打的,說他姥爺不在了。”
烏天呼吸猛地一滞:“然後他回去了?”
“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回老家了。”
“還是槊縣丘西村對吧?”烏天快速問。
小梁愣了愣:“這你都知道?”
烏天拍拍他肩膀,一陣風似的出了門。
老媽他們還要一個多禮拜才回來,烏天随便收拾了幾件衣服,帶上卡和足夠的現金,直接到樓下打車。
等來了好幾輛空車,但司機一聽這麽晚了要去槊縣,都拒絕了。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終于碰上願意去槊縣的司機。
烏天盯着窗外一盞盞向後飛去的路燈,雙手攥成了拳。
司機說快到了的時候,烏天給聶原打了個電話,這次是關機了。
“師傅,您能再開快點麽?”
“小夥子有急事兒?”司機慢悠悠地答道:“開夜車還是慢點安全。”
烏天不好再催,只覺得滿心煎熬——似乎和聶原重逢之後,情緒就變得多,變得濃郁。
又過了不知多久,司機停車:“丘西村到嘞。”
烏天匆忙付錢,下車。
出租車開走了,留下烏天一個人面對着那塊寫着“丘西村”的牌子。
——七年前的那個早晨,周賀騎摩托車載着崴了腳的他,來到這裏。
現在他又來了。
十點多了,路上已經沒什麽行人。倒是有家小超市開敞着門,燈也亮着。
烏天過去買了瓶礦泉水,順便打聽。
果然,超市老板一聽烏天是聶家小子的朋友,十分痛快地指了路。末了還低聲囑咐烏天:“我看你們還是再多叫幾個朋友來……”
烏天疑惑,但也顧不上細問了,按着老板指的路快步前進。
五分鐘後,他聽見了不遠處的吵鬧聲。
烏天加快腳步,再往前走,吵鬧聲越發清晰。
“你們他媽的想搬我爺的東西,做你狗.日的夢去吧!”
“我操,給臉不要臉……”
一群人站在院門口,最中間,一男一女正破口大罵。圍觀的幾個人身上還披着麻戴着孝。
烏天皺皺眉,趁着天黑撥拉開圍觀的人。他使勁兒睜大了眼睛,然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正在罵人的女人身邊的聶原。
也可能是他對聶原的身影、站姿太熟悉了吧。
聶原身上披着白布。
烏天湊到他身邊,悄聲叫道:“聶原。”
聶原猛地擡起頭:“啊——你——你怎麽……”
烏天一把摟住聶原,手掌在他後腦勺輕輕摁了摁。
作者有話要說: 短小了……明兒多更點~~~
☆、怒喝
烏天坐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心裏那個委屈啊。
好吧,這事兒也怪自己——
看見聶原的一瞬間他就腦子一熱老母雞護雛似的沖過去把聶原摟住了,周圍全是人,聶原任烏天摟着,把烏天拽進了屋。
烏天正滿心琢磨着怎麽安慰他啊他肯定心裏挺難受……扣在聶原肩上的手就被聶原一巴掌拍開了。
“你他媽腦子有病吧!”聶原壓着聲音罵道。
“我——”聶原的開場白怎麽和想象中不太一樣……
“我家的事兒你來湊什麽熱鬧,你這麽閑去談個戀愛做個生意不好嗎,非要天天給我添堵?!”
“我聽小梁說你姥爺走了……”烏天不知道自己踩着了什麽雷,小心翼翼地說。
“我姥爺走了關你屁事啊?!”這時烏天聽出來聶原嗓音是沙啞的。
“我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烏天也只好這麽說。
“……”
聶原嘆了口氣,他駝着背,整個人散發出濃濃的疲憊氣息。
外面的争吵還在繼續,聶原攥起拳頭在自己額頭上砸了砸:“姥爺已經下葬了,現在就是來回扯皮,你能幫什麽忙——我心領了,你明天早上就回去吧。”
然後不及烏天回答,聶原就丢下一句“在這屋坐着”,轉身走了出去。
外面混亂的争吵還在繼續,烏天只聽得出那男人說的是甘城本地話,那女人——大概是槊縣方言?
