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顧闕趕到陵城時已是深夜, 仆人一臉凝重地接過他手中的箱子, 小心地叮囑:“三爺,老爺這會兒正在氣頭上。”
抵達下榻的會館時, 顧家老爺顧誠果真陰沉着一張臉。
單看長相, 顧誠相當儒雅,鼻梁上還架着副西洋鏡,顯得非常斯文,像個教書先生。
可實際上,顧誠脾氣陰郁且自負,尤其在對着年少走失的大兒子時,更是缺少耐心。
“老爺, 大少爺到了。”仆人将顧闕引進屋。
“這個點才到, 叫所有人等你, 這就是你的規矩?”顧誠皺着眉頭, 一上來就數落顧闕。
顧闕熟知顧誠的性格,也已習慣他的陰陽怪氣。
他從容地落座, 氣定神閑地喝完一碗茶,才開口道:“手頭事情多,耽擱了。”
顧誠不滿他的态度,一拍桌子道:”混賬,什麽事情比幫你弟弟還重要?!”
顧闕對顧誠雙标的态度見怪不怪,他慢悠悠地從仆人手中接過濕巾,将手擦淨,才回道:“他的事重要, 我的事就不重要了?”
顧誠被這一句堵得說不上話,臉色愈發難看。
他雖經商,卻自诩是個讀書人,平日裏愛好收藏古玩字畫,在生意上就是個甩手掌櫃。
讀的四書五經多了,顧誠的思想相當保守固執,他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忠實擁趸,如此一來,顧闕母親姜婉秋的經商才能,在他眼中便成了缺點。
姜婉秋太能幹了,顧誠漸漸地對這個自己無法掌控的女人敬而遠之,連帶着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上心。
如今的顧闕,像極了姜婉秋,在顧誠未曾留意的日子裏,顧闕的能力越來越強,勢力越來越大。
顧誠完全沒有能力掌控這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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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顧誠感到恐懼,于是他提出分家,将顧家産業全數給顧恩,試圖削弱顧闕的勢力。
可沒想到,沒了顧家的東西,顧闕仍舊過得風生水起,到了外頭人人都要尊稱顧闕一聲顧三爺。
真正的顧家繼承人,反倒被人遺忘了。
“這一路車馬勞頓的,定是累了,來人,給大少爺端碗甜湯。”說話的是顧闕的繼母蘭氏。
蘭氏個性溫婉,凡事習慣聽顧誠的,這些年她夾在丈夫與兒子之間,也摸出了些門道。
譬如眼下,她瞧出顧誠不快,便出面打圓場。
顧闕吃着甜湯,看着垂頭喪氣站在一旁的顧恩:“說吧,怎麽回事?”
顧恩全然沒遺傳到顧誠的好相貌,如果說顧闕的長相取了顧誠與姜婉秋的全部優點,那顧恩就是個全然失敗的作品,集合了顧誠與蘭氏的所有缺點。
他是眯縫眼,看着一股子精明相,人卻是個蠢的。
顧闕一問,他便立馬埋怨道:“這事兒都怨你,要不是你做勞什子房産生意,我也不會跟着投,而今虧了老大一筆。”
顧闕一向知道顧恩無用,卻沒料到這屎盆子還能扣自己頭上,當即氣笑了:“怨我?這生意是我拿槍指着你逼你投的?自己沒本事虧了錢,還有臉把責任推我身上?!”
顧恩被訓,立馬慫了,他不敢直視顧闕,低聲嘀咕道:“其實,已經找到買主了。”
見顧闕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顧恩的聲音越來越低:“只不過,對方提出要見你。”
次日,顧闕在夜總會的包廂裏親眼見到了傳說中的買家。
“是你?”顧闕烈焰紅唇的女子,眉頭緊蹙。
成美華輕笑道:“三爺,許久不見了。”
顧闕:“你什麽時候對地産有興趣了?”
