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當日在工作室發生的鬧劇, 經由顧客添油加醋的轉述,成了海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大家都等着看,這出鬧劇會如何收場。
與此同時, 一種針對夏謹亭的論調也在逐漸發酵。
輿論指責他身為男性, 不該擔任女性服裝的設計師。
要知道, 在這樣一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設計女裝的男設計師是稀有物種。
即便夏謹亭全副心思都在設計衣裙上, 仍舊有人只着眼于男女之私, 帶着有色眼睛看待夏謹亭的工作。
兩日後,屈建與屈夫人一同來到夏謹亭的工作室。
再次見面,屈夫人仍舊穿了素色過膝長袖旗袍,小媳婦似的跟在屈建身後。
走在前頭的屈建大搖大擺, 鼻孔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他一進店,就嚷嚷着熱, 吵着要水喝。
夏謹亭給他上了茶,他又嫌茶燙了, 要求重倒,話裏話外都是為難的意思。
屈夫人看不過眼, 暗地裏拽了拽屈建的衣袖:“你別這樣。”
誰知屈建一下子來勁兒了, 他沖屈夫人瞪着一雙牛眼:“別怎樣啊?我幹什麽了我?!”
屈夫人的臉色頃刻間青白交加。
夏謹亭見狀,沖屈夫人安撫地笑笑:“二位來此, 是想做衣服?”
屈建冷笑:“我們是來退衣服的。”
他拿出一枚包裹, 裏頭放着的,正是那日屈夫人穿着離開的短袖旗袍。
夏謹亭看了屈夫人一眼,她低垂着頭,雙手緊緊地攥着。
夏謹亭:“我說過,屈夫人是我的客人, 退貨的事,我要聽她親口說。”
屈建:“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趕緊的,跟他說退貨!”
屈建狠話撂了老半天,屈夫人卻遲遲未開口。
屈建惱了:“怎麽着啊你,說話啊,你啞巴了?!”
夏謹亭柔聲說:“屈夫人,告訴我實話,這衣服,您想退嗎?”
屈夫人總算鼓足勇氣擡頭,可她仍舊沉默着,不曾表态。
夏謹亭:“或者我換個問法,這件旗袍你有哪裏不滿意?我可以給您改。”
屈建急切地插嘴:“改什麽改,不改,直接退!”
夏謹亭喝道:“閉嘴,我在跟屈夫人說話,沒你插嘴的份。”
屈夫人終于開口了:“這件旗袍我很滿意,沒有任何需要改的地方,只是……”
只是屈建不許她穿。
看着屈建那洋洋得意的嘴臉,屈夫人心寒至極。
她是真的很喜歡那件短袖旗袍,也很欣賞夏謹亭,可因為她,連帶着夏謹亭也挨了屈建的罵。
屈建全然不知屈夫人心裏的想法,此刻的他像只獲勝的公雞,模樣滑稽得很。
屈建:“聽到了?衣服不要了,退了。”
夏謹亭:“屈夫人,我希望聽您親口說。”
屈建:“親個屁,你這娘們咋磨磨唧唧的,我說你倆合起夥來演我呢?!”
“夠了!”
屈夫人的爆發毫無先兆,尖銳的嗓音把屈建吓了一跳。
“你找死啊,那麽大聲做什麽?!”屈建捂着耳朵,大聲控訴。
“我為什麽不能大聲?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奴隸,憑什麽我要事事按你的喜好來?!”屈夫人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能量。
喊出這句話時,長久積郁在心的負能量都散去了,屈夫人松開手,掌心處被指甲剜出道道創痕。
疼,卻值得。
屈建傻眼了,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屈夫人。
他的妻子脾氣溫軟懦弱,一向對他言聽計從,兩人平日裏連架都吵不起來。
可往往就是屈夫人這種泥人性子,爆發起來才最可怕。
想到眼前還有個夏謹亭,屈建哪肯丢了面子,當即呵斥:“你簡直胡鬧,趕緊把衣服退了跟我回家去,少在這兒丢人現眼!”
