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二天, 岑钺接着去做前期治療。
他一個人在診療室裏，通過透明的窗戶可以看到各種各樣的儀器在他腿上移動，岑钺額頭上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 臉色也因為忍痛而蒼白。徐博士站在外面看, 也是為他捏着汗，瘦削的少年面對着比他龐大得多的儀器, 這個畫面實在是讓人揪心。
即便心裏清楚，這是在做着對他身體有好處的治療, 但是那些看起來足以敲碎筋骨、仿佛帶着要把人回爐重造架勢的機器, 還是有些過于恐怖。
哪怕不說治療，即便是普通的體檢, 對于人體來說也是一次不小的沖擊，把人放在臺上，透視，用冰冷的儀器探進體內測量, 這時候人體好像已經變得不再那麽鮮活，有幾分仿佛剝離出去不再屬于自己, 而像是一個沒有知覺的物體，被翻檢, 被侵略, 被修繕。
有人說醫院讓人感覺壓抑，不是沒有道理的。
除了這裏充滿了過高濃度的生離死別外，還有一層原因就是它的工作環境, 患者進了醫院，就沒有自主權，只能被機器淩駕于上。
在這種氛圍中待的時間長了，心情難免會消極陰郁。
徐文盛嘆了口氣, 還好岑钺只要在醫院住一周，之後可以回家去，慢慢按照醫囑休養複健。
做完上午的治療，岑钺回病房去休息，徐文盛回酒店去給他換洗衣服。
岑钺推着輪椅進門，眼見的場景讓他在當場愣了一瞬。
病房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幾個小孩，看上去跟小智差不多大。
小智穿着病號服跪在地上，背上騎着一個小胖子男生，小智被壓得直往地下垮，那個男生還在用手壓他的背。
另外的兩個女生則是自顧自地坐在一邊翻花繩，說話嬉笑，也沒有理會旁邊的這一幕。
小智聽見有人來的動靜，憋得整張臉都紅了，喊着說：“你下來！我不玩了！”
他背上的小胖男生不肯挪動，說：“不行，還沒到時間呢！你還得繼續當小馬。”
“我不！我不玩了，我不舒服，你再壓我，我跟老師說了！”小智沒力氣推動他，只能嘶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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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胖胖的男生憤憤地推了他一把，站起來，指着小智說：“要不是王老師叫我們來看你，我們才不來！你又什麽都不能跟我們玩，嬌氣！”
說完，那個男生拉着另外兩個女孩子跑出了病房。
岑钺盯着他們的背影離開，不由得低頭看向手心裏的古绫。
古绫依舊沒有什麽特殊的反應，按照以往的慣例，如果古绫看到有人欺負別人，一定是最快沖上去的，可是這幾天卻……
聯想到這幾天來，古绫都恹恹地縮在他旁邊，也不肯活動，岑钺忽然有些擔心。
古绫該不會出什麽問題了吧？所以才會跟以往異常？
小智從地上爬起來，擡起袖子擦了擦自己臉上沾到的灰塵，看也沒看岑钺一眼，低頭跑出了病房門。
岑钺往病房裏面移了移，捧起古绫，問：“古绫？你怎麽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語氣有些焦急，醞釀着害怕恐慌的情緒。
古绫搖了搖頭，卻更往他手心裏鑽了鑽。
這樣的反應讓岑钺更加擔心了，會不會是古绫不知道怎麽說自己哪裏不舒服所以才沉默？
可是古绫又不是普通的小孩，他甚至連帶她去檢查都做不到。
岑钺的心提在了半空中，咕咚咕咚一下下跳得很是驚惶，他捧着不再像之前一樣活潑精神的古绫在手心裏，不知如何是好。
“咳咳，岑钺！”
一道清亮的女童音插了進來，試圖吸引岑钺的注意力。
古绫抖了抖耳朵，擡眸看去。
岑钺正是焦急惱怒的時候，思緒被打擾，目光冷冰冰地瞅了過去。
進來的女童正是周今書，她猛然接收到這個視線，吓得差點沒退後一步。
“系統，有、有殺氣！”
古绫的耳朵尖又抖了抖。
平板的電子音道：“宿主不慫，這就是目标人物的設定。”
