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節晚自習的下課鈴一響,烏天就帶着聶原走出了教室
不是你說服他的麽,我剛剛去問他到底參不參加,他同意了啊!”
“……可他……那好吧。”聶原心裏疑惑得不行,烏天昨晚不是還說了那些拒絕的話。
申鵬走了,聶原坐在座位上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烏天怎麽突然轉變了态度。幹脆就不琢磨烏天了,因為今天要回家了!
聶原還是挺激動的,畢竟他已經兩個月沒回家了。第一次離家這麽久。
中午回宿舍,大家都在收拾東西了,梁德浩和何磊興奮地讨論着這兩天假去哪玩,何磊說要去打臺球,梁德浩說要去市中心新開的那家電玩城。聶原都沒去過,插不上話,默默想着要不要帶幾張考得好的卷子回去給聶美榮看。
烏天也兀自收拾着東西,經過昨晚的事情之後,聶原和烏天就再沒說過話了。聶原倒不是生氣,只是覺得烏天都那麽說了,自己實在沒理由再認為自己和烏天“挺熟的”。
放假的下午沒有每日測驗,下了第三節課就可以離校了。
到了還有十分鐘下第三節課的時候,平時一貫嚴肅的歷史老師竟也合上了歷史書,笑着說:“看你們也聽不進去了,都準備好啊,一會兒一打鈴就往外沖,誰最後一個出教室門就幫我把作業抱回辦公室再走。”
教室裏一片哄笑。
下課鈴一響,真的是全班都争先恐後地背起書包往外跑。
聶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了校門。
晚上十點十分,聶原終于看見了自家矮矮的房子。
他是不到五點半上的大客車,沒想到車半路壞了,他們一車人只能等着下一輛來接。好不容易等來了下一輛,車上又一股濃濃的臭味,汗臭腳臭……熏得聶原一陣陣惡心。聶原上車時餓得不行,下車時就只想嘔吐了。
終于撐到了家。
聶原往家門口走的時候有點疑惑,他給聶美榮說了今天回家,車晚了這麽多,怎麽沒像以前初中時那樣去村口接他?
到了家門口,聶原擡手剛要敲門,忽然聽到一陣噼裏啪啦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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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接着就是他媽的聲音:“她來了誰管她啊?你管?你不幹活了?”
聶原的手定住了。
“你是一分錢沒有到我家的,不會掙錢就算了,你現在還把老太太往我家領?你當我家養老院啊!”
……
聶原在門口靜靜聽了幾分鐘,然後使勁兒敲了敲門。
“媽,我回來了。”
開門的是他爸,聶原進門,見他媽正坐在院子裏的椅子上低低地抽泣。地上是一堆他家瓷碗的碎片。
見了這場景,聶原剛剛在門外的擔憂變得更沉重。
聶美榮抽泣着不說話,聶原只好沒話找話地問他爸:“姥姥姥爺呢?”
“已經睡了。”
“噢,那,那我也去洗洗睡了。”聶原脫下書包,走向自己的小屋。
進了屋,聶原去接了壺水燒上。等水開的間隙,他聽見自己肚子叫了。這是今晚第二次叫了,本來以為餓過勁兒就不會再餓了呢。不過……就現在家裏這狀況,肯定也沒飯吃。
聶原擦洗完身子躺在床上,忽然就想起了那兩個晚上烏天給他吃的面包。
特別軟,奶香味特別濃,特別好吃。就是太貴。
連塊兒面包都那麽遙不可及。
第二天聶原起床的時候他爸已經出門幹活去了。他家有地,不過已經和村子裏其他村民的地一起租出去了,農忙時租地的老板會雇村民們幹農活,農閑時,村民們就去村子附近的工廠裏打工,水泥廠、塑料廠什麽的,村子附近有不少。
桌上有碗面條,聶原吃了,見聶美榮正低着頭坐在院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聶原走過去,蹲下問聶美榮:“媽,昨晚你們吵架了?”
聶美榮的眼睛是腫的,聲音也啞:“小原,媽媽就你這點盼頭了。”
聶原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媽,到底……怎麽了?”
“你奶奶要從貴州過來,這不是成心不讓咱家過日子嗎?”聶美榮說。
聶原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你奶奶”是誰——他從出生到現在都沒回過他爸的老家貴州,更別說見爺爺奶奶了。貴州太遠了。
“奶奶……怎麽突然說要過來?”
