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島六城遠在海外,本是災禍不臨、風雨難以侵襲之地,然而,這數百年未曾有人侵入的聖地,竟有外人信原軒上得島來,差點弄壞了聖果——雌雄果的根源。
六城中大部分人都将此事作為談資,而摘星城醫術高絕的城主,卻在藏書樓中發現了一些端倪。雌雄果,竟可做出控制人的藥,并且藥性特殊,比蠱更加有用過。
「二少主還小……城主你當真要走?」淩氏大長老兼摘星城總管淩叔,面上浮憂。「那藥雖重要,但未必能有人識得,一時間也出不了事,二主實在太過年幼,若是現下便擔下這摘星城城主之位,恐其理所不能及,城主莫不過幾年再出去?」
少年沉吟不語,然而卻沒有點頭。
他負手而立,風華自然流露,面龐皎皎若明月,雙眸明亮似星星,偷眼一看,只覺輕雲閉月,流風回雪,令人心中一清,滿滿的只剩下驚訝與崇敬……
竟是如仙人一般絕美飄逸。
「城主,何況這城中留二少主一人,也是……也是……」淩叔說到這裏,已是有些不忍,淩雲洛的雙親才剛逝去不久,若是知道自己親生哥哥也即将離島,不知該有多傷心。
「淩叔,你可幫助雲洛,這次事關重大,若有不慎,将是百年來難有的浩劫,我是非去不可……至于雲洛,我只能把他托付給你,淩叔,你好好照顧他,教導他如何管理摘星城,如果他吃不消了,就也幫幫他……閑暇時候可以讓他放松……不用太過努力。摘星城靠你們了。」
淩叔閉了閉眼,低聲道:「老夫,只能盡力。」
淩雲霄手撫上他的肩膀,低聲道:「除了摘星城,雲洛……更是拜托淩叔。」
「老夫省得,城主路上小心。」
「好。」
屋內人殷切互囑,屋外人紅了眼眶,淩雲洛撿起一片落葉,動作十分地輕,斂着氣息偷偷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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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幹什麽偷我家的雞,把它藏哪了!你說不說!你說不說!」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對着蜷縮在地的十八歲還多的少年拳打腳踢,邊打還邊審問,「你再不說我就打死你!」
拳腳如雨點般落在那個少年身上,少年一聲不吭,好似他打的不是他一眼,然而胳膊上的青紫,卻證明了他并非鐵打的人兒,定然會覺得痛。
「住手!」兄長不久前才離島而去,出來散心的淩雲洛抿着唇冷眼看他們,「你幹什麽打人?」
男孩撅起嘴,道:「他……他偷我家的雞!我家只有那一只雞,自己家裏都舍不得吃,結果卻被他偷走了,我母親都着急病了……」
摘星城中雖沒有人餓死的情況,不過也有貧困的家庭,淩雲洛心頭一軟,卻是道:「可是你打人還是不行。」
「我不打他,他不肯把雞交出來,如果他不把雞交出來,我就不能收集雞蛋上街去賣了……」大抵是看見淩雲洛的衣裳華美,男孩語氣漸漸變得怯生生,怕他是家裏有身份地位的人,而見自己打人送自己去見官。「我也是沒辦法,如果沒了那只母雞……我們家裏會很艱難。何況他很有可能已殺了那只母雞,如果……如果殺了,我不打他一頓,家裏人都會覺得不甘心……」
淩雲洛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兩,道:「這裏是五兩銀子,你可以去買好多雞,也可以買些豬什麽的養養,這樣,你們家以後就會好過一些……以後有人偷東西,盡量送去見官,不要濫用私刑,不然,到時候不是你錯,也變成了你錯,如果吃了官司,你們家就會更艱難……打人還是不好。」
男孩熱淚盈眶,接過銀兩時不但手顫抖,聲音也顫抖,「多……多謝恩公……」他竟然連聲道謝,跪下來向着淩雲洛嗑響頭,每次都發出極大的響聲。