周今書拍了拍胸口壓驚，在腦內跟系統交流道：“也對也對，岑钺的設定本就是日天日地的反派，這反派幼年體必然也不是普通的幼年，這樣才正常嘛，是我大驚小怪了。”
岑钺？反派？古绫的視線專注至極地盯着周今書，她想的沒錯，這個人就是沖着小恩人來的，而且這個人知道一些關于岑钺的特殊的信息。
古绫一定要弄明白這些信息到底是什麽。
岑钺冷冷地看了周今書一眼，皺眉說：“你是誰？出去。”
周今書清了清嗓子，內心卻撇了撇嘴，這反派果然不是好拯救的，就換個正常的小姑娘來，被他這樣說話，估計都得當場氣死。
還好她的靈魂是一個成年人，而且此時只把岑钺當做攻略任務的目标對象，心中最看重的還是只有成功兩個字，因此對這種過于惡劣的冷言冷語接受度良好。
她自我介紹道：“我叫做周今書，我也在這家醫院治病，說起來我們還是病友呢。我昨天特地打聽了一下你的名字，因為我想跟你做朋友！”
岑钺不需要朋友這種東西，他現在憂心着古绫的事情，十分煩悶，沒有多餘的心情去分給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岑钺轉動輪椅，往前走去，一把打開周今書的手，出病房門。
他原本是想回來休息的，既然得不到安寧，那不如去找個地方好好問問古绫的事。
“喂，你去哪？”周今書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對她來說，岑钺現在就是她整個生活的全部重心，只有攻略了岑钺，她才可以離開這個錯誤的穿書世界，所以當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岑钺按電梯上樓，來到了複健區域，原本以為周今書會識相不再跟來，沒想到周今書竟然也跟着進了電梯。
岑钺暗恨咬牙，他很想跟古绫說會兒話，可是在被別人注視着的時候，卻沒有辦法。
他狠了狠心，只好順勢到一旁，撐着自己的身體離開輪椅，開始按照醫生教他的動作做複健。
岑钺臉上還留着治療時的疲憊，此時卻已經在努力地運動，很明顯能看出來他在逞強。
電子音平板地提醒道：“宿主，攻略目标正在透支自己的體力，這樣下去對他不利。”
古绫也聽見了這句話，她伸直了脖子，瞪大眼睛看向岑钺。
周今書一陣心疼，她畢竟還是對這本書有感情的，岑钺也是她喜歡的人物，而且在書中就已經被定下了終身不能行走的命運。
可是現在，他卻什麽都不知道，即便要透支自己的體力，也要拼命地做複健，這種精神和對健康的渴望打動了周今書，她吸吸鼻子，朝岑钺走了過去。
岑钺根本不知道她誤會了什麽又腦補了什麽，餘光瞥見這個人又靠近過來，視線就滑落到一旁的啞鈴上。
他思考着等會兒裝作“不小心”，把這個啞鈴弄掉，砸在她腳上，讓她從此以後再也不敢靠過來的成功率有多大。
周今書忍不住憐惜地開口提醒說：“岑钺，你別這麽費勁了，你治不好的！”
原本一直沉寂在原地，只抖着小耳朵全神貫注的古绫猛地轉頭，飛了起來，像只被激怒的貓，對着周今書用力哈氣。
她整個小身子緊繃到幾乎顫抖，耳朵也繃得緊緊的，黑溜溜的眼睛對着周今書，張大嘴用氣聲威脅。
小恩人一定會好起來的，不可以說他治不好，盡管她沒有在這個周今書的頭頂上看到惡意的象征，但就是不允許她這麽說！
系統的電子音毫無情緒地道：“宿主，你這話說得真好聽。”
周今書在話出口之後，也反應過來了，雖然她是知道劇情的，也就是掌握了岑钺的命運的，可是岑钺并不知道啊！他現在這麽努力，聽到這種話，肯定很生氣。
周今書趕緊試圖彌補地開口：“沒事的岑钺，你就算治不好，以後還是會很厲害的！”
系統：“并無幫助呢。”
周今書：“……系統，你要是能把你這種面無表情地陰陽怪氣的天賦，點在幫我攻略人物上該多好！”
系統：“對不起，宿主，事在人為，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周今書被它氣得沒話說。
岑钺連演都不想再演了，順手抽起旁邊一根用來做支撐的不鏽鋼棍子，對着周今書說：“滾不滾？”
周今書滾了。
岑钺呼出口氣，低頭想跟古绫說話，卻見古绫頭也不回地跟着周今書飛了出去。
