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消失？！”周今書驚呼出聲, 她不自覺地捂住嘴。
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憑空消失，周今書勉強笑了笑，安慰道：“绫绫不是給你留了字條嗎？或許, 她只是出去走走……”
岑钺抿緊唇一言不發, 他确實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是他無法忽視自己的預感。
而僅憑“預感”兩個字是無法解釋的, 岑钺低聲道了句“打擾”，轉身離開。
周今書不由自主地跟了一步, 心中也很亂。聽說, 至親至愛的人之間，有一種直覺……
“等、等等, ”周今書從身後關上門，“我和你一起去找绫绫。”
針刺的痛楚逐漸蔓延全身，古绫所攀附着的“牆壁”，并不是完全堅硬的, 而更像是一種流體，雖然非常緩慢, 但确實是在往下坍塌。
剛剛過去的這段時間，古绫已經肉眼可見地看到, 自己離底下的岩漿又更近了一些。
她咬咬牙, 再一次抽出手臂，往上爬。
當手臂橫在自已眼前時，古绫卻頓住了。
她的手臂已經被染成了黑色, 而且從指尖的位置開始泛白。那黑色也不是全然純粹的黑，裏面摻雜了一些細碎的光亮，就好像一個微縮版的銀河。
古绫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這是……被宇宙吞噬嗎。”
那道從剛才起就陷入沉寂的聲音, 突然再次興奮出聲：“沒錯！你終于發現了，你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徒勞！早就告訴過你了，我是世界的意志，你是我的獵物，你只能被我熔煉，或者，被我吞噬。只不過，後者需要的時間會長一點，沒關系，我等得起。”
“哦，是嗎？”古绫烏黑的雙眼盯着自己的手臂，精致的面容冷淡得沒有一絲表情，好似根本沒有被它所說的話影響任何情緒。
古绫移開目光，幹脆利落地将已經染成黑色的小臂再度伸進“牆壁”裏，咬緊牙根往上面又攀爬了一段距離。
“你！”那聲音似乎是覺得被挑釁了，怒斥一聲後，不再言語。
她不會認輸，她得撐下去。而撐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往上走，不管出什麽變故，都不需要質疑這一點。
她不會動搖，也不會被吓到。
但是，她确實被提醒了。
她不能就這樣什麽也不做地耗下去，她是生命體，而對方是意識體，若論起拖時間，占便宜的一定不是她。
古绫必須，盡快想到辦法。
“她最後消失的地方，就是你家的卧室。你有沒有察覺到什麽異常？”車流穿梭的市中心，周今書氣喘籲籲地撐着腰，問岑钺。
岑钺仔細想了想，搖搖頭。
“那，她應該還去了別的地方。我們再找找。她平時去哪兒？”
“她很乖……對了，她常去圖書館。”岑钺沖進車裏，取出古绫上次留下的借書證。盡管知道古绫不大可能在這種時候躲起來看書，但岑钺只能任何地方都不放過地去尋找。
市中心圖書館。
“請幫我查一下，這個借書證的主人，今天有沒有借出或閱讀的記錄？”岑钺雙手撐在臺上，眉眼焦急。
“好的，稍等。”管理員接過借書證，放在機器底下掃了一下，疑惑地皺了皺眉，又放進去掃了一下。
機器發出的“滴滴”的聲音，仿佛一根細線，緊緊鎖着人的心髒。
“不好意思先生，這張借書證是無效的，查不到任何借書記錄。”
“不可能。”岑钺瞪大雙眼，死死壓着自己的聲音，才不至于爆發，“不可能，上周我才陪她來還書過，那時還好好的！”
“這個……”管理員苦笑道，“借書證裏面是芯片，也有可能發生磁化或磨損，導致讀卡失敗。這樣吧，可以請借書證的持有者本人，帶身份證前來補辦一張。”
岑钺失魂落魄地後退一步，轉過身，拔腿狂奔。
周今書好不容易追上，坐進車後座，從後視鏡裏看着岑钺的神色，她自己也是面色蒼白。
事情越來越奇怪了，甚至就連她也有了不好的感覺。
“岑钺，你現在打算去哪裏？”
