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夏謹亭想到自己穿書的機緣, 登時覺得顧闕的觀念前衛得讓人生疑。
夏謹亭試探道:“我前些日子在茶肆裏聽了一樁奇聞,說是有人一覺醒來,穿進了話本小說裏, 成了書裏的主人公……”
他一邊說, 一邊觀察顧闕的表情。
顧闕面露驚訝:“竟有這般奇事?”
夏謹亭見那驚訝不似作僞, 心下不由地有些失落。
他以為顧闕也和他一樣,是從現代穿書而來, 可顧闕的表現, 間接地否認了這一點。
夏謹亭:“或許我們所處的世界,也是書中的一頁。”
顧闕:“的确有這種可能。”
夏謹亭倏地擡眼看他。
顧闕:“莊子有雲,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究竟我們所處的世界,何為真, 何為假?”
夏謹亭聽到這兒,大抵明白了。
顧闕讀的書多且雜, 有敢為人先的想法也不足為奇,畢竟這世上, 也沒那麽多怪力亂神之事。
如此想着, 夏謹亭便将疑慮抛到腦後去了。
三日後,《海城日報》同時刊登了女學生的文章和夏謹亭的文章, 雙方各執一詞, 互不相讓。
見自己不占上風,女學生又換了法子讨伐。
時下學堂辯論演講之風盛行,女學生提出與夏謹亭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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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謹亭坦然應邀。
辯論當日,夏謹亭按照約定時間來到海城大學。
與女學生那邊聲勢浩大的聲援隊伍不同,夏謹亭這邊冷冷清清的, 只有零星幾個支持者。
夏謹亭對此并不在意,他在辯論席上從容落座,看了眼今日交鋒的對手。
是個留着齊耳短發的女學生。
從她的穿着打扮可以看出,她穿了裹胸的馬甲,側面看上去有些微駝背。
女學生一上來就發動了猛烈的攻勢:“穿裹胸馬甲,是文明的象征,只有沒見識的鄉野婦人,才會放任雙乳生長!”
面對如此激烈的言辭,夏謹亭選擇以柔克剛。
他臉上挂着和煦的笑意,柔聲發問:“你是不是經常感覺胸悶、氣短、雙肋疼痛?”
女學生聞言瞪圓了雙眸:“你怎麽知道?!”
夏謹亭:“這皆是束胸的壞處,先不論美醜,束胸對身體有害是毋庸置疑的,與纏足一樣,強制壓抑□□的生長也會造成女性身體的殘疾。”
女學生:“那難不成,要學洋人一般,袒胸露乳?不知廉恥?”
夏謹亭:“□□的大小是天生的,同是身上的肉,你臉露得,胸怎麽就露不得?!”
女學生冷笑:“說到底,還是你們男人思想下流!”
夏謹亭失笑:“下流者看所有的東西都下流,一張月份牌,有人看的是畫師的技巧,有人看的是女郎的美豔,有人看的是服飾的搭配。一件衣裙,有人看的是款式,有人看的是配色,而還有一些人,只顧那胸前的兩坨肉,你說到底誰下流?!”
女學生被将了一軍,氣得臉色通紅:“反正我是穿不了那樣的衣服!”
夏謹亭:“你穿不了,自有別人想穿、能穿,你喜歡束胸我不反對,但你沒有權利要求所有女性都和你們一樣。”
女學生不說話了。
其實她心裏明白,夏謹亭設計的抹胸裙很好看,将女性的線條展現得淋漓盡致。
只是長久以來,她都堅持束胸,胸部早已停止了發育,即便穿上了裙子,也不若那些天乳女子好看。
因此,她只能用不知廉恥,去攻擊那些穿抹胸裙的女子,仿佛那樣便能占據輿論的高地。
夏謹亭:“每一年,都有婦女因為盲目束胸而喪命,産婦在産後奶水不暢,疼得死去活來。束胸對女子身體危害極大,必須廢止!”