岑钺：“！”
他用盡全力憋住了已到嘴邊的喊聲，跌跌撞撞地朝輪椅的方向挪去。
他要追上古绫。
古绫跟在周今書旁邊，聽着她和另一個奇怪的“人”對話。
周今書跑到了空無一人的天臺上，唉聲嘆氣：“唉，系統，現在怎麽辦？我明明擁有預知能力，卻根本對現在的局勢毫無作用，我要怎麽樣才能讓岑钺相信我說的都是真話？”
預知能力？古绫驚了一下，她自己是有特殊能力的，而且在她的上一輩子，也确實曾經見過有別的嬰靈被抓去煉蠱，受盡一生苦楚，最終的結局就是成為別人的一次占蔔盤中的器具。
盡管悲慘，但确實證明了，是有人可以獲得預知的能力的，難道這個奇怪的人也……
系統：“滴，檢測到宿主三句以內沒有使用禮貌性詞彙，積分扣1分，目前總積分：-12分。”
周今書：“……又扣又扣！我跟岑钺連熟人都還算不上呢，這都扣了十二分了，什麽時候才能到一百分啊！”
古绫愣了一下，積分，她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但是顯然，跟小恩人有關，而且，對這個女孩來說很重要！
古绫懸浮在半空中，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渾身籠罩上一層藍幽幽的光，她奶白色的頭發在身後翻飛，兩只小手懸放在身側，雙眸中的光芒褪去，漸漸變成了無機質一般的黑石。
她搜索着眼前這個女孩的命運之網，可是，沒有，什麽都沒有看到，古绫變得沒有神光的雙眼機械地轉動着，試圖找到她想看的東西。
什麽都看不到……古绫小手捏緊，烏黑的雙眸漸漸褪色，一點一點地往下變白，那雙黑色的眸子就像在燃燒一樣，每變白一點，古绫身上的藍光就會更加熾盛。
古绫的雙眸終于燃到了底，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周今書，可是，周今書的頭頂依舊空空一片，什麽也沒有……
怎麽會這樣？她的能力失效了？
古绫茫然地呆滞在了空中，直到最後一絲力氣枯竭，她維持不住懸浮的姿态，跌落在地上。
古绫聽見周今書拿着一根樹枝劃拉着地板，一邊自言自語着：“沒辦法，只能從頭開始分析這個人物吧！他現在剛失去母親，又對薄情寡義的父親十分憎恨，再加上雙腿殘疾，內心一定是十分封閉的，同時他又擁有超出常人的智慧和能力……”
古绫呆住了，她驚愣不已，她試圖看周今書的命運網，卻什麽都看不到，而周今書随口說出的關于小恩人的事情，竟然每一件都對。
古绫從心底裏感到了一絲恐懼，難道，這個人真的有預知的能力，難道，她說的是真的？
“吱嘎——”
一陣急促的輪子移動聲傳來，下一秒，古绫被人撈了起來，牢牢護在掌心裏。
周今書疑惑地回頭，看見她剛剛還念叨個不停的岑钺就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
岑钺卻根本沒有心思管她。
此時此刻，小精靈蜷縮在他的手心裏，原本就渾身奶白色，如今就連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也變成了純然的白。
看起來妖異而空洞。
古绫抱住岑钺的手指，抱得很緊很緊。
她眼角不受控制地滑下眼淚，是因為恐懼。
“岑钺，岑钺……”古绫喃喃地念着，“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我不會讓她，就這樣預告你的未來。”
古绫虛弱地昏睡了過去。
她的睫毛也是白色的，搭在軟軟的小臉上，閉着雙目，小手蜷在臉側，頭發披散在身後，沒有醒來的預兆。
岑钺驟然雙眼通紅，把她揣進懷裏，轉身快速離開。
周今書有些懵，敲了敲腦海中的系統。
“請問，剛剛岑钺到底要做什麽？”
“抱歉，宿主，此問題系統無法解答。”
系統沒看明白，周今書也沒看明白。
岑钺突然沖到她面前，然後低着頭發呆，在某個瞬間忽然露出了差點哭泣的表情，是為了什麽。
岑钺回到病房後，就只守着桌子發呆。
在別人看不到的視界裏，古绫被岑钺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岑钺眼底通紅，近乎執着地看着她。