烏天爸媽都不是本地人,家裏說普通話,所以那男人的話烏天也只能聽個大概,說快了也聽不懂。
看了眼手機,快十一點了。
聶原讓自己明天早上就回去——想想也是,我算什麽?朋友,朋友不算,同學……半年而已,勉強。
最重要的是,聶原讨厭我。
甚至,憎恨,也不是不可能。
外面陡然響起女人的號啕聲,烏天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回來,聶原家到底是什麽情況?!
女人哭起來了,但吵鬧還在繼續。
烏天打量這間逼仄的小屋子,只有光禿禿床板的單人床,又矮又破的木桌,木桌下面的櫃子裏立着看不清書脊的書……
烏天蹲下,打開手機的手電筒。
這麽做是非常不禮貌的,烏天一面想着,一面把手機湊了過去。
《九年義務教育語文》《九年義務教育數學》……
烏天舉着手機的手一晃,《數學(必修1)》。
當年聶原拿着這本書,一遍又一遍,給他講三角函數和平面直角坐标系。
烏天的手伸過去,在即将觸到書脊的時候,又頓住了。
那女人的哭聲越發聲嘶力竭,還夾雜着嘶啞的吼叫。
烏天把《數學(必修1)》抽了出來。
翻開封面,內頁上寫着圓咕隆咚的“聶原”,說起來挺有意思的,聶原學習好,字卻寫得一般。現在的他精煉瘦削,不知寫出來的字還是這樣麽?
高一(22)班。
烏天盯着看了兩秒,繼續往後翻。
翻過幾頁,空白處密密麻麻地都是聶原的筆記。
繼續翻,一張黃綠的紙夾在書頁間。
很軟很薄,服帖地對折了一次。烏天把書攤開放在自己腿上,輕輕抽出那張紙。
打開,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那是他的字。
遙遠的2009年撲面而來,日測結束了,聶原拿着書和筆走向自己位于角落的座位:“昨天給你留的題做完了嗎?”
他穿着天藍色的校服,講題時垂着眼,睫毛看上去很柔軟。
對,很柔軟,他比誰都清楚——那種觸感。
烏天把紙重新對折好,夾回書裏,将書放回原來的位置。
将近十一點半的時候,外面的争吵聲停止,聶原進屋了。
烏天想問他發生什麽事情了,但聶原皺着眉,眼皮都耷拉下去了,一副疲憊至極的樣子。
他一言不發地坐到床板上,頭靠着牆,閉着眼。
屋裏連電扇都沒有,所幸村裏要比城市涼快不少,又是深夜了,不算太熱。
門外還有說話聲,聶原不說,烏天也問不出口。
“聶原!”小屋的門忽然被一腳踹開。
烏天被吓了一跳。踹門的是個肥碩的男人,禿頂了,脖子上挂着金鏈子。
他身後跟着個女人,瘦小,烏天看見那女人就愣住了——那是聶原的媽,他們母子很像,一眼就能看出來。
聶原迅速站起來,對着男人點點頭:“陳叔。”用的是普通話。
“你說說這事怎麽辦,那死老頭不是把東西都給你了?”男人語氣十分粗魯。
死老頭?
“姥爺把他的東西給我了,姥姥還在,她的那一半還是她的。”
“放你媽的屁!”男人伸手在聶原肩上狠推一把:“死老頭的說的就是這兒的所有東西!”
烏天扶住被推得向後退的聶原,另一只手握緊了拳頭。
卻沒想到聶原依舊平靜:“陳叔,就算是這樣,那現在也不能把家裏的東西都搬光吧……姥姥還要在這兒住……”
“她一個老太婆能用什麽?!我又沒說要把竈臺都搬走!那幾個櫃子,還有床,她用得着嗎?!讓她睡你這張床不就行了?!”