淩雲洛吓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阻止,男孩卻是磕完頭跑了個沒影——欣喜的想回家報信,以及大概也是有些怕他把錢收回去的。
相比那男孩的活潑,被打的少年只是蜷縮起來,不露臉也不露脖子。哪怕打他的人已走,他也仍舊采取了這樣防衛的姿勢。
淩雲洛蹲到了他面前,輕聲道:「你是家裏有什麽困難嗎?」看他不說話只是挨打,顯然有些倔強性子,恐怕也和他一樣,孤身一人,無依無靠。
少年僵了一下,微縮了一點,不說話也不動,也許他更希望淩雲洛立刻就走,免得被人看見如此丢人的模樣。
「你家中可有人在?」
少年縮得更緊。
淩雲洛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和一片綢布,綢布上寫了地址。
「你若是不想要繼續做這樣的營生,可以來找我,我家就住在這裏,缺許多幹活的人。」
淩雲洛說着,看了他一眼,「只要你有上進的心。有自尊,不想再做這樣的事情。」
起身,走遠,沒有回頭,那少年露出略偏陰暗的眼,盯住他的背影許久不說話。
第二日,摘星城城主府中便迎來了一位客人,那位客人很快成為了城主淩雲洛的書童,接着又變成了侍從,最後……好像還對淩雲洛頗有親近之意。
淩雲洛父母雙亡,大哥又出了島丢下他一個人,淩叔雖然對他好,畢竟只能算長輩的關心,有這人的陪伴,卻是開心了許多。
淩叔看在眼裏,欲言又止,其實淩雲洛新收的這個人,很有問題,不但有問題,而且還有些陰差陽錯。然而淩雲洛喜歡上一個人後,開心了太多,他卻不忍心阻止。暗自感嘆淩雲洛獨自一人太過寂寞,心中又想起出城的淩雲霄……
城主啊城主,你若是不早點回來,怕是你弟弟就要被人拐跑了。
不知道淩叔的心裏是這麽想的,淩雲洛卻是過得很快活。自從那人出現,他年年生辰都能收到特別的人送來的禮物,十五歲時更加,除了宗親們的禮物外,還收到了副美人圖,上書:好風淩雲,成歲賀詞,明月無知,但知我心。
落款未提字,而是畫了兩朵依偎在一起的雲。
淩雲洛第一次羞紅了臉,心砰砰砰直跳,情窦暗開,咬着手指道,原來……他喜歡我,少年長得不醜,越大也越俊朗,雖然平日裏和他說話并不像很有文采和情趣的樣子,但這幅畫,卻打動了他。
好風淩雲。
他是在說自己。
淩雲洛心口砰砰直跳,暗暗開始期待每年的生辰禮物,漸漸與這少年也走得越來越近,少年姓楊,名勍,據說來三島六城是為了躲避仇家,中原武林中有人害死了他的叔父,連累了他一家,他要練好武功回去報仇,淩雲洛想教他習武,他卻說不用,他有家傳的武學。
淩雲洛聞言,也只能陪他一起練武,經常處理完城中瑣事就與他練武下棋。
兩人漸漸便可算十分親近了,若非三島六城中有島規,任何城主不得在二十五歲之前和除有血親之人之外的人歡好,說不定他們已發生關系了。并且淩雲洛總有些羞澀,想要等到二十五歲與他成親,再與他歡好。
待到淩雲洛十八歲時,楊勍忽然提出告辭離開,說要回中原複仇,并承諾定不負他,淩雲洛滿心不舍,卻知道自己心上人的性子,既然無法阻止,只好放他走,同時,也日日想他,期待着與他再見。
只不過……不過幾年工夫,楊勍竟在武林中闖出了大名堂,殲滅大量關外潛入中原的陳氏餘孽,更有人認為,那首領阿福華已被其殺死。
楊勍對此不置可否,只道自己不會重蹈當年武林盟主楊三思的覆轍。
武林大驚,一直關注着楊勍的淩雲洛在三島六城中也有些吃驚,原來楊勍,卻是道貌岸然的前幾任武林盟主楊氏的侄子。
子孫未必肖父母,何況是侄子?中原武林盟主之位,本是由武當白眉道長暫任,而談之歆與葉鈞和均是下任人選,前一個娶了明見山莊莊主白子羿,白子羿整日膩歪着談之歆,恐怕談之歆根本無法抽出時間管武林的瑣事,後一個娶了千機教中的信成蹊,雖然葉鈞和任武林盟主之職位十分盡責,并且做得很好,不過他伴侶信成蹊總是不耐寂寞,出去玩玩,然後再因為是天生的路癡,找不到路,走着走着就走丢了,葉鈞和每每思及他往日因不認識路,去一趟峨眉都要提前三個月出發,總是一身冷汗,幾次下來,也有些退位讓給其它賢才的意思。