成美華:“我一個演戲的,搗鼓這些做什麽,自然是有朋友看中了這塊地和這處大廈,托我來問問。”
顧恩聽了這話,登時興奮起來:“成小姐,價錢好商量,我請你吃飯,我們細聊。”
成美華卻不接茬,一雙眼睛只瞧着顧闕:“這筆生意,我只跟三爺談。”
顧恩在這地這樓上砸了大把的錢,大樓建成了卻冷冷清清,無人問津,難得碰到大買主,生怕生意飛了,忙沖顧闕使眼色。
顧闕完全将他當空氣,随意翹着腿,放松地坐在沙發上。
顧恩沒轍了,臨走前還一步三回頭地求顧闕。
顧闕連眼神都沒給。
包廂的門被帶上了,成美華脫了貂皮披肩,擡手給顧闕夾了塊水晶蹄膀:“嘗嘗這個。”
顧闕擡腕看表,不耐道:“你若真為生意而來……”
話未說完,成美華骨節分明的手指摸上了顧闕大衣的紐扣,來回地打着轉兒。
“坊間傳聞,三爺對女人沒興趣,可是真的?”女人聲音裏帶着挑逗。
顧闕面無表情道:“放開。”
成美華對顧闕的話充耳不聞,扭着腰想坐在顧闕腿上。
顧闕擡手将杯中酒全數潑在成美華臉上。
成美華全然沒料到,軟玉溫香在旁,顧闕居然如此不憐香惜玉。
她狼狽地退開,慌亂地擦拭着周身的酒漬。
“敬酒不吃,便吃罰酒罷。”顧闕跟個沒事人一樣,重新将酒杯斟滿。
成美華成從未如此挫敗,她是在一次酒會上結識顧闕的,人人都怕顧三爺,可她卻對顧闕一見傾心。
成美華發現,顧闕為人十分紳士,且并未因她是戲子,便輕視于她。
芳心暗許的她大着膽子三番四次暗示表白,都被顧闕擋了回去,可她仍不死心,用盡一切辦法在顧闕面前刷存在感。
顧闕雖不搭理她,卻也沒與旁人傳緋聞,成美華便日日做着美夢。
直至那日,她接到戲院經理的電話。
經理說,顧闕帶了一名男子去戲院,兩人舉止親密,摟摟抱抱。
成美華慌了神,她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會輸給一個男人,當即想了個法子,聯系上曾追求過她的富商,哄對方買下顧恩那無人接盤的地與樓。
前提是,要顧闕親自到場談這筆生意。
她滿心以為,只要她夠主動,沒有男人會不動心。
可眼下,只有她一人形容狼狽,顧闕連一顆扣子都沒解開。
成美華想象中的呼吸急促、面紅耳赤、難以自持全都沒有出現。
到底是她高估自己的魅力了,成美華苦笑一聲,冷靜下來。
“方才我多有冒犯,還請三爺不要怪罪。”這是第一次,成美華用這般疏離的口吻與顧闕說話。
顧闕看她一眼:“若你此來只是為了接近我,你現在可以走了。”
成美華詫異地擡眼:“可這生意……”
顧闕:“你看上那大廈的什麽?”
成美華壓根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語塞。
顧闕:“附近發電廠、鋼鐵廠密布,想拿地去發展商業根本不可能,顧恩建樓時是按住宅規劃的,這一帶空氣差,居民有條件的都搬走了,住宅誰買單?”
成美華完全沒想過這些,她怔怔然瞧着顧闕:“三爺,您……不打算幫顧恩?”
“什麽是幫?”顧闕反問。
成美華:“自然是……幫他把地和樓賣出去……”
顧闕:“有一就有二,這次幫他賣了,下回他再投資失敗呢?”
成美華啞然。
顧闕:“讓這筆買賣砸在手裏,才是幫他長教訓。”
成美華一張臉幾乎要燒起來,她裹着毛巾,再沒有勇氣擡頭看顧闕。
她完全沒料到,顧闕此番的目的是要阻止買家接盤,還想着顧闕有求于她,她可以肆意妄為。
是她托大了,好在顧闕只是潑了杯酒,若真計較起來,只怕她今晚走不出這兒。
成美華:“三爺……”
顧闕:“有句話你說對了,我确實喜歡男人。”
顧闕如此開誠布公,倒叫成美華無所适從了,她所有的心思,都被方才那一杯冷酒澆熄了。
成美華:“三爺,我明白了。”
話說開了,顧闕放下酒杯,徑直離開。
夜總會門前,顧恩還一門心思搓手等着,見顧闕出來,立馬迎上去:“談成了嗎?”
成美華跟在顧闕後頭出來,身上還帶着酒漬。
顧恩一愣:“怎麽搞成這副樣子?!”
成美華搞不定顧闕,應付顧恩卻綽綽有餘,她笑道:“這筆生意,我不做了。”
說完,娉娉婷婷地坐上黃包車,揚長而去。
顧恩看着佳人的背影,徹底傻了,急道:“到底怎麽回事?!你跟成小姐說了什麽?!”
顧闕淡定道:“我不過給她分析了大廈的方位和用途……至于買與不買,是她自己的決定。”
“顧闕!”顧恩急紅了眼,卻拿顧闕一點辦法都沒有。
“家都分了,別再事事找我,今日我再教你一課,抄別人的功課,也要動腦子。”顧闕說完,利落地上了電車。
顧恩又氣又急,一疊聲地叫罵着。
此番虧損良多,顧闕辛辛苦苦扭虧為盈的局面難以維系,顧恩不得不頂着顧誠的責罵,拆東牆補西牆,拿錢去堵這個大窟窿。
那新造的大廈顧恩賭氣似的在裏頭住了兩天,自己受不住了。
環境差、空氣差、還有噪聲,顧恩終于明白過來,只是為時已晚。
不過這一切,都與顧闕無關,他匆匆而來,又匆匆而返,登上火車的一刻,竟有種歸心似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