“你小叔叔——咱們都沒見過的,一直在貴州——要娶媳婦了,你爺爺奶奶太窮,沒錢給他蓋房子,你奶奶這是要過來管咱們要錢!”
“……啊?”聶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咱哪有那閑錢給他們蓋房子啊,你要上學,而且我們還得攢錢供你上大學,你姥姥姥爺歲數也大了,更別說,”聶美榮說着說着又帶上了哭聲,“你爸根本就掙不來錢!我生你的時候,咱家這房子還是村裏最好的,現在呢,別人家都早就蓋了二層樓了,咱家還和十多年前一樣!村裏別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沒出去打工的也在廠子裏混的不錯,就你爸,這麽多年了一直就是個臨時工。小原,你說媽能不難受嗎?”
這些抱怨聶原聽了好多年了,已經有點麻木,只能輕輕拍着聶美榮的後背:“媽,你別哭了……”
“小原,好好學習啊,”聶美榮抹了把眼淚,“媽就是當初沒上下來學,要不早就走出這破村子了,咱家窮,也給你幫不上什麽忙,都靠你自己了。”
“嗯,媽,我知道。”聶原連連點頭。
聶美榮不住地嘆氣。聶原聽着就難受,像浸了水的油紙,嚴絲合縫地壓在心上。聶原試着轉移話題:“媽,七中的條件特別好,每個教室都有空調,還有多媒體……就是電腦。”
“城裏就是好啊,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在縣裏上學,夏天熱得一身痱子。”聶美榮輕聲說。
聶原趕緊接着說了許多學校裏的新鮮事兒,聶美榮的眼淚漸漸止住了。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聶美榮起身去做飯了,聶原獨自坐在院子裏,現在正是十一月初,秋高氣爽,風已經有點涼了,但不冷。
铛铛铛,有人敲門。
聶原起身去開了門,竟然是他爸。聶原剛想問“爸你中午不是在廠裏吃飯嗎”,就看見他爸身後探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腦袋。
老人從聶原他爸身後走了出來。
“聶原,叫奶奶。”楊忠國說。
作者有話要說: 到——底——有——人——在——看——嗎——
☆、當時(十三)
這周日的晚上臨時加了個班會,但并不是老範來開,而是袁齊和申鵬來安排明後天運動會的事情。基本上每個人都有事做,運動員要比賽,其餘的同學,有給運動員拿衣服遞水的,有給全班搬純淨水的,有寫詩給廣播臺讀的(詩被讀了能給班級加分),有專門在看臺上扯着嗓子加油的……
聶原趴在桌子上,腦袋沉得像灌了水泥。袁齊和申鵬的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進耳朵,但兜了個圈子又拐出去。頭暈乎乎的,分辯不出一句句話的含義。
韓宇低下頭來問:“聶原你沒事吧?”
聶原睜開眼,反應了一會兒,“沒事,我……困。”
韓宇松了口氣,“那你明天可睡飽了,後天你跑一千五呢。”
晚上回了寝室,聶原拿出從家裏帶來的感冒藥,和着水吞了一粒。說明單上寫的是一天兩次,聶原早上在家裏吃了一次,下午在大客車上吃了一次。但這會兒實在難受得厲害,感冒藥多吃一次應該也沒事吧。聶原吃完藥去洗了把臉刷了個牙就躺下睡了,恍惚間聽到梁德浩問“聶原怎麽睡這麽早”。往常聶原洗漱完還要看會兒書,直到熄燈了才睡。
聶原想回答他句“困”,但嗓子黏住了一樣發不出聲,幹脆也就不說話了,接着睡。
又過了一會兒,聶原感覺有只手掌貼在了自己的腦門上。
聶原閉着眼迷迷糊糊的,想,梁德浩手好涼啊,貼腦門上還挺舒服的。
然後就聽見了烏天的聲音:“他發燒了。”
聶原吓一跳,睜開了眼。
他眼睜睜看着烏天的臉越來越大——離自己越來越近,“你吃藥了麽?”