“身份證，回家拿绫绫的身份證。”
……
“不好意思，岑先生，您手裏的這張身份證已經被注銷了，這個人在我們的戶籍系統裏不存在。”
岑钺啪的一聲把戶口本按在了櫃臺上，五指用力得幾乎痙攣：“不存在？那你告訴我，這個戶口本怎麽解釋？”
執勤人員吓得縮了一下，但還是拿過戶口本，認真地看了一遍。
“岑先生，這個戶口本是十多年前辦理的了，期間沒有更新過。我們現在的戶籍信息都是聯網的，所以，還是要以聯網查詢結果為準。您……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嗎？”
岑钺喉嚨逼仄得像是被什麽東西封住，嘴裏全是血腥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今書忙解釋了一遍，執勤人員分析：“本人注銷戶口的情況也是有的，這不是什麽大問題，只要居委會同意，她來這裏辦手續，随時都可以恢複原籍。”
岑钺拖着步伐，走出大廳，此時天都已經快黑了。
周今書站在他旁邊，死死咬着唇，強忍着心中的不安。
“岑钺……”周今書勉強開口，卻剛說了兩個字，就被岑钺的聲音打斷。
“這本戶口本，一直是我收在家裏，绫绫那個冒失性子，估計連它放在哪裏都不知道。”岑钺輕聲地說，仿佛怕驚擾了什麽，“雖然我睡得很沉，可是你覺得，她有可能在我睡着的這段時間，把戶口本拿出去注銷身份證，再還回來嗎？”
周今書并不知道注銷戶口的手續，但是她憑經驗判斷，絕不會這麽容易。
她紅着眼眶，盡力仰起頭，天邊一縷流雲正在消逝，日光随之落幕，根本無法挽留。
“或許，或許這只是意外。”岑钺深吸一口氣，提步往車邊走，“可能绫绫已經回學校上課了，她請了太多天的假，她是個乖孩子，一定很不好意思。”
周今書連忙跟上，同時，在腦海中瘋狂地呼喚着系統。
“統！求求你了，你能不能查查，古绫去哪兒了？”
周今書的尊敬，讓系統心情愉悅，它沒有多耽擱，搜索了一番後，說：“宿主，古绫這個人物本就不存在于這本小說的任務列表裏，我搜不到詳細信息。而且，根據我對這個世界網絡的對接，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古绫’這個人。”
周今書面容呆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似乎是看出周今書的驚慌，系統頓了一下，難得地安慰道：“宿主，生老病死，是很常見的事，節哀。”
周今書聽不得這話，節哀，節什麽哀，怎麽突然就要節哀？！她能對岑钺說出這兩個字嗎？！
周今書氣得罵人：“閉嘴！”
系統發出一陣電流紊亂的聲音，賭氣道：“宿主對系統不敬，扣除積分一分，目前總積分-26876分。”
扣吧扣吧，周今書直接把它屏蔽了。
周今書低着頭，盡量不被岑钺看見自己的表情，可是她低頭卻發現，自己在發抖。
她摁住自己的膝蓋，無聲地喃喃：“亂說，我才不信，好端端的，怎麽可能……”
可是，古绫不是這個世界上的人。
她甚至根本不是人類。她是一個小精靈……小精靈的意外，又怎麽會是人類想象得到的。
周今書抱緊了自己的雙臂。
學校這會兒正是吃晚飯和休息的時間，校園大道裏熙熙攘攘地走着學生。
岑钺仿佛丢了魂，看見一個人，便抓住問：“你見過古绫嗎？”
“古绫？你是說，元旦晚會表演過歌舞的那個學姐嗎？”被抓住的學生呆呆地說。
岑钺點點頭，那個晚會，他也來看了，古绫的表演還拿了獎。
那學生身邊的同伴，卻出聲說：“什麽學姐？我怎麽不知道。”
那學生哎呀一聲，比劃着手勢說：“就是那個舞蹈……咦？對了，什麽舞蹈來着。”
“看，我就說你記錯了。”
“對啊，我怎麽突然想不起來了……好像，好像真的沒有這麽一個人呢。不好意思，我記錯了。”
那兩個學生拘謹地朝岑钺鞠了一躬，慌忙地跑走了。
明明就是有的啊。那個表演，那個人，怎麽就記錯了呢？
岑钺搖頭，在一片朝着食堂走去的人流裏逆流朝前走，在一個公告欄上站定。
這個公告欄，還沒有更新，還貼着今年元旦晚會的獎項獲得者。