聶原沉默。
聶原他媽拽了拽男人的胳膊,聲如蚊蚋:“來運,要不……”
“滾!”男人怒吼,胳膊一揮甩開她的手,走了。
然後聶原他媽就轉身追出去了。
烏天隐約聽見他們在屋外争執了幾句,就沒了聲響。
剛剛還人聲鼎沸的房子瞬間安靜下來,只有烏天和聶原一起一伏的呼吸聲。連蟬鳴都是若有若無的。
聶原推門出去,過了一會兒又抱着兩床褥子回來,一床放在桌子上,一床扔到床板上鋪起來。
“你睡床吧,我打個地鋪。”聶原說。
“家裏有水麽?”
“沒,”聶原啞着嗓子咳了一聲:“你忍忍吧,這會兒超市關門了。”
烏天俯身拿起自己放在桌角的礦泉水瓶:“那你先喝我的吧。”瓶子裏還有半瓶水。
聶原看了烏天一眼,接過礦泉水,擰開蓋子,仰頭咕嘟咕嘟幾口就喝光了。
“你睡床吧,看你挺累的。”烏天說。
“……行。”聶原脫了鞋往床上一倒,連枕頭也沒有。
烏天打好地鋪,拉了燈繩,房間陷入黑暗。
窗外有一點點月光照進來,隐約可見聶原後背的輪廓。聶原背對着烏天。
烏天很想問問聶原剛剛那男人是誰,話到嘴邊又想,既然聶原不解釋,那就是他不願叫自己知道。于是又硬生生憋回去。
過了很久,久到烏天以為聶原早已入睡,他自己也迷迷糊糊合上了眼——
“剛才那是我後爸。”
烏天猛地清醒了:“嗯,站他後面的是……”
“我媽。”
“啊,嗯。”
“我姥姥還沒死呢,他就要把東西搬走。”聶原說完,竟然笑了笑。
“我聽他說那是你姥爺留給你的?”
“留給我,不就是他的了麽,我和我媽都靠着他吃飯呢。”
“……”
“睡吧,明天早上你坐車到縣城,然後打的回去,或者坐大巴也行。”
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
到了後半夜,月亮的位置變了,照進來的月光更多。烏天一直待在城市裏,從沒發現過,蒼白的月光可以這麽亮。
亮到讓他清晰地看見聶原起伏的後背,顫抖的肩胛骨。
烏天起身,在床沿上坐下。
他把手指輕輕搭在了聶原的臉頰上。
聶原沒動,烏天的手指向上挪,觸到他閉着的雙眼,和源源不斷湧出來的熱淚。
烏天用手背抹掉聶原臉上的淚,剛抹幹淨,臉頰又被流下的淚水打濕。烏天幹脆不為他抹眼淚了,俯下身摟着聶原,臉貼在他凸起的肩胛骨之間。
過了一會兒,感覺到聶原的顫抖漸漸停止了,烏天輕聲說:“擡一下頭。”
聶原仍舊背對着烏天,微微擡起點腦袋。
烏天的胳膊從他頸下伸過去,讓他枕着自己的胳膊睡。
聶原往裏挪了點兒,烏天上了床,但這單人床實在太窄,兩個大男人躺在上面,身體緊貼着身體,出了很多粘膩的汗。
“睡吧。”烏天說。
第二天早上,烏天是被聶原叫醒的。
聶原還穿着昨天那身皺巴巴的衣服,倒是沒披麻戴孝了。
小木桌上放着一碗豆腐腦、三根油條、一瓶礦泉水、一支牙刷和一支牙膏。
“幫你問好了,一會兒十點半的時候有去縣城的車。”聶原語氣如常,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海市蜃樓。
烏天去刷了牙,坐在桌前吃早餐,他飛速啃完三根油條,喝下最後一口豆腐腦,舔舔嘴唇:“我不走。”
聶原皺眉:“你別在這兒添亂了行麽?”