聶原清醒了許多,點點頭。
“嗯,好。”烏天說完就起身爬上了梯子。
聶原又昏睡過去。
所幸早上醒的時候已經好多了,雖然腳步還有點飄,但起碼頭不暈了。聶原又吃了一次藥,搬着凳子随同學們走向操場。今天是運動會的第一天,基本上都是短跑項目,令大家驚訝的是他們班的運動員相當靠譜,基本上都進了前三名,甚至有三個項目拿了第一。老範笑得合不攏嘴,和拉拉隊一起在看臺上扯着嗓子喊加油。
可能冬天要來了,聶原抽了抽鼻子想。今天降溫了,風裏陡然帶上了刺人的寒意,聶原感覺頭又開始暈乎乎的,身上關節處也疼。好像是病毒性感冒。聶原猶豫着今天跑不跑——之前打算提前跑幾圈适應适應。一千五百米呢,他以前從沒一口氣跑過這麽長。
最終還是放棄了,今晚吃了藥好好休息,明天直接比賽吧。
晚上回了宿舍,何磊他們還亢奮着,一會兒說女子50米比賽裏張一曉甩了第二名一大截,一會兒又說跳遠的時候20班那個男生甩掉了一只鞋,說着說着梁德浩忽然看向聶原,“哎,聶原明天跑一千五啊!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聶原吃了感冒藥就犯困,半眯着眼點了點頭:“……還行吧。”
坐在上鋪的烏天探出個腦袋,看着聶原問:“你不是發燒了麽,能跑?”
烏天這樣一問,其他三個男生才發現聶原确實無精打采的,嗓子也是啞着的。
“我明天應該就好了。”聶原只好這麽說,運動會的報名表已經交上去了,這會兒想換人也換不了。
“要是實在跑不了……我們就偷偷找個人替聶原吧。”何磊說。
陳駿馳搖頭:“被發現了就取消成績,不是這一項比賽的成績,是所有成績都取消。”言下之意是今天的比賽成績這麽好,要是因為聶原一個人而被取消所有成績,多不值當。
聶原那句“我會跑的”還沒說出口,就看見烏天從梯子上爬了下來,皺着眉問他:“你吃的什麽藥?”
“呃,這個。”聶原把放在枕邊的感冒藥遞了過去。
烏天拿着說明書看了半天,說:“你這個藥不治咳嗽和鼻塞。”
聶原确實鼻子堵,甕聲甕氣地回答:“我也沒仔細看,應該治感冒就行了吧?”
烏天去櫃子裏拎出一只小小的塑料箱子,在裏面翻找着。過了一會兒,遞過來兩只口服液:“喝這個吧,通竅止咳的。”
聶原接過來,剛喝了一口就眉毛皺成一團,他咽了口吐沫,把兩小瓶口服液一口氣喝光了。怎麽這麽苦!
烏天看着聶原一臉掙紮的樣子,臉上帶了點笑意:“你怎麽回趟家還生病了。”說完也不等聶原回答,自己爬上梯子上床了。
聶原聽烏天這兒一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這周末家裏發生的事情。越想越頭大,越想越頭疼。
第二天上午各個年級的項目就都結束得差不多了,下午只有兩項:男子1000米和男子1500米。
中午午睡的時候聶原翻來覆去地睡不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操場上坐着,這兩天又降溫刮大風的緣故,聶原感覺頭又開始疼了,關節倒是不疼,但就是全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勁。聽何磊說他們班現在的總分是第一名,但第二名4班就比他們班低了2分,追得很緊,就看下午的兩項了。
下午先賽的是男子1000米。
聶原扒拉着看臺的欄杆,盯着下方跑道上已經擺好起跑姿勢的烏天。
槍“啪”地一響的同時,跑道上的運動員閃電似的蹿了出去。聶原的目光緊緊追着烏天,烏天個子高,腿長,步子大,看着挺占優勢。跑道一圈400米,要跑兩圈半。第一圈烏天算是跑在中游,到了第二圈就漸漸突出了,到了第二圈的後半圈,運動員們已經明顯分出了先後,烏天跑在第一梯隊,這時候他的步子徹底放開了,前後甩胳膊的頻率也明顯上升,矯捷的身姿像只兇猛的獵豹。聶原聽見老範感慨:“年輕就是好啊!”到了最後半圈,烏天穩定在第二名,看得出他在最後沖刺,但第一名也在沖,兩人始終有着大概一米的距離。
看臺上的同學們都急得拍欄杆,聲嘶力竭地喊:“烏天——加油——”聶原也跟着喊,簡直恨不得那個第一名突然摔一跤。申鵬見聶原喊得臉都紅了,趕快拍拍聶原的後背:“哎你就別喊了!省點勁兒,馬上你要去跑一千五啦!”