夏謹亭說完,全場鴉雀無聲。
在場的學生,大多是推動廢止纏足陋習的功臣,他們知道,夏謹亭說的是對的。
束胸和纏足一樣,都是封建的陋習,都是在男性審美的主導下,女性對自己身體的摧殘。
何以反對纏足轟轟烈烈,到了束胸便丢了初衷?
起先支持夏謹亭的只是一個兩個,而後逐漸增多……
女學生見狀,心知大勢已去,主動認輸。
各家報館媒體,詳細報道了此次辯論的內容,一時間,夏謹亭的工作室顧客盈門。
除了抹胸裙,工作室還推出了一款專為保護女性胸部而設的義乳。
女士們戴上後,胸部瞬間挺拔起來。
觀念的改變,就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地發生着……
鑒于第一次合作的成功,秦願主動要求與夏謹亭開展長期的合作。
她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模特,在她身上,兼具了東方的柔婉與西方的奔放,且她從不拒絕任何一件作品,包括解構主義的內衣外穿紗裙。
這一日,秦願正穿着內衣外穿紗裙從試衣間出來,就瞧見一個男人手裏拿了塊搬磚,氣勢洶洶地闖進屋來。
“你找誰?”秦願撩了把頭發,抱臂看着穿一身長衫的胖男人。
男人的眼睛盯着秦願外穿義乳,眼神都直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氣沖沖地嚷嚷:“夏謹亭呢,讓夏謹亭出來見我!”
二層的房門緩緩開啓,夏謹亭手上握着設計圖紙,站在樓梯上問:“找我有事?”
那胖男人一把把搬磚拍在桌上,吼道:“你對我家婆娘做了什麽?!”
夏謹亭滿腦門問號:“你說什麽?”
胖男人:兩星期前她來你這兒做衣服,回到家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正經衣服不穿,天天露着胳膊大腿招搖過市。
夏謹亭盯着胖男人看了三秒,笑道:“你是屈先生吧。”
“果然是你教唆我太太!”屈建扯着嗓門吼。
他的嗓門跟個高音喇叭似的,吓人的很,店裏的客人都被他吓跑了。
夏謹亭皺了皺眉:“我沒教唆屈太太,只是告訴她,要遵從自己的內心。”
屈建怒道:“你還說,好好一個良家婦女,被你教成什麽樣子!”
眼看着屈建操起搬磚就要沖上樓來,秦願立馬拍了拍他的肩。
“誰他娘的動老子……”屈建一轉身,見是秦願,立馬換了一副笑臉,“秦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不是沖你發火,我就是……”
“屈先生喝茶……”秦願将白瓷茶杯端到屈建面前。
屈建不疑有他,一仰頭全幹了。
他呷吧着嘴,剛想說點什麽,眼前一黑,肥碩的身軀倒地不起。
夏謹亭看着秦願:“你給他喝了什麽?”
秦願擺擺手:“放心,蒙汗藥而已,沒三五個時辰他醒不了。”
秦願看了眼鏡中的自己,半透的紗裙在展示身材的同時不會過分性感,外穿的內衣更是凸顯了胸部的曲線。
她很滿意這個造型。
但這樣的衣服若是對外發售,夏謹亭又将面臨新一輪的口誅筆伐。
“你……把屈太太怎麽了?”秦願和夏謹亭一同,把睡成死豬的屈建拖到一旁。
夏謹亭想起兩周前,第一次見到屈太太的情景。
那是個臉色蒼白、身形消瘦的女人。
天氣漸熱,她卻穿着一襲長袖黑花旗袍,通身上下都遮得嚴嚴實實的,看起來像守喪的婦人。
“我想做身衣服。”這是屈太太的訴求。
彼時店內客人不多,夏謹亭親自給她量體。
這再正常不過的舉動卻讓屈太太坐立不安,她時常轉胳膊動腿,害的夏謹亭好幾次前功盡棄。
“屈太太,您別動了,就一會兒的事。”夏謹亭無奈道。
屈太太把頭發往耳後別了別,拘謹中透着些許無措:“旗袍……可以做長袖嗎?”
夏謹亭握着皮尺的手一頓,不解道:“夏天穿長袖?”