我不要臉,烏天暗自做着心裏建設:“我不添亂,晚上給你睡。”
聶原:“……”
烏天知道聶原會錯了意:“呃,我的意思是,晚上陪你睡。”
聶原:“……”
烏天心想這麽說還是不對:“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陪你哭?”
聶原一巴掌拍在烏天後腦勺:“閉嘴!”
烏天別過臉偷偷笑了,連牙刷都給我買好了,你确定想趕我走?
“聶原!”屋外一聲大吼,烏天聽出來了,是聶原後爸。
烏天跟在聶原身後出門,見聶原後爸帶着幾個男人走了過來。
“我急着回去,不跟你家那些傻逼玩意兒墨跡了,你說去吧!反正今天我肯定得把東西搬了。”男人挺着懷孕般的肚子說。
烏天剛想出聲阻止,就聽見聶原說:“那就搬吧,廚房和那間小屋別動。”
幾個男人越過烏天和聶原進了屋,随即屋子裏傳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聶原一臉漠然。
烏天想,他的家要被搬空了。
昨天晚上聶原流淚時起起伏伏的後背——
“都他媽給我停手!”
烏天轉身,沖着屋裏怒喝道。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看文的各位,你們的點擊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當然要是給我點回應就更好了哈哈~
☆、沉默
屋裏的幾個男人均是二三十歲的樣子,塊頭很結實。聽到烏天的怒喝,都停了手看着烏天。
“你幹什麽?!”聶原攥住烏天的胳膊,低聲問。
“你在建安工地上承包了活兒,是不是?”烏天看着聶原後爸問。
“關你蛋事啊!”他粗聲粗氣地回答。
烏天知道他看自己和聶原在一起,肯定覺得自己也好欺負,便也不多廢話,直接掏出手機撥了周賀的號碼。
周賀十分靠譜地迅速接起。
“周賀,建安工地是你們公司的吧?”
“是啊,怎麽了?”
“現在你們工地上有個老板,非要搬我姥姥的東西,你幫我說個情,讓他別搬了。”
電話那端沉默兩秒,然後周賀極其默契地回答:“好,你把手機給他。”
烏天把手機擴音打開,向前幾步,手伸到聶原後爸面前。
“是楚經理,還是哪位?”周賀沉聲問。
男人的表情明顯變了變,但可以看得出他還是力圖做出一副兇惡的表情:“你誰啊?!”
周賀沒回答他的問題,自言自語道:“不是楚經理,哦,那就是他管的包工頭了,行,我直接找楚經理吧。”
說完就幹脆地挂了電話。
屋裏的幾個男人都愣着,烏天沖聶原安撫地點點頭。
就在這時,男人的手機響了。
他盯着手機屏幕,腮幫子上耷拉着的肉驟然間抖了抖。
“喂,楚經理?”
“……我……哎,什麽?不會啊,我們用的都是合格的電纜啊?”
“好好好,楚老板你別着急,我馬上去看,馬上就去啊!”
“好……對不起對不起,馬上到,您別跟他們着急……”
男人的指頭在屏幕上一戳,惡狠狠地挂了電話。
“小劉,你們幾個出來,還搬個鳥啊,滾回去幹活!”
那幾個男人走出屋子,個個面色不善地盯着烏天。
“走了!”聶原的後爸怒吼道。
他氣得一張黑臉都發紅了,像塊兒燒過的煤球。
“聶原,你行,我真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手!”他最後剜了聶原一眼,走了。
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裏,他們一夥人雄赳赳氣昂昂地進屋,灰頭土臉地離開。
烏天心裏松了一口氣,其實他也沒想到會這麽順利,剛剛還在擔心要是真打起來肯定是場惡仗。周老板讓他見識到了資本的力量……
“周賀是那個工地的老板。”烏天向一旁沉默的聶原解釋說。
聶原低着頭,不說話。
“他以後應該不會來了……”
烏天話沒說完,只見聶原猛地揮起拳頭,沖自己砸了下來——
“嘶——!”
