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他想跑也跑不了。
書生有些窘迫地堅持攥着自己的衣裳,支支吾吾說道:“薛、薛大人……”
薛钰倒不以為意,反問:“什麽事?”
書生想将自己的衣裳從薛钰的手中扯過去,然而未能如願。
讓堂堂督公為他寬衣解帶伺候着,這實在是做夢也想不到,而書生面對這一事的時候,腦袋裏有飄出來兩個字,驚悚。
書生有些萎靡地争取自己進藥池,而不是在薛钰的注視和幫助下。
“這點小事,小生自己來就好,不用勞煩您。”
薛钰笑了一聲:“你确定自己下去,不會暈死過去?若是淹死了,可就真成了笑話。”
薛钰為何會在這,只是因書生在藥池昏過去也不是一次兩次,幾乎進藥池一次便要昏過去一次,每次都是洛卿将他撈出來的,有一次撈晚了,書生險些淹死在藥池。
想到這裏,書生方才的底氣也幾乎被消磨殆盡。
“不……應該不會吧,小生還不至于如此吧……”
“你就老老實實待着,別亂添麻煩。”
薛钰說罷已經又動手了,書生輕輕咳嗽兩聲,還是一個勁兒地往後躲,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顧及什麽了。
書生猛地擡起頭,說:“要不讓別人來吧,怎麽勞煩薛大人大駕。”
薛钰這次倒也大大方方地松開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書生。
“現在你倒是挺在意地位孰低了,倒也記得本督是誰了,怎麽以前沒發現你的記性這麽好了。”
書生以前可不怎麽記得這人可是東廠督公,如今記性倒也好了,句句不離上下尊卑,真是長記性了。
書生脖子一梗,翹着腦袋,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小生這是頓悟了還不行麽。”
薛钰頗為贊同地點點頭,書生以為有戲,當即松了一口氣。
誰知,薛钰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書生疑惑地望着薛钰,臉上都寫着‘趕緊走’這三個大字的逐客令了。
“你認為現在誰還會過來?”
一句話将書生問愣了,他得的是疫病,是要命的,是傳染的,誰還敢過來幫他,連近日出門曬太陽都是薛钰帶他出去的。
書生呆呆地張合着嘴,念叨道:“沒,沒有吧。”
薛钰自然知道沒人過來的,直接将書生拽過去,剝幹淨,若不是書生病的重,他早就一腳将他踹進池子裏了。
“快點下去。”
書生慢慢騰騰進了藥池,書生實在太瘦了,骨頭都凸出來了,頂着薄薄的一層皮,皮膚并非原本的蒼白,而是蠟黃,像是一堆骨頭架子頂着一張薄皮。
看到書生在藥池中有些不自在,薛钰便問:“很熱?”
背對着他的書生搖搖頭,低聲說了一句:“還可以,溫度剛好吧。”
書生說話的聲音很輕,但也透着顫粟的音兒,再看,書生并非不自在,而是在輕輕地顫抖。
薛钰伸手進了池子,水并不熱,但他的手還未伸出來,卻覺得手上有些刺痛,是這藥的問題。
藥性強勁,對尋常人尚且如此,書生在強忍着那股痛,這倒也說得通他前幾次暈倒了。
“藥力可能過于強勁,良藥如此。”
書生點點頭,“小生明白,不過若是受了這些苦還是挺不過怎麽辦?”
薛钰未答。
“若是小生死了,就勞煩薛大人幫個忙。”
“什麽?”薛钰便好奇書生覺得自己臨死之時心中挂念的東西究竟都是些什麽。
本在藥池中低頭垂坐的書生慢慢擡起頭,細長的頸子仰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書生嘆了一口氣,說:“小生不想留在這裏,将小生帶走,只要帶出了榮安城,随便埋哪裏都好。”
“就那麽厭惡這裏?”
“不是,小生擔心那些因小生死的鬼纏上小生,那豈不是死不安生。”書生輕笑了一聲,有些自嘲的意味兒。
薛钰在一旁站着,低眼瞥了他一眼,冷冷說道:“鬼神之說,無稽之談。”
若是真有鬼神之說,他薛钰早已死了百次不止。
“非也,鬼神之說只是想給活着的人一個念想。”書生說到這裏,忽地轉身,望着薛钰,問:“若是小生死了,你難道不會希望小生仍是飄蕩在這世間,仍舊還在嗎?”