聶原一下子沒了聲,心砰砰地跳,立馬就緊張起來了。要比賽了。
“烏天是第二名!”蔣瀾瀾扭過頭來喊道,“可是第一名是4班的!是個體育生!”
衆人都大大“啊”了一聲,蔣瀾瀾接着說:“現在我們班是第二名,不過就被超了1分,要是一千五跑得比他們班快,分數就肯定能超過他們了!”
蔣瀾瀾這麽一說,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聶原。
“聶原加油啊!”
“加油!”
“超過4班就行了!”
這時烏天走上看臺了,他臉上脖子上都是汗水,白T恤的領口也被汗水濕透了,蔣瀾瀾趕緊把手裏攥着的礦泉水遞給烏天,然而烏天接過了水說了聲“謝謝”,連看也不看她一眼,就徑直走過去了。
“廣播裏在叫一千五的集合了,走吧。”烏天走到聶原面前說。
申鵬也跟着過去了,三人到的時候體育老師正在發別在衣服後面的號碼布。聶原接過號碼布,正準備讓申鵬幫忙別在後背上,烏天忽然伸手摁住了聶原。
“你感冒太嚴重了,跑不下來,我替你跑吧。”
聶原瞪着眼“啊?”了一聲,申鵬也吓了一跳:“開什麽玩笑!你剛跑完一千啊!而且如果被發現要取消成績的。”最後一句是壓低了聲音說的。
烏天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我初中練過長跑,沒事兒。他感冒太嚴重了,跑完這一場肯定得暈那兒。”說着就伸手去拿聶原手裏的號碼布。
聶原攥着沒給他,“我能跑,你……不用擔心,你快回去坐會兒。”
申鵬左右為難:“要不我回看臺問問誰能跑……”
“你們班搞什麽鬼呢!”一聲粗吼在聶遠身後響起。
申鵬一臉見了鬼的表情,也粗聲粗氣地說:“關你什麽事!”
那高個子男生走了,申鵬一臉焦急:“完了完了,那是4班體委,他剛剛看見烏天跑一千了,烏天肯定不能替跑了。”
“都弄好了沒?運動員準備上跑道了!”體育老師拿着喇叭喊了一嗓子。
“放心,我能跑。”聶原被4班體委吼那一嗓子激起了怒意。
“哎哎好的。”申鵬繞到聶原背後幫聶原別號碼布,烏天和聶原面對面站着。
“那你跑吧,我在裏面貼着內圈陪你跑。”烏天說。
聶原匆匆說了一句“不用了你快去歇會兒吧”,走向了跑道。
1500米要跑将近四圈,前兩圈不允許運動員變跑道。聶原在第四道,正中間的位置,匆匆往內圈那兒瞟了一眼,沒見烏天,看來他已經回看臺上了。
第一圈還好,大家為後面幾圈攢着力氣,都沒跑得太快。
到了第二圈,就漸漸分出先後了,聶原大張着嘴巴喘氣,鼻子完全是堵死的,整個鼻腔連着腦門都開始痛了,是劇痛,像有一把尖嘴錘子一下下砸在頭蓋骨上。聶原腦子裏除了痛感,就只有一個聲音在反反複複:
不要停。
天地間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和喘氣聲,怦怦怦怦怦,哈……哈……哈……
第三圈了。大家都貼着內圈跑,運動員們排成了一條線,聶原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麽位置,這時連“不要停”的念頭都沒有了,只覺得手腳和大腦分離了,他機械地重複着奔跑的動作,喘不過氣來。
“聶原!!!”
身旁傳來一聲吼叫,聶原一震,擡眼就看見烏天跑在自己身邊。
“跑完這圈就剩不到一圈了……加……油!”烏天也是上氣不接下氣的。
聶原猛地想起來,烏天不會一直在跟着自己跑吧!
聽見烏天的話,聶原清醒了不少,哎對,跑完這圈就快完了。
聶原往前看了看,發現自己應該是倒數幾名了。不過也真的提不起勁兒去超過前面的人了。
頭特別沉,光想往下栽。想撲到地上。
“聶原!!!”烏天又吼了一嗓子。
這一圈跑下來,每次聶原想往地上撲的時候,烏天就喊一聲他的名字,跟叫魂兒似的——不過人家叫魂兒應該是“聶……原……”,沒他這麽亢奮的。
最後大半圈,聶原感覺自己都有點飛升成仙的感覺了:前面有多少人看不出來了,劇烈的頭疼感覺不到了,看臺上此起彼伏的加油聲也聽不見了。
跟要靈魂出竅似的。
唯一清楚的是烏天還跟在身邊,與他肩并肩地跑着。
還有半圈。
還有小半圈。
還有……
“聶原!”