丢人現眼?!到現在了,屈建仍舊只在乎面子。
屈夫人徹底心死了。
她無比平靜地看着屈建:“旗袍我不退了,你嫌丢人,我們合離吧。”
說出“合離”二字時,屈夫人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樣的想法曾在她的腦海裏浮現過無數次,每一次她都勸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
可到了今天,親眼瞧見屈建醜陋的嘴臉,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相比起屈夫人的平靜,屈建則完全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他始終不明白,事情怎麽就到了這個地步。
明明是他來找夏謹亭的茬,到最後自己賠了夫人。
他眼睜睜地看着屈夫人把裝着衣服的包裹系好,起身向夏謹亭道歉。
直到屈夫人一只腳踏出了工作室的大門,他才終于醒悟。
屈夫人方才的話并不是玩笑,她是真的要和離。
屈建慌了,忙飛奔去追人,好不容易抓住了屈夫人的胳膊,卻被一把揮開。
夏謹亭親眼目睹了一出變臉。
屈建身上,哪還有半點嘚瑟勁兒,他沖着屈夫人笑得那叫一個谄媚:“夫人,都是我的錯,別生氣了……”
夏謹亭搖搖頭,他最看不起屈建這樣的男人,揣着寶的時候不珍惜,等人走了又哭天搶地的。
在夏謹亭看來,屈建此人冒進急躁、黑白不分、蠻橫□□,性格之中毫無可取之處。
屈夫人跟了他多久,就受了多久的委屈。
但願屈夫人不要一時心軟,原諒屈建。
數日後,夏謹亭從報紙上知道了事件的最終結果。
兩人正式合離。
簽離婚書當日,屈建聲淚俱下地哀求,屈夫人仍堅持要離,甚至不惜淨身出戶。
對此般結局,外界十分唏噓,萬萬沒想到屈夫人會如此決絕。
在短暫的唏噓感慨後,随之而來的是各種猜測與質疑。
其中最普遍的觀點是,屈夫人一介弱質女流,淨身出戶如何能養活自己,她既如此決絕,背後定是找好了靠山。
這靠山是誰,當然是當下海城炙手可熱的設計師,夏謹亭。
要知道,屈夫人是到夏謹亭的工作室做完衣服,才和丈夫合離的。
這麽一看,時間就對上了。
屈夫人定是與夏謹亭有染在先,與屈建合離在後。
随着流言的發散,工作室的生意明顯受了影響,夏謹亭這些日子接的最多的,并不是訂單電話,而是采訪電話。
報社記者锲而不舍地致電他,希望他能談談對流言的看法,夏謹亭卻始終沒答應。
他始終記得,自己是一個身處幕後的設計師。
比起設計師的私人生活,大衆還是更應該将目光着眼于他的設計上。
至于設計師本人,那是靈感和創意的代名詞,大家知不知道他的名字,見沒見過他的長相,都不重要.
讓夏謹亭真正意外的是,屈夫人的二度到訪。
此時的屈夫人通身氣質煥然一新。
她新燙了頭發,穿着合體的短袖旗袍,露出長直的美腿,絲毫看不出昔日保守的模樣。
可她一開口說話,夏謹亭便知道,屈夫人沒變,她還是那個性情溫婉柔順的女子。
“夏先生,實在抱歉,都是因為我,才會有不好的聲音出現。”對無辜被牽連的夏謹亭,屈夫人很是愧疚。
夏謹亭不以為意地笑了:“既是不好的聲音,索性不要去聽,專心做自己的事就好。”
屈夫人也笑了。
自打離開屈建後,她展露笑容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
夏謹亭的豁達讓她感恩,她由衷道:“先生若有事需要我幫忙,我必定竭盡全力。”
夏謹亭雙眸驟亮:“還真有一件,只是不知您願不願意。”
屈夫人聞言毫不猶豫:“願意效勞,先生請講。”
夏謹亭:“我想邀請您,當我的試衣模特。”
屈夫人驚訝極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我……可以嗎?”
夏謹亭莞爾:“當然可以。”
夏謹亭替屈夫人量體時,便已發現她的身材比例非常好。
只是她常年穿着寬松保守的衣裳,造成了視覺上的錯覺。
這樣的身材比例,非常适合當試衣模特。
尤其适合半分體式的胸衣短裙組合。
夏謹亭将樣衣遞給屈夫人,貼心地叮囑:“若是接受不了,不用勉強。”
這一款胸衣短裙組合,比秦願那一身內衣外穿的紗裙還要奔放。
失卻了紗裙的遮掩,純黑的胸衣給人極致的視覺沖擊。
下半身的短裙只堪堪遮住大腿的上半,還露出了半截腰身。
一身無比暴露的穿着。
屈夫人卻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上身的效果比夏謹亭想象的還要驚豔,屈夫人換上這一身,氣質立馬發生了改變,整個人都淩厲了起來。
這也是夏謹亭無意中發現的,那日屈夫人與屈建爆發争吵時,夏謹亭第一次瞧見屈夫人身上的鋒芒。
彼時屈夫人像一根紮人的針,尖銳而淩厲,那種瞬間湧現的爆發力,讓夏謹亭如獲至寶。
如今,胸衣套裝一上身,那種淩厲的氣場又回來了。
屈夫人的眼神、動作自成一派,叫人挑不出毛病,仿佛她天生就該是這樣,前頭的那些年,都是在壓抑着個性而活。
“先生,我是沒問題,可你确定……要用我當模特?”屈夫人重新換上旗袍,又變成了那個如水般溫柔的女子。
夏謹亭明白她的意思。
這些日子以來,他和屈夫人都是輿論的受害者,捕風捉影的媒體把他們強行拉到一起。
在這種情形下,若想洗清嫌疑,正常的做法是兩人避而不見,等輿論的風頭慢慢過去。
可在這風口浪尖之上,夏謹亭竟提出,要用屈夫人當模特,真可謂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夏謹亭笑道:“我們問心無愧,為何要避嫌?”