薛钰沉默了許久,若是書生死了,他還會念着麽,多少會有些吧,畢竟想他這種不正經的書生還真是少見。
“也許。”
在藥池裏待久了,也就适應了藥水給予他的一陣陣刺痛。
書生在藥池中挪動了一下,有伸展了一下身子,淡淡問道:“洛太醫曾說過,得過疫病的人就不會再犯,你是嗎?”
薛钰一愣,稍頓後答道:“是。”
“何時得的?”許是書生覺得他不會回答,書生便又說了一句,“小生也許是個将死之人,不能說嗎?”
薛钰微微眯起眼,他的确是得過疫病,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得了疫病的人有幾個能活下來的,而他卻是其中之一,該說是命大呢。
“很小的時候,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忘記了。”
書生就沒再說什麽,像是在思考什麽。
見此,薛钰便也問他一句:“只想問這些嗎?”
“這些也足夠了。”
書生沉默地窩在藥池裏,所有的不幸都将是自己強大的理由,他以為自己是這樣,那薛钰是否也是如此呢。
自從踏進這官場,書生覺得自己心中便已有了選擇,要麽辭官不做,要麽便要踏上青雲。
(26)相對
今日天氣并不好,無雲,陰天,偶爾會吹過來一陣風飄動門和窗,這點兒動靜在異常安靜的房間卻顯得很是鬧心。
薛钰又去藥房了,而書生則一個人待在房間,他該多謝薛钰的,然而書生心裏卻提不起半分感激之情。
他坐在床榻邊,靠在床頭,孱弱的身子披着厚實的衣裳,勾着腰,沉沉地咳嗽了兩聲,手上不由拉緊了衣裳。
書生聽到門的響動,将手中的東西塞進了袖中,猛地一擡頭,薛钰正好走了進來。
書生看到他心情便很好,好看的人看着便賞心悅目,書生倒也認了自己這只看臉的膚淺品質了。
他咧嘴一笑,“今兒的天氣似乎不是很好。”
薛钰手中提着食盒,外面刮風,他怕藥涼了,就用食盒将藥給提來了。
他端出藥放在桌上,“嗯,将藥喝了。”
書生艱難地起身,端起藥一飲而盡,近幾日喝藥喝得他已經麻木了,藥是什麽味道他也已經嘗不出來了。
喝完藥,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許久。
書生坐在那裏像是屁股上長了刺,怎麽坐都不舒服,他一臉猶豫,半晌,時而偷偷瞥一眼薛钰,就是什麽也沒說。
薛钰自然是察覺到了書生坐立不安的模樣,然而他沒問,他在等他開口。
書生猶豫半晌,終于開口,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說道:“你已在這裏照顧小生近半月有餘,東廠乃是聖上心腹,更是衆矢之的,朝中事務你可還忙得過來?”
薛钰淡淡一笑,書生可不是個會操這種閑心思的人。
“怎麽,你覺得我力不能及,若是想,你來坐這督公之位,我也定當傾力相助。”
書生顯然沒想到薛钰會這麽說,先是一愣,然後忙又是擺手又是搖頭的。
“不不不,不必了,小生肯定是做不來的。”
薛钰端坐在桌前,轉頭望着他,問:“為何做不來?”
還問為何,書生擡手看了一眼自己那皮包骨的小手腕,就這體格估計也就能跟八歲的孩子打個平手。
東廠是做什麽的,那可是皇上的心腹,做的都是些什麽事都是心知肚明的。
書生搖搖頭,道:“小生這體格握個刀都費勁,東廠的大門更是邁不進,而且、而且小生不想做太監……”
薛钰冷冷瞥了一眼書生,書生馬上噤了聲,在督公面前提太監,他怕是嫌活得太長了,書生怯怯擡眼看向他,薛钰坐得十分端正,側臉也是精致的。
人與人的差距果然不是一般的大。
今兒,書生說話總是有些不像他,薛钰也大概能猜的出,應該是宮中來了秘诏。
薛钰離京來此處是提前封了消息的,在此已經半月有餘,想必京城那邊已經知道了他的消息了。
“可是京城那邊來了秘诏。”
書生毫不隐瞞地點點頭:“你怎麽知道?”
果然是這樣,薛钰早已猜到聖上是将秘诏給了書生,而不是直接給他。
“不必理會,我留在此地并非只為你,本督有事才留在此處。”
書生應了一聲:“嗯。”
“這幾日本督親自照顧你,怎麽,還未半分感激之情?”
書生臉色輕松的表情收斂了一些,神色認真的反問道:“你是想聽實話?”
“既然開口問了,那自然就是為了實話。”
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