聶原只覺得雙腳一軟,被烏天拽到懷裏,兩人齊齊倒在了足球場的草地上。
聶原感覺自己的頭頂在烏天肩膀上,他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聶原,已經跑完了,你跑完了。”烏天輕聲說。
作者有話要說: 烏天真是男友力max……跑個800m都送掉半條命的作者說……
☆、當時(十四)
聶原的腦海裏的最後一個場景是韓宇背起了自己,烏天喘着粗氣跟在一旁。
再醒來時,已經在寝室床上了。
“好點了沒?”烏天正好拎着暖壺走過來。
“嗯……我暈過去了?”聶原坐起來問。
“你跑之前就在發燒了,你自己不知道,下午跑完可能是燒暈了。”烏天說着把暖壺裏的水倒了一點進杯子。
“喂你吃了退燒藥,現在應該退燒了吧,”烏天伸手摸了摸聶原腦門,“一會兒喝了水再量個體溫。”
聶原發現自己身上蓋着兩床被子,一床是自己的,一床是烏天的,捂了一身汗。
“你給我吃的藥?我一點都不知道……謝謝你啊!”聶原還有點迷糊。
烏天在聶原床邊坐下,和聶原挨得很近。
“我得給你道個歉,那天晚上是我沖動了……話說重了,沒有讨厭你的意思。你知道吧,我能進七中,進這個班,完全是因為我姑,我自己一點也不願意——你也看出來了吧,我就不是讀書考大學的料。”烏天說到最後,搖着頭笑了笑。
“呃,啊,沒關系,不對,我沒生你的氣,”聶原手足無措,“而且我覺得……你,就是這個班的一員啊,這和你是怎麽進來的沒關系。”
烏天垂着頭,“只是你這麽想。而且,我根本就不屬于這兒,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非要逼我在七中上學,考大學。我不想。”
聶原還是第一次聽烏天明确地表示不想考大學,有點迷惑:“為什麽不考大學?我媽就老跟我說,考大學才是唯一的改變命運的方法,你——”說到這兒聶原恍然大悟,說下去也不是,不說下去也不是。
烏天又不用改變命運。烏天家很有錢。
烏天了然地看着聶原:“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其實我沒覺得錢有多重要,我只想自由一點,不用天天被關在這所學校裏。”
聶原心想,你就是因為不缺錢,才“沒覺得錢有多重要”。
“哎對了,現在幾點?”聶原忽然回過神來,自己睡了多久?
烏天站起身把鬧鐘從自己床上拿下來,“八點四十。”
“啊?我睡了這麽久。你……不去上晚自習?”想到烏天因為自己不去上晚自習,聶原十分不好意思。
“沒事兒,反正我上晚自習也是發呆,”烏天笑笑,把剛剛晾着的水遞給聶原,“喝點吧,我之前喂了你一點兒,不過實在太難喂了,沒給你喝多少。”
聶原一聽“喂”就忍不住臉紅,太丢臉了吧,跑了幾圈就暈在那兒了。還得喂水喂藥的。
“要不我以後……還是接着給你輔導吧?要不然你晚自習多無聊。”趕快轉移話題,實在不想再聽自己暈過去之後的細節了!
可一提起輔導,聶原又想起來他要求換座位的事兒。
“烏天,我給老範說換座位……不是因為……不想和你一桌兒。”好吧,當時是不想和他一桌兒,可後來一看見烏天自己趴在角落裏的身影,就立馬反悔了。
“我當時……呃,老範不是知道我幫你撒謊的事兒了麽,他就把我叫過去批評了幾句,我……”我一時沖動就提出換座位了,你怎麽把我給賣了啊你。
烏天一愣。
“你說,是老範先知道你幫我撒了謊,然後你才承認的?”
“那不是你告訴他的麽……”聶原說。
“我是主動去找他了,就是為了讓他別去找你問,我給他說的是,我騙你說給他請了假回家。”烏天皺着眉說。
“什麽?!”聶原一個激靈,“那是誰告訴老範的?”