烏天被打得一個踉跄,摔在了地上。
聶原是用了十足的力氣的。
“滾,馬上滾,再也別讓我看見你。”聶原彎下腰來一把抓住烏天的領子,一個個字喑啞地擠出牙縫。
他的力氣太大,把烏天襯衫上的扣子都拽掉了一粒。
聶原松開手,轉身進屋,“砰”地甩上了門。
烏天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朝那扇緊閉的門望了一眼。
然後他走了。
到家的時候是下午一點半,出租車司機一路上都在悄悄透過後視鏡打量烏天,準确地說,打量烏天高高腫起的右臉。
沖完澡出來,周賀的電話過了;“解決了不?”
“……解決了。”
“诶,你怎麽了,聲音這麽怪。”
烏天右臉腫着,自然影響發音,但現在他實在沒心情細說:“沒什麽。”
“好,那我挂了。”
“嗯,挂吧。”
烏天翻箱倒櫃地找出紫藥水,沮喪地發現已經過期了——這還是他高中時買的。
對,他已經很多年沒這麽挨過打了。
烏天只好找了個塑料瓶,往裏面接上水放冰箱裏凍着,一會兒結冰了拿出來敷臉。所幸爸媽還有好幾天才回來。
熱臉貼冷屁股,烏天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這個詞兒有多貼切。
雖然給自己心理建設過很多次“我不要臉”,但真到了這種時候,烏天還是忍不了。他望着那扇門的時候,腦子裏确實劃過了“去敲門”的念頭,但只是一瞬間,一剎那。
反正聶原家還在,他也就算是沒白去一趟,至于聶原為什麽發火,他想不出來,也不想問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知道自己就是個凡人,能力有限。
烏天忽然覺得疲憊,聶原說滾,再也別讓我看見你。
……這次大概真得滾了。
烏天在床上翻了個身,一不小心枕頭碰着右臉,一陣劇痛。現在再疼也不能咧嘴咬牙——會更疼。烏天左臉朝下側躺着,閉上了眼。
再醒來,是被手機鈴聲吵醒的。
右臉火辣辣的,好像更疼了。烏天抓起手機,來電人柳葉。
“喂。”
“幹什麽呢?”柳葉柔聲問。
“……沒幹什麽,待着。”
“我上上周去北京學習啦,太忙,一直沒顧上聯系你。”
柳葉的态度很聰明,她知道烏天對自己沒意思,就不問“你怎麽不聯系我”,只說我沒聯系你,姿态放得低,惹人心疼,不招人煩。
“哦,學習……”烏天腦子一團糟:“忙嗎?”
那頭柳葉輕輕笑了,烏天才想起來柳葉上一句話說了“太忙”。
“今晚有空沒?我帶了稻香村的點心,給叔叔阿姨。”
人家給買了禮物,按理說烏天絕對不能再回絕了,但眼下的情況……烏天只好硬着頭皮說:“我這幾天在準備一個比賽,實在沒空……真的不好意思,過幾天我請你吃飯,行嗎?”
柳葉痛快地答應了,還提醒烏天說:“別太累了啊,多喝熱水。”
烏天開玩笑地回:“網上不都說這話是男人常說的嗎。”
柳葉笑笑:“反正我沒男朋友,就給我個機會說一下咯。”
挂了電話,烏天心情也好點了。
如果不是相親對象,柳葉其實是很适合做朋友的女孩子,溫柔,體貼,懂事,還有些女孩子獨有的可愛。烏天不得不承認柳葉的這通電話恰到好處地安慰了他的自尊——也不是沒人喜歡他,對吧。
烏天點開微博,已經好幾天沒看了,又是上百條更新。
嫣嫣然:“吃上火了,沒力氣更新了……”配圖是一盆火紅的麻辣小龍蝦。
嫣嫣然:“今天不更,老娘約會!!!”
嫣嫣然:“五千字啊旁友們,你們看見了嗎,五!千!字!啊!”
鄭嫣生活中是個話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