現下武林中新人前輩人才輩出,最大的毒瘤就是關外陳氏中人未除盡,如今楊勍如此,葉鈞和便也漸漸有讓位之意。
當年楊家不是沒有出過好的武林盟主的,只為一代就毀了一族,許多人都覺得可惜,包括葉鈞和,這樣那樣的情況下,楊勍竟然當真如願以償坐上了武林盟主之位,雖然只是暫代,但葉鈞和讓他暫代這武林盟主之位,自己卻與信成蹊四處游歷,讓位之意圖十分明顯。
三月份,武林盟主楊勍傳出消息,要娶他在關外滅敵時救了的一對姐弟。
親事卻是在涼爽的秋季。
白玉樓樓主帶着這個消息拜見了淩雲洛,淩雲洛久久沉默,幾乎令人以為他被點了穴,輕聲嘆了口氣,低聲道:「淩叔……」
淩叔垂首,目中閃過心疼。「城主。」
「若我想讓你暫代城主之位,準我出島一段時日,你會不會同意?」他此話說得雖輕,卻已含有十分疼痛之意。
這等事情,如果是短日子,完全可以,就如同當年淩雲霄出島一般,淩雲洛雖是城主,但事務大部分由淩叔暫代。可若是長久下來,他并不怕辛苦,卻怕淩雲洛出什麽事情,甚而……受的打擊太大,不想回來。
「城主若是想出去,便出去吧……」
「雌雄果……」
「城主并不需要吃雌雄果,你只必須要找到你大哥。」
淩雲洛想起先前在衆兄弟婚宴上見的掩了面具的淩雲霄,低聲咕哝了兩句。他怎麽可能有心思去先找大哥?
「摘星城中的雌雄果與別島有些微不同……其實每個島的雌雄果都有些許不同,城主若是某一天帶了心上人回來,那心上人不是島內人的話,等回來之後,再與他同吃果子吧。」
淩雲洛只道淩叔是為了自己着想,怕自己受了噬心之痛,其實他已對人動過心,吃雌雄果就不會痛的,而他現在心酸難抑,也沒什麽心思去摘雌雄果,只恨不得快馬加鞭去楊勍面前問個清楚明白。聞言便點了點頭。
白玉衡卻又道:「淩前輩在江南偏西,白玉樓附近……你的心上人,近日應當要在武當山附近出現,若是快馬急追,先尋到淩前輩再尋到楊勍,也是可行的。若要我說,淩城主卻還是先找到醫仙較為妥當。」
淩雲洛漫不經心地同意。等到淩叔為他打點好行裝,告別了衆人,踏上中土道路。
途中風景無心賞,每天都是趕路趕路,不停地趕路,只怕自己到了就已木已成舟,好不容易坐下在茶攤中吃茶,順便光顧茶攤老板娘在另一邊擺的面攤,卻也聽見些不好的話。
「嘿嘿……那楊勍可真是年少英才啊,竟然将陳氏餘孽盡數殲滅,還殺了教主,武林盟主之位當仁不讓……」
「要我說,讓他當武林盟主的原因最大還不是這些,而是人品,之前那楊家人,雖然有武功蓋世,也殺了許多江湖上的敗類,只是最後自己淪落成了敗類,人人喊打……現在這位卻不同,為民除害,殺了那陳氏教主,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诶?教主不一定是楊勍殺的,我可聽說是傳說中的醫仙——那鬼醫華立仙的師父殺的。醫仙那一手琴曲,融入內力,只要心有邪念的,一定會被影響……」
「管他是不是楊勍殺的呢?反正他的功勞也夠大了,加上現在那對姐弟入懷,雙星伴月……呵呵,真是享盡齊人之福,羨煞旁人……」
淩雲洛咬着牙,放下筷子,實在吃不下這陽春面,他本是最喜歡吃食的人物,現下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楊勍啊楊勍,你臨別曾說不負我,我會相信你,并且一直相信你,直到你親口告訴我的那日,若你,若你真的要負我,至少得給我一個理由,我自認為,卻是沒有做過什麽讓你不開心的事情,或者,你只是有苦衷……
苦衷……的确,他要報仇,身上擔子很重,有什麽苦衷是再正常不過。
這麽想了之後,淩雲洛心中好受了些,放下銅錢,策馬往武當山奔去。
日頭高懸,照得人間一片光亮,這等光亮下,不免讓人有世間再無黑暗的錯覺。往來人來去匆匆,卻好似怕被照出內心的黑暗,不敢久留。
也許,也因為武林盟主,正坐在這亭子中,淺酌飲酒,注視着來往路人。
「楊郎,你怎麽了?」梅娃見心上人只沉着臉,看着過道,不由擔憂,「莫不是怕我們成親時仍有陳氏之人來搗亂?其實,不必過于擔憂……」畢竟他們成婚,還希望順便能引出些耗子抓住,只不過耗子狡猾,的确要多多費神。