顯然,屈夫人也是這麽想的。
否則她不會專程來到工作室給夏謹亭道歉。
兩個光明正大的人,自然不會怕那空口無憑的污蔑。
夏謹亭:“我們越是避而不見,大衆越覺得我們心虛,您是我的朋友,請朋友當模特撐場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屈夫人:“是我多慮了。”
夏謹亭總是這樣,三言兩語就能将人的心結解開。
屈夫人如今在一家裁縫鋪做工,兩人聊起制衣頗有心得,不知不覺便聊了許久。
屈夫人起身告辭,夏謹亭禮節性地将她送出門去,忽然眼前閃過一道白光。
工作室外頭,有記者在拍照!
夏謹亭反應極快,叮囑屈夫人先走,自己快步追趕那偷拍的記者。
不過幾步的功夫,就将人“抓獲”了。
夏謹亭一把掀了那記者腦門上的帽子,瞧見了一頭長發。
竟是個女生。
夏謹亭可沒有憐香惜玉的功夫,他扭着那記者的胳膊,将人制服:“底片交出來!”
“哎喲……痛痛痛……你輕點兒!”記者連聲哀嚎,卻把那大部頭相機壓在自己胸下,護得死死的。
夏謹亭氣笑了:“你哪家報社的,到底想幹嘛?”
“我是《星月日報》的董莳,給你打過電話的,你不接受采訪,我完不成稿子,只能到這兒蹲點了!”小姑娘一臉委屈地揉着胳膊。
“董莳?我看你是半點事都不懂!我警告你,不許亂寫!”
小姑娘頭一回見到夏謹亭真人,被帥到的同時,膽兒也肥起來:“我就寫,夏大設計師私會離婚少婦,戀情曝光!反正我有照片!”
夏謹亭沉了臉:“照片給我!”
“不給,這是證據!”董莳把相機捂得嚴嚴實實。
夏謹亭:“我接受你的采訪,你把相機給我!你既想知道真相,不如直接來問我。”
董莳将信将疑地看着夏謹亭:“真的?”
夏謹亭:“我數三二一,不信算了。”
剛數了個三,董莳就把相機塞夏謹亭手裏。
“進來吧。”夏謹亭将人領進工作室。
董莳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看見什麽都好奇。
她瞧見衣服架子上挂着的胸衣套裝,驚得合不攏嘴:“這該不會是你們接下來要發布的新款吧。”
夏謹亭:“是,好看嗎?”
董莳想象了一下衣服上身的效果,一張素白的臉霎時間紅透了。
董莳:“你這人怎麽這樣啊?!”
夏謹亭:“我怎樣?”
董莳:“總設計這樣的衣服……”
夏謹亭:“怎樣的衣服?”
董莳:“露胳膊大腿那種!”
夏謹亭:“不好看嗎?”
董莳:“也不是,我不知道怎麽說,反正就是……讓人看着,怪害羞的。”
夏謹亭失笑:“無所謂,這衣服也不是為你這種小丫頭設計的。”
董莳反應過來,登時又羞又惱:“我不是小丫頭!“
“對,你不是……”夏謹亭看了眼手表,“董小姐,你只有一刻鐘的時間,我要是你,會抓緊時間提問。”
董莳這才反應過來,不知不覺間,她竟被夏謹亭繞進去了。
明明該是她提問,夏謹亭回答,方才她卻完全被夏謹亭牽着鼻子走。
太不專業了,董莳自我提醒,接下來的采訪,要機靈點才行!
她鄭重其事地攤開筆記本,掏出鋼筆,采訪的架子擺得很足:“夏先生,請問你跟屈夫人是什麽關系?”
夏謹亭:“朋友。”
董莳:“僅僅是朋友?”
夏謹亭:“只是朋友。”
董莳:“那你怎麽解釋,屈建在你店內發火的事?”
夏謹亭:“屈先生的确發火了,這我不否認,但發火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我與屈夫人有私情。”
董莳:“那是因為什麽?”
夏謹亭:“這是客人的隐私,我無可奉告。”
董莳:“在你眼裏,屈夫人是怎樣的一位女性。”
夏謹亭:“外表美麗,內心狂熱。”
董莳:“你很了解她?”
夏謹亭:“我是她的設計師,為了設計出讓客人滿意的衣服,我們通常需要加深對客人的了解,可以說這是一種職業本能。”
夏謹亭準确地避開了董莳挖的坑。
董莳不甘心地追問:“那你怎麽解釋,屈夫人在你這兒做完衣服,不久就和屈建分手?”
夏謹亭:“我認為我不需要解釋。”
董莳:“什麽意思?”
夏謹亭:“離婚與否是他們夫妻倆的事,和我無關,我從沒有介入他們的感情,更不需要對這件事作出解釋。”
董莳郁卒:“你這說了跟沒說一個樣,一點爆點都沒有,叫我怎麽寫稿啊。”
小姑娘愁眉苦臉地摳着鋼筆帽,語氣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夏謹亭:“前面你按我說的寫,我給你爆點。”
董莳被夏謹亭套路了幾次,本能警惕道:“什麽爆點?”
夏謹亭:“我不可能與屈夫人有超出友情以外的關系,因為我喜歡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8-10 19:59:43~2020-08-11 17:18: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是月流光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