岑钺想起來，以前也有那麽一回，古绫消失了幾天，當時他不覺得什麽，現在只要看着古绫閉上眼，似乎不會再醒來的樣子，他就恐慌得恨不得把命都給她。
岑钺好後悔，他恨自己連古绫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都不知道，他更害怕無從預測的情形會發生在古绫身上。
她只是那麽小的一個小精靈，脆弱得經受不起任何的傷害。
不知過了多久，古绫總算呻/吟一聲，睜開了眼睛。
岑钺狠狠地揉了一把臉，連忙緊張不已地看着她。
古绫的眼睛還是純白的顏色，半斂下來的眸子看起來有氣無力，看着岑钺說：“岑钺……”
她的聲音好小好輕，像幼貓叫。
岑钺忙伸出手指給她抓住，緊張不已地等着她要說的話。
岑钺壓抑着心裏的恐慌，心髒一陣蜷縮，很害怕這只脆弱的小精靈要說些什麽不好的消息。
古绫眨了眨白瞳，忽然看着他舔舔小嘴：“我……我想喝橙汁！”
岑钺愣了一下，手卻比大腦先反應過來，轉身去櫃子裏拿了橙汁飲料，揭開，在杯子裏倒了滿滿一杯。
古绫噌蹭爬起來，爬到杯沿上，埋下頭去，咕嘟咕嘟大口喝起來。
橙汁液體表平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降低。
古绫越蹭越往裏，喉嚨裏發出小貓貪食一般的“嗯嗯”聲。
岑钺忙伸手托住她，不讓她摔下去。
喝完一杯，古绫“哈”了一聲，滿足道：“好喝！再來一杯！”
岑钺此時已經差不多冷靜下來了，腦海裏的恐怖想象正在逐漸消散，看着又充滿元氣的小精靈，不由得無奈又好笑。
小崽子真會吓人。
古绫喝飽之後，雙眼的顏色又逐漸變回了深黑色。
她也老老實實地交代了，是因為體力透支過度，所以才會昏睡。
遇到這種情況，想要補回來的話，就多吃點好吃的就可以啦。
古绫拍拍自己的小肚子，眼睛晶亮晶亮的，仿佛随時轉着小主意一般。
岑钺失笑：“打什麽主意呢，你要吃什麽，還需要你讨嗎？”
他都恨不得雙手送到她面前。
古绫滿足地咧開小嘴嘻嘻哈哈。
看着她快樂的樣子，岑钺才覺得一直緊繃的心弦真正地放松了下來，在這一刻他不想再去追問古绫之前為什麽異常地跟着那個陌生女的跑出去，也不想問古绫在昏睡之前，對他說的那句沒聽清的呢喃究竟是什麽。
他會自己弄清楚的。
只要古绫一直這樣簡單快樂就好，不要再跟她提起那些有可能沉重的事情。
岑钺眼底深幽，把古绫從桌子上轉移到了柔軟的枕頭上。
他對古绫說：“我出去一下，你在這兒等我。”
“一起去呀！”古绫倒騰着小手。
“不行，我去上洗手間。”岑钺面不改色地拒絕。
古绫就乖乖的了。
她知道，洗手間是不能一起去上的！
岑钺戳了她一下，嘴角含着笑意出門。
出門後，岑钺卻是直接往剛才的那個地方去。
推開通往天臺的門，果然，那個陌生女孩還在。
岑钺緩緩地把輪椅移進去，門在他的身後關上。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我寫到快淩晨一點（捂臉）
其實我希望每天的更新可以讓你們意想不到，但是又不想要你們以為會發生不好的事情擔驚受怕的，所以決定還是不劇透地說一下：無狗血，全文無狗血無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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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0-08-17 17:00:00~2020-08-18 17: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 2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軟夢依依、悅悅、酒月初五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