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唐祁州第二天是在地上醒來的,紀淮還特地給他蓋了塊毛毯。大夏天倒不至于着涼,就是腰酸背痛脖子酸。
他醒來後滿屋子找紀淮,卻不見人影。正發愣時,紀淮打開門從外面回來,他戴着藍牙耳機,呼吸粗重,臉色透着運動後的紅暈。
“醒了?”紀淮扔給唐祁州一個包裝精致的透明禮盒,而後搓搓自己的寸頭,“跑步途中經過蛋糕店給你買的早餐,吃完趕緊給我滾回去。”
不等唐祁州接話,他就走進浴室打開花灑沖洗身上黏糊的汗液。
狹窄的浴室霧氣騰騰,精瘦的胴體若隐若現。紀淮閉上雙眼仰起頭,花灑噴出溫熱的水柱從頭頂流下,滑過凸起的喉結,既誘又欲。
他以為洗完澡出來唐祁州大概已經走了,結果推門就見他面露難色坐在床邊,嘴角沾了幾粒蛋糕渣。
“怎麽了?”紀淮心底升起一陣不安。
“下周班長要組織一場同學聚會,班主任也會到場。那個時間大家能回來的都回來了,大概沒幾個缺席的,你去嗎?”
“高中還是初中?”
“初中。”
初中那三年,是紀淮經歷過的最煎熬的日子,唐祁州也因為他受到不少牽連。
一開始,大家都對紀淮非常友好。因為他每天都被母親打扮得漂漂亮亮,像個精致的洋娃娃。
沒有人會不喜歡跟美人做朋友。
課間休息時間,紀淮的課桌周圍總會圍着一堆愛美的女孩,叽叽喳喳像小鳥似的向他提問。
“你的裙子在哪裏買的呀?”
“你的頭發是媽媽紮的嗎?真好看。”
“你皮膚好好哦,不像我,吃辣就長痘。”
“你的睫毛也太長了吧,好可愛呀。”
每當這時,紀淮就會露出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一一解答。
當然,男生們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少年人表達好感的方式很幼稚,通過惹女孩生氣來吸引她的注意。
所以他們也是這樣對待紀淮的。
每次戲弄無非就是扯頭發搶發圈,或者斥巨資買個假蜘蛛扔紀淮課桌裏。但紀淮始終風雨不動,從來都沒有将注意力分給他們。
男生們覺得拂了面子,又眼紅唯一跟在紀淮左右的唐祁州,就自發組成小團體想堵在唐祁州回家路上給他一個教訓。
那天的晚霞很美,男生們也被打得很慘。
紀淮的裙子被蹭破好幾處,沾滿血跡和灰塵,臉上也挂了彩,左眼腫得只有右眼一半大。他毫無形象地和唐祁州一起躺在地上大口喘氣,多年來積壓在心中的郁結終于得到舒緩。
“他們居然敢招惹你,太想不開了。”唐祁州也好不到哪裏去,想笑又扯到嘴角的傷,痛得嘶了口氣。
“不是招惹你?”
“你可別給我扣帽子,明顯是嫉妒我和你走得近才打我。”唐祁州捂着腫脹的臉蛋,叫苦不疊。
“我這不是給你出氣了嗎。”紀淮起身拍掉裙角的灰塵,彎腰向唐祁州伸手。
唐祁州抓住他借力站起,狐疑地問:“你為什麽現在還穿裙子啊?不怕被人誤會?”
紀淮登時變了臉色,他處變不驚地拿下搖搖欲墜的橡皮筋咬在嘴裏,低頭用手指将長發捋順,随意紮了個高馬尾。
“該回家了。”
紀淮推開家門就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壓得他喘不過氣。
此時天空已經暗了下來,客廳的燈沒有打開,幾乎是踏入家門的同時,耳邊平地驚雷般響起池煙沒有起伏的聲音。
“小盼你幹什麽去了?”
燈光驟然亮起,刺得紀淮眼皮生疼,冰冷的白光讓他的狼狽無處遁形。
“你打架了?”池煙拖鞋也顧不上穿,赤腳走到紀淮面前,不可置信地重複,“你打架了?!”
緊接着,突如其來的耳光打得紀淮眼冒金星,他臉上很快就現出紅色巴掌印。
“小盼,你是女孩子,要優雅可愛,怎麽可以打架!”池煙打着打着就哭了出來,神色凄厲哀恸,“他會失望的……他會失望啊!”
除了痛到極致的悶哼,紀淮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默默承受母親的發洩。
過了半個小時,池煙終于打累了,垂着頭跌跌撞撞跑到卧室,重重關上門。
紀淮趔趄着從地上爬起來,嘴裏的鐵鏽味讓他惡心想吐。他恍若無事地将家具搬回原位,走到玄關處熄燈,一瘸一拐地進卧室。
一切又歸于寂靜。
裙子被扔進垃圾桶,紀淮忍着劇痛将身上的污漬洗幹淨,行收走肉般上床睡覺。
剛閉上眼就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池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确定他睡着才走進來坐在床頭。紀淮滿是傷痕的胳膊被托起,幾滴帶有溫度的液體滴落在他裸露的肌膚上,濕潤了他的眼眶。
膏藥味若有若無地鑽入紀淮鼻尖,冰涼的觸感襲來。不同于剛回家的燈光,現在的冰涼讓他感到舒适。
“對不起……是媽媽不好。”擦完藥後,池煙在紀淮額頭落下蜻蜓點水般的吻,繼而輕輕離開房間。
第二天紀淮起床看到餐桌上貼了張便利貼,池煙又要出國寫生,沒來得及給他做早餐。
紀淮打開衣櫃,滿滿都是粉嫩的小裙子,沒有一件男裝。他麻木地換好衣服,然後背着書包去學校。
縱使唐祁州再不拘小節,他也能察覺到第二天的紀淮和以往給他的感覺很不一樣。
他們沒少被人找麻煩,每次痛快打一架之後,紀淮都會露出鮮有的笑顏,這也是他遲遲沒有向父親告狀的原因。
但這次的紀淮并沒有壓力釋放的快意,而是愈發陰郁寡言。
唐祁州哪裏見得他委屈,既然找不到超話的根源,那就找導火索出氣。于是唐祁州放學回家和父親提了一嘴。
參與打架的學生被全校通報,紀淮和唐祁州的名字被摘得幹幹淨淨,衆人這才明白這兩人不好惹。
早讀課前,紀淮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班主任是個平易近人的女性,和他母親差不多年紀,嘴角總是漾着溫柔的弧度。
班主任的目光在紀淮身上掃過:“媽媽還是那樣對你?”
紀淮低頭不語。
班主任輕嘆,對紀淮招手示意他坐下:“昨天你也參與打架了吧?”
“是他們先動手打的唐祁州。”紀淮倔強地抿嘴,淺咖色的瞳孔有着少年特有的沸騰熱血。
班主任拍了怕紀淮的腦袋,力度不大,透露出長輩對晚輩的疼愛:“我不太清楚你們家的情況,但你是我的學生,我不會放任你不管。”
“紀淮?紀淮!發什麽呆呀,你到底去不去聚會?”
紀淮從回憶裏緩過神來,眼中暗芒閃爍,語氣篤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