桃娃嘟嘴道:「姐姐就是這樣,總是擔心來擔心去的,就算還有陳氏餘孽,我估計也不是什麽能成氣候的……」
楊勍輕笑一聲,将桃娃摟進懷裏,親了親他的臉,「你怎麽會這麽想?那阿福華能弄成這樣的陣仗,我估計……這江湖上他假死的消息,不過是詐死而已。」
「詐死?」桃娃驚呼一聲,「可是人人都以為你殺了他……若是他忽然出現在衆人面前,他們會不會以為你是騙人的……」
「不用擔心,他不會有那種想法,江湖中人又不傻。」
桃娃面紅着埋首入他懷中,與他癡癡對望。
梅娃指甲快要掰斷,自己心上人摟着自己的弟弟調笑有加,她的心中只覺得有團火在燒,強笑道:「楊郎,我們今晚便在武當山腳歇息?」
「那是自然,好歹才見過白眉道長,我若不留在武當山幾日,只怕有消息也得不到了……」
摟着桃娃,楊勍将梅娃也摟在懷裏,細細安撫着兩個佳人。實際他更喜歡桃娃一些,兩個都收,不過是因為他們倆姐弟龍鳳胎,看梅娃也戀慕自己,怕出什麽變故……
淩雲洛風塵仆仆而來,好不容易來到武當山下的客棧,抹了抹汗,對着看着他一愣的店小二笑道:「小二,來一間上房。另外再來些小菜,一葷一素一湯就好,一碗米飯。」
「好嘞!!」
店小二連忙回神,想不到短短一日,他們店中竟然來了這許多俊俏的人兒,武林盟主和他兩位未來的侍妾也就算了,還有一個不認識的美人。
淩雲洛不出五日就趕到了武當山,這其中還跑了許多山路,差點累死好多馬,累死第一匹後,他就注意着,等它們快受不了就到驿站換馬,若是沒有地方,就放生,用輕功飛奔,好不容易才這麽快……
用了太多內力,累得難受,肚子也咕咕叫,淩雲洛向來是喜歡吃東西的人,這下趕到了地方,松下了心,雖然克制着沒有狼吞虎咽大快朵頤,但吃東西的速度卻快了很多很多。
「……我們可以……」
「可武林盟主在呢……」
「噓……你這樣打探他的行蹤,萬一被認為是壞人就糟糕!」
「哎?他來此地不是只是與将要納的小妾們休息一晚嗎?應該不會拘泥于這些小節吧……」
「哼哼,你說得倒是好,可是男人嘛……就算再怎麽大度,你想去聽……嘿嘿,那也是不行的。」
「去你的!」
淩雲洛的臉色一變,仔細地聽。
「天字號房,我們這邊想聽也聽不到……」
「一號靠裏,也許可以爬窗戶……」
「你不要命了?楊盟主的武功何其厲害……」
淩雲洛道:「小二!」
「诶!客官,請問有什麽吩咐?」
「我吃飽了,想回房。還請勞煩帶路。」
「好嘞,客官這邊請。」
天字號房只有四間,一間是空的,一間挂了女性的飾物,一間是他,另一間正對他門的……就該是他想見的人的。
入住房裏,打坐靜心,房門虛掩,漸漸耳邊捕捉到一些聲音,淩雲洛豎起了耳朵聽。
「楊郎,今兒你還是要和弟弟睡嗎?」
「姐姐好是沒羞,說好了今日我與楊大哥……在一起的。」
女子撅起了嘴,似乎撒嬌般地道:「那你們不許在成親之前做那檔子事!」
「梅娃,這個可不一定。」男子輕笑聲,随即似乎做了什麽,安撫了那女子,與男孩子進屋,那男孩子嘻嘻笑着,顯然很開心。
淩雲洛臉色一白,手幾乎顫抖起來。
那男子聲音熟悉,十分熟悉,哪怕因為這麽久之後他的聲音成熟穩重了許多,都還是他記得的人。
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淩雲洛終究還是忍不住,跳上屋頂,再爬到窗戶旁,戳了個小眼細細聽裏頭的動靜。
「嗯……楊大哥……啊……別揉了……恩啊……」
楊勍邪魅一笑,「怎麽,真的不要?你姐姐叫我們成親之前不要做那檔子事呢……」
「唔……姐姐是吃醋了,啊……繼續……楊大哥,求你……」
楊勍将桃娃衣服脫了,聲音喑啞着道:「好,我這就給你。」
屏風後依稀可見兩人人影糾纏,說不出得纏綿。
淩雲洛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疾馳在林間道路,體內真氣克制不住地亂湧,好似放棄一般,故意往灌木叢多的地方跑,那枝葉的凸起尖刺很快劃過衣裳,雖未劃破身上特殊的絲布衣料,但未有遮擋的手臂卻被劃出一道道血痕。
他真傻!