“我不知道,也可能是他自己猜出來的吧——他也知道咱倆關系好,就猜你也是共犯呗。然後詐了你一下,你就傻乎乎承認了。”烏天伸手拍了拍聶原的腦袋,“原來你沒把我賣了啊!”說着就咧嘴笑了。
聶原:“……原來你也沒把我賣了啊。”
烏天看聶原呆頭呆腦的樣子,忍不住在聶原腦門上彈了個腦崩兒:“繞了這麽大一圈兒……咱倆能多點信任麽,豬隊友。”
聶原沒聽清,問:“什麽隊友?”
烏天笑笑沒回答,起身去放在櫃子頂上的書包裏拿了兩罐八寶粥出來:“你不餓麽?我都要餓死了。”
他這麽一問,聶原也覺得餓了,明顯感覺到肚子裏空蕩蕩的,于是點點頭。
烏天又笑了,這次是放肆地大笑:“聶原,你是不是非要肚子叫才感覺得到餓?”
聶原:“……”好煩啊這人!
晚上下了晚自習後申鵬特意到聶原寝室慰問聶原:“聶原你太他媽厲害了!啊雖然你跑完就暈了,但是你知道嗎你的名次在4班那個人的前面!咱們班總分第一!老範今晚一直誇你來着!我靠,誰說火箭班就都是書呆子啊,這回真揚眉吐氣了!”申鵬還沉浸在下午的興奮裏,“哦哦哦還有烏天,烏天太厲害了!跑完一千還跟你跑了個一千五!太夠意思了!”
烏天只沖申鵬笑了一下,什麽都沒說。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聶原又被老範表揚了一番“帶病比賽”“精神可嘉”,烏天也連帶着被表揚了:“我們班烏天以前練過長跑啊!咱們班真是藏龍卧虎的。”
全班給他倆鼓掌,聶原扭頭看了眼烏天,他又恢複成那副沒骨頭的樣子,趴在桌子上,臉上沒什麽表情。
真的是降溫了,從早上開始下雨,一場秋雨一場寒。
因為下雨的緣故,跑操取消了,聶原幹脆趁着二十分鐘的大課間給烏天講幾道題,烏天一只手撐着下巴聽他講,眼睛亮晶晶的,帶着點笑意。
沒講幾句就聽見班門口有人大聲嚷嚷,聶原望過去,見申鵬和班裏幾個男生站在門口。還有幾個男生也站在那兒,不是他們班的。
聶原收回目光,“這條直線斜率要分情況讨論,可能是正也可能是負,對應到圖上就是直線和x軸正半軸的夾角可能是銳角,或者鈍角,明白嗎?”
烏天點點頭,“那直角的情況呢?”
聶原用筆尖點了點題幹:“這裏說了k一定存在,所以……”
“聶原!”蔣瀾瀾急匆匆地跑過來,“4班的人找過來了!”
“4班?”聶原一頭霧水。
“他們班不甘心得第二,非咬死了咱們班犯規,因為……因為烏天陪跑。”
聶原一臉驚訝:“好多班都有陪跑啊?學校也沒說什麽。他們昨天下午也什麽都沒說……”
蔣瀾瀾“哼”了一聲,“運動會都結束了,學校哪有功夫理這點兒事,他們肯定是不甘心,純粹來找茬的!”
烏天起身,“是我陪跑,我去看看。”
聶原也起身跟上,烏天扭頭說:“你別去了吧,你又沒犯規。”
聶原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瞪了烏天一眼,“你不是陪我跑的麽!”
兩人走到前門口,沈鵬幾個人正和4班幾個男生對峙着,都是氣沖沖的樣子。
“是我陪跑了,怎麽了?”烏天抱着手臂問領頭那個男生。聶原認出來那是4班體委。
“陪跑是犯規的,你們班這成績應該被取消。”4班體委高聲說,引得走廊裏來往的人都向這邊看過來。
“嗯,那你去跟學校說吧。”烏天聲音如常。
申鵬低聲罵了句“操”,“你們班就沒陪跑?你們班女子800米有陪跑!我看見了的。”
卻沒想到對方耍起無賴:“大不了就一起取消成績啊,我們班敢,你們敢?”