歌舞項的亞軍，明明是古绫，可是現在上面，卻顯示空白。
岑钺遍體發寒。
周今書抓着身邊一個路過的學生，再次指着公告欄問道：“同學，這個亞軍，這裏怎麽是空着的？”
那個學生撓了撓頭：“哦，好像是當時沒有評亞軍吧，你看，季軍是并列的兩個人。”
确實，季軍有并列排名。
“可是這說不通啊！亞軍沒有評怎麽可能評季軍呢？就算是并列，那也應該是亞軍并列啊，怎麽可能跳過亞軍呢，你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一定是你記錯了！”周今書抓着那個學生的肩膀，忍不住使了力氣搖晃。
從系統口中聽到那毫無感情的冰冷話語是一回事，親眼看着古绫的存在痕跡被抹去又是另一回事，周今書根本無法接受！
那學生被莫名其妙的人抓住問話，又晃來晃去，到底是覺得煩躁了，推開周今書的手：“哎呀，我怎麽會知道，又不是我評的！我沒有記錯，亞軍就是沒有人，你問誰都知道！”
那學生跑走了。
周今書站在原地，倒抽着冷氣，太陽穴一陣陣地發暈。
事情到了這地步，不用再說什麽，也已經很明了了。
古绫的存在正在一點點消失。
從紙面檔案開始，然後到認識的人的回憶。
“你說。”岑钺突然低低地出聲，周今書擡頭，眼神裏帶着一點驚恐，看向他。
他沒有什麽表情，整個人仿佛成了一具木雕，麻木地看着前方：“什麽情況，一個人才會被徹底抹除？”
周今書不敢說話，她抖了抖嘴唇，想阻止岑钺繼續說下去。
岑钺确實沒有往下說。
“我要再去找找她。”岑钺極緩慢地轉過身，往前走，“如果沒有什麽必要，你不需要再跟來了。”
周今書頓時就哭出了聲。
岑钺已經知道了。他已經清楚明白地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說，還要去找她。
周今書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蓋嚎啕大哭。
古绫身體已經徹底變了。
頭發飛揚着的輪廓，纖細的身形，能依稀辨認出是一個人形，但五官、肌膚，全都消失了。
古绫還在往上爬着，但“牆壁”不斷地坍塌，塔頂已經逼近在眼前，很快，她的所有空間都會被壓縮殆盡，到最後，她還是跳不過跌入熔爐的命運。
那道聲音似乎是察覺了自己的勝利近在眼前，又桀桀怪笑起來，适時地煽風點火。
“你還能掙紮多久呢？說起來，以前我無能為力，只能躲着看我的世界寄居在別人的意志裏，那種感覺，是多麽地郁郁寡歡啊！可現在看你掙紮爬行的樣子，我還覺得挺有趣呢，你可要努力點，再堅持久一點啊。”
這話無外乎是在嘲諷古绫只能等着死亡。
可是，真的如此嗎？
古绫帶着銳利冷意的目光射向頂空，塔頂已經很近了。
如果是這樣的距離，她應該可以……
“唰”的一聲，古绫周身的形狀消散了一瞬，下一刻勉強拼湊着融合到一起，又維持成一個人形的形狀。
那一瞬間，她身上爆發出黑色銳芒，化成利劍朝塔頂沖去。
塔頂的一處，被狠狠撕裂了一個口子！
同時，那道聲音痛苦地嘶吼起來，怒喊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古绫屏住呼吸，用盡全力往上躍去，試圖從那個菱形的口子沖出去，可是下一瞬，整個第九層塔颠倒了方向，那道出口也就随之改變了位置，古绫狠狠地撞在了“牆壁”上，這最後的奮力一搏，也失敗了。
眼看着就要摔進烈焰之中，古绫連忙重新抓住了“牆壁”，力竭地大口喘氣。
塔內發生了變化，之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受了古绫剛剛的攻擊之後，周圍出現了一道道的白色，從塔頂的那幾顆星星延伸出來。
那道出口被撕裂後，無法迅速閉合，它只能把出口轉移到古绫碰不到的方向，古绫死死地盯着那透光的出口，她想出去！岑钺還在等她！
可是她現在不敢動，剛才那一擊已經使盡了她幾乎所有的力量，現在她只要稍稍移動一下，就會立刻掉進熔爐裏，再也無法生還。
還有辦法嗎？還有辦法嗎？