他真傻!!
他真傻!!!
除卻年年生辰間他都會送給自己禮物,別的時候,他可有真的寄予過情話?
還以為他和別人只是逢場作戲,甚而可能是為了引出陳氏中人,離別前他所言定不負他,不過是安慰他的話,讓他肯放他走而已。或者,他之前對他好,他其實以為他是挾恩圖報?
胡思亂想想了一會,停下步子「啊啊————」高聲仰頭大叫,好似要将全部血液都喊出來般的用力,直喊得頭暈目眩,血液逆流,淩雲洛吐出口血,倒了下去。
一雙雪白的靴子慢慢出現,踏了荊棘,停駐于他身旁。
※※※※※※※※※※※※※※※※※※※※※※※※※※※※※※※※※※※※
久違的藥香,伴随着淡淡的茶香,茶的香味是金銀花,極其恬淡,而藥香很是溫暖……想必是人身上的。
尚記得從前他那抛下他出走的哥哥沒走之前,他自己身上也會帶有藥香,但是淩雲霄走之後,他卻讨厭上了那帶走淩雲霄的藥材,他知道,是醫術帶走了淩雲霄,所以,不去接觸,自然也就沾染不上藥香。
「你醒了。」好聽得如玉石輕撞且帶了磁性的聲音響起,淩雲洛呆了一下,只覺得這個聲音無比熟悉。「大哥?」
他一驚之下,想要起身。
淩雲霄将他額頭上的濕布取下,低聲道:「你發燒了,不要亂動。」
淩雲洛怔怔然說不出話來,一時間想起先前和淩雲霄在別的兄弟面前見面時他也未對自己如何熱絡,一時間又想起自己剛被人抛棄,苦澀萬分,種種滋味湧上心頭,淚珠兒就和斷了線似的珍珠不停地落,「你說,我做錯什麽了?為什麽你們都不要我……為什麽啊……」他幾乎哭得打嗝,想到看見聽見楊勍與那男童的火熱纏綿就覺得說不出的厭惡說不出的心疼說不出的悲憤痛苦。
淩雲霄揩去他的淚水,柔聲道:「你什麽都沒有做錯,錯的只是時候,錯的只是命。」
「所以……我的命就該是孤身一人。」
「不會,以後有我。」
淩雲洛一怔,嗚咽道:「你……你早就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
「你……你走開!快走開……」
他嘴上說着走開,卻仍舊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手。
淩雲霄撫摸着他的頭發,低聲道:「當年我離島情非得已,若你怪我,我也無話可說,然而我們始終是兄弟。」
淩雲洛哭着想要打他,捶打幾下,卻是撲入他的懷抱,放聲大哭,「大哥……嗚嗚大哥……他不要我了……他明明說過不會負我的……」到底是兄弟,脆弱之時,卻是仍舊希望有個親人的懷抱能夠依靠。
淩雲霄的手頓了頓,拍着淩雲洛的脊背,從上到下撫摸,好似怕驚擾了他似的輕聲哄着,「他不要你是他的損失……雲洛以後跟着我,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住……只有我兩個人……」
淩雲洛聽不清楚,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淩雲霄以唇摩挲着他的額頭,好半晌,才将他抱起,往自己的竹屋裏去。
白玉衡對淩雲洛撒謊了,其實淩雲霄才是在武當山這邊的,而楊勍卻未必在他到的時候仍在。然而,他一定想不到淩雲洛竟然趕路趕得如此快。
再度聞着藥香醒來,能見着淩雲霄對着支起的窗素手調藥,指如削玉,骨節分明,修長有力,他一身白衣青衫,飄逸難言,随着風衣袂微掀,好似要乘風而去。
然而他分明是坐着。