“對,我的丈夫,不許我穿露胳膊的旗袍。”屈太太說。
夏謹亭原以為屈太太有難言之隐,譬如胳膊上有疤之類的,沒想到竟是因為這個。
夏謹亭沒有立刻答應,他指了指宣傳冊上的香雲紗短袖旗袍:“可我覺得,這件衣服特別适合你。”
屈太太詫異地擡眼。
方才她坐在店內翻閱宣傳冊,最喜歡的就是這件旗袍。
可惜的是袖子短、裙長也短,若是做了這身,回家後丈夫必定大發雷霆。
屈太太:“這一件,可以改長袖長擺的款式嗎?”
夏謹亭笑道:“衣服嘛,自然是能改的,可是改後,就沒有原先的味道了,您說是吧。”
屈太太戀戀不舍地看着圖冊,心下掙紮又糾結。
夏謹亭收起皮尺:“我冒昧問一句,您為什麽來做衣服?”
屈太太怔然。
她是在參加太太聚會時聽說了夏謹亭的服裝工作室,太太們對這裏的衣服贊不絕口。
她禁不住好奇,也想來做一身。
實際上,屈太太夏天極少逛成衣店,成衣店裏的衣服都是應季的,夏天短款的旗袍,丈夫是不讓穿的。
屈太太唯有自己買了布料回家做。
可世間又有哪個女人不愛美,屈太太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到工作室來看看。
她沒想到,夏謹亭一個男人,竟親自幫她量體。
雖然隔着衣服,雖然夏謹亭的動作毫無逾距之處,對屈太太來說,距離還是太近了。
她為此坐立不安。
夏謹亭見她愣神,主動替她回答:“你來這兒,是想尋求改變,對嗎?”
屈太太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回神:“我……”
夏謹亭:“您放心,我聽您的,您若是希望我把短款的旗袍改長,我就按您的想法設計。”
屈太太試探道:“這樣可以嗎?”
夏謹亭臉上露出标準的笑容:“當然可以,設計出讓客人滿意的衣服,是我的責任,我尊重您的選擇。”
最終,屈太太選擇了一身短袖旗袍。
她是穿着短袖旗袍離開的,那個自信昂揚的背影,一直存留在夏謹亭的記憶裏。
因此,當屈建找上門來的時候,夏謹亭一聽就知道,他就是屈太太的丈夫。
那個不許自己的妻子穿短袖旗袍的男人。
屈建醒來時,發現自己全身無力,看到夏謹亭的剎那,他反應過來:“你給我下藥?!”
“錯!”秦願吐出一口女士香煙,“給你下藥的人是我。”
“你……你們想幹什麽?!”屈建此時才知道,眼前烈焰紅唇,內衣外穿的女人,是一朵帶刺的毒玫瑰。
夏謹亭:“冷靜下來屈先生,我只是個平平無奇的設計師,你如此興師動衆地跑上門來,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該怎麽賠?”
屈建:“賠?!哼,如果不是你教唆,我太太根本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兒。”
秦願嗤笑:“她穿個短袖就是□□?那我在你眼裏是什麽?見到漂亮女人就挪不開眼,瞧你那假模假式的樣兒。”
屈建朝夏謹亭嚷嚷:“我不管,你必須把那旗袍改成長款,衣袖要蓋住胳膊,下擺到腳踝。”
秦願聽得當場翻了個白眼。
夏謹亭搖頭道:“屈太太才是我的客人,只有她說要改,我才改。你說的,不算!”
屈建拔高了聲音:“夏謹亭,我要報官,我要告你!”
夏謹亭冷笑:“告啊,你只管告!我倒要看看,你拿什麽名頭定我的罪!”
先前夏謹亭一直是笑着的,讓屈建誤以為他好拿捏。
這會兒夏謹亭的态度一硬起來,屈建當即慫了。
他看了眼對面的兩人,拖着渾圓的軀體下了床,慌裏慌張、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連鞋都跑掉了一只。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8-09 17:54:40~2020-08-10 19:59: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陵陵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