申鵬被惹急了,往前湊了湊,看着是想動手。
聶原趕緊把申鵬往回拽了拽。
“你們想告就告去,別來找我們,滾。”烏天一字一句地說。然後看向申鵬和聶原,“回班吧,不用搭理他們。”
4班的人清楚憑這點事根本改不了名次,就是故意來找茬發一發火,卻沒想到被烏天兩句話堵了回去。
“去你媽的烏天!”一個高個子男生往前走了兩步,盯着烏天,“你不就仗着你姑是校長麽,屌什麽屌啊!”
他這話一出,周圍看熱鬧的人都安靜了。
聶原本來挺冷靜,聽他這麽說,立馬就氣得什麽都顧不上了:“你是不是傻逼——”
“對,我姑是校長,”烏天的話打斷了聶原,“你是不是想和我打一架?那你說個時間,找個地方,我沒問題,也肯定不告訴烏校長,不過,你要是被我打殘了,敢不敢也不告訴烏校長?”
此話一出,周圍更安靜了。
大家都豎起耳朵,等着高個子回應烏天的挑釁。
連剛剛理直氣壯的4班體委也不吭聲了。
高個子盯着烏天,憤憤地罵道:“操,那你等着!”然後就轉身快步走了。
他一走,4班幾個男生也跟着走了。
聶原還沒從剛剛的怒火裏緩過來,看向烏天:“他們這就走了?”
烏天伸手在聶原毛茸茸的頭頂摸了一把,“回班吧。”
進了班,同學們都盯着烏天,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聶原也疑惑,問烏天:“那你和剛剛那人……就是已經約好要打架了?”
烏天臉上已經沒了剛剛的冷峻,甚至帶着點溫和:“不打,他不敢,所以就跑了。”
“啊?我怎麽沒看出來,看他挺兇的。”
“你當然看不出來,你會做題就行了,”烏天調侃聶原,“其實……嗯,打多了就知道了,好多人都是這樣的,嘴上狠,不敢真打。”
聶原“噢”了一聲,假裝自己明白過來了。
烏天右手搭上聶原的肩膀,“诶原來你還會爆粗口啊,剛剛那句罵得挺利索啊。”
聶原沒接烏天的話:“來接着看這道題。”耳朵卻紅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聶原其實很硬氣的哈哈哈!
☆、當時(十五)
過了一周,4班那個高個子男生果然再沒找過來。
烏天就坐在小單桌不動了,聶原也不好意思再去找老範。輔導又恢複了,不過現在每天都是烏天去買晚飯,聶原問起,烏天總說你不知道我想吃什麽,時間長了聶原也懶得管,烏天想去就去吧。只是烏天買的晚飯總是多,撐得聶原直到下晚自習也不餓。
“走吧?”聶原拎着水杯問烏天。現在晚自習結束後,他們倆一起回寝室。
“我得值日,你等我。”烏天胳膊搭在聶原肩膀上,歪着個身子。
“哦,那我去門口等你。你能不能站直了,天天不是趴着就是歪着,跟沒骨頭似的。”聶原推了推烏天。
“哎聶原,我發現你現在嘴可毒了,以前多溫柔啊,跟我說話都是疑問句。”烏天笑嘻嘻地說,胳膊還搭在聶原肩上。
“我……”聶原話沒說完,見蔣瀾瀾拿着把拖布過來了。
“烏天,你能不能把走廊的地拖一下?”
“哦,行。”烏天一手接過拖布,一手勾着聶原肩膀往外走。
聶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想到這茬了,問烏天:“這樣的疑問句你滿意麽?”
烏天沒反應過來,“什麽?”
聶原朝教室裏瞥了一眼,見蔣瀾瀾正在陽臺上倒垃圾,便壓低了聲音說:“烏天,你能不能把走廊的地拖一下?”
烏天伸手一把擰住聶原的臉:“朕龍心甚悅,再來一句。”
聶原打開烏天的手:“滾,快點兒拖地。”
兩人走在并肩走在連廊上,這時回寝室的人已經少了很多。
烏天忽然問聶原:“你家沒事吧?”
聶原心裏一震:“……你怎麽知道我家有事兒?”
“運動會跑完那天下午,你燒糊塗了,一直在叫‘媽你去哪兒了’。”
聶原沉默。
烏天也不再說什麽。
“上次回家,我媽……算是離家出走了吧。”聶原斟酌着,找了“離家出走”這個詞。
“離家出走?”
“嗯,因為我奶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