隐隐有些明白為何江湖中人會稱淩雲霄為醫仙,只是他們恐怕都不知道,帶着面具的醫仙淩前輩,不是比華立仙大至少二十歲的老頭,而是比他大最多五歲的青年。往日醫仙成名,只不過在江湖上出手了三次,就已得了名頭。
第一次就是治好了得了絕症的少林無心方丈,第二次是研究出血心蓮花瓣可治療一種不足之症,那武林百曉生,卻正好得了那不足之症,得他恩情,自然也是大力宣揚醫仙之名,第三次,就是教出了華立仙這個徒弟。其實華立仙原來的名字叫華清,但拜在淩雲霄門下後,卻改名了叫華立仙。
有人說那是因為華立仙立志要超過自己師父的醫仙稱謂,也有人說那是因為華立仙崇拜自己師父所以才有仙字。
細細地看着那人的模樣,心道後一種更是可能。
淩雲霄似有所感地回頭,微微一笑,剎那傾城,淩雲洛的呼吸竟似停頓了一瞬。
「哥……大哥……」
「若是有外人在時,你須叫我師父。」
「啊?」
淩雲霄将手中的藥細細篩成一個個藥丸,而後裝入瓶子裏,「若是讓別人聽見你叫我大哥,只怕會惹來麻煩。」
「什麽麻煩?」
淩雲霄再度一笑,淩雲洛趕忙低頭,聽見他溫柔的聲音,緩緩地道,「你這麽小,我這麽大,他們會疑心我們口中的哥哥弟弟,有別的意思。」
淩雲洛的臉一紅,明白他所指為何,低聲嗫嚅地道:「那大哥若要當我師父,可否要教我一些本事,好讓不我不堕師門威名?」
淩雲霄沉吟半晌,道:「我的确要教你一些東西,以備不時之需。」
淩雲霄不知從何處拿出張紙片,遞于淩雲洛,淩雲洛接過一看,只覺得面皮子又紅了。那紙片上寫着:通經疏絡,精氣外洩,元陽元陰……下面一堆藥材名。
「這……這是什麽?」淩雲洛似乎怒了,哪怕是親兄弟開這種玩笑,也會生氣的,「大哥你莫不是在找我尋開心?」
這東西分明就是春藥,他雖然自淩雲霄離島後就不喜歡藥材了,可是摘星城畢竟是世代都癡迷于醫術的,他若真是半分都不知道,又怎麽可能?
可氣可惱的是,淩雲霄竟似有些在旖逗他。
淩雲霄道:「這是陳氏在中土對付高手的藥物,最近研究出來的,能迷暈人,而後與人交合,吸取對方功力,置對方于死地,若是沒有特定解藥,除非童男童女吸入才不會有事。并且……」
「并且什麽?」
「就算是童男童女,要活下來,也得交合。」
淩雲洛「嘶——」了一聲,不由地道:「這藥如此厲害,是否無藥可解?」
淩雲霄拈一張紙出來,飄飄淡淡地道:「解是能解,但是目前我也只研究出了一種解藥,藥引難得。」
「什麽藥引?」
「全陰性內力,童子陽精,還必須是在一刻鐘內得到,立即與藥同時服下。」
淩雲洛的臉陣青陣白,光是想想要吃……吃那東西,就覺得胃一陣翻湧。
「目前除了此法,我還未找出別的替代藥方……」淩雲霄此言,似乎有些惆悵。
淩雲洛露出個笑容,安慰道:「大哥如此厲害,很快就能想出來的。」
淩雲霄輕笑,然而,竟似沒什麽自信的模樣。
「雲洛大了,這藥方,說不定你研究研究,能有別的全新的想法。」
淩雲洛剛經歷過一場情傷,正是迫不及待想要找事情來做,聽淩雲霄此言,加上自己笨也喜歡醫術,強壓立刻開始的沖動,點點頭。
「這附近是我幾年前找到的,山上種了許多草藥,那些櫃子裏是已經處理好的,若是不夠,可以上山采些。」
細細地聽着淩雲霄的囑咐,他聲音很好聽,說的也很溫柔,淩雲洛低頭嘆了一聲,心道若是當年淩雲霄不離島,那該有多好啊……
「……雲洛,你在想什麽?」
淩雲洛擡頭,對上他清亮的眸,頓了頓,終于問出那句一直想問,卻不敢問的話,「當年,大哥為什麽要離島?并且,走得那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