那道聲音痛得嘶嘶不斷倒抽着冷氣，過了好久，它才平複下來，再次開口時，帶着濃烈的恨意：“你以為你能打敗我嗎？你做夢！你再也沒有力量了吧，哈，哈哈哈！”
古绫低低地重複着：“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你終于到了這一步了！絕望之前的自我欺騙，真是有趣。你會死的，你死了，我就能複活。你以為你的手，你的身體，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因為你的存在正在被我消解，你會死的，而且你死後，所有人都會忘記你，就像是一場疾病，從你最不熟悉的人開始，蔓延到你最親近的人，你死了，這個世界，你就不曾來過。
“你看周圍這些白色的線，其實都是我的血管，你以為你躲在這個地方，就是在求生嗎？我會一點點汲取你的能量，掌握你的天賦，然後，我就可以真正控制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命運。”
古绫豁然擡頭，死死地盯着塔頂的方向。
它說得沒錯，她确實已經沒有力量再跟它抗衡了。
她今天可能真的會死在這裏。
但是，讓所有人忘記她？古绫看着已經蔓延到自己心髒位置的灰白，難道，她以後在岑钺的記憶裏就會成為這樣一片難看的蒼白？
如果她死了，岑钺忘記她，就當做她沒有來過一樣生活，不會痛苦，不會難受，或許會過得很幸福。
可是，她不要。
古绫從來不覺得自己是聖人。
她可以犧牲所有，但唯一做不到的，就是放棄岑钺。
她說過，要永遠陪着岑钺，現在是做不到了，可是這個誓言，她不會讓它消失。
就讓她在這一次當一個最自私的人吧，她寧願讓岑钺痛，讓岑钺恨，也不要岑钺忘記她。
岑钺的忘卻，對她來說是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呃啊——！”古绫從喉嚨中逼出了一聲爆發的悲呼，她的手拼力往前伸，抓住了“牆壁”上最近的那根白線，狠狠地捏住。
她将自己渾身的力量搜刮幹淨，凝成實體注入這根白線之中，原本緩慢地汲取着她的養分的白線沒有防備，突然被脹大數倍。
“喂，你做什麽，停下來！停下！”那道聲音忽然慌張。
古绫仰頭看着穹頂，沒有力氣再說話，意識也逐漸模糊，心中卻堅定地重複着一句話。
她不會讓它得逞，它想抹除她的存在，危害這個有岑钺在的世界？
那麽，她就提前結束它的意識，帶着它一起滅亡，它無法傷害任何人。
也，無法徹底抹消有關她的記憶。
古绫低頭看着自己的胸口。
只有那裏，還沒有被灰白色吞噬殆盡，只要有心髒那麽大小的位置放得下的人可以記住她，她就知足了。
岑钺，再見。明明還有好多話想對你……
塔尖的星子轟然爆炸，世界巨響淹沒于耳畔，黑暗，灰白，光明，一切都被撕裂成了齑粉，不複存在。
自稱為世界主宰的“它”的意識體是依托于古绫而存在的，它原本要替代的就是古绫的生命，古绫選擇自毀，同時在最後一刻将自己和它捆綁在了一起，它也不得不受牽連，與古绫一同毀滅。
而因為它之前将世界托管給了異世界的一本小說，所以盡管它被撕碎了，這個世界卻不會分崩離析，仍然維持着之前的節奏運轉。
日升，月落。
校園樓頂上的白鳥呼啦啦撲扇着翅膀飛走，停在電線上，電線杆下車水馬龍，人影匆匆，沒有人會停下來去思考，在剛剛的這個瞬間，剛剛的這一秒鐘，發生了什麽事情。
夜幕降臨，一個高大的身影佝偻着，毫無目的地前進，他的嗓子已經徹底嘶啞了，因為問了太多人，太多遍同一句話。
——你有沒有見過我的寶貝。
他的步伐終于停住，頓在原地，月光影影綽綽，他臉頰邊似乎有兩道淚痕。
淚痕聚集在他的下巴處，凝聚着滴落在地，濺碎開來，黑紅色。
是血。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的咕咕是為了今天一口氣的長更新！沒想到吧！我真是太乖巧了（自己戴上小紅花）
盡量明天正文完結_(:з」∠)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