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确定!”夏謹亭鄭重地點頭。
抛開那本破書來看, 顧闕各方面簡直完美, 完全夠得上滿分。
“既得滿分, 可有獎勵?”顧闕笑問。
“獎勵?你要什麽?”夏謹亭心知此前對顧闕多有誤會,心下也生出幾分亵渎男神的愧疚感,有心彌補。
“聽聞沁河上有一風雅食肆, 酒菜甚佳, 我想邀你一同前去。”顧闕說。
沁河是海城的母親河,古時主要作通航運糧之用,來往的商賈行人促進了沁河兩岸文娛事業的發展。
海城老字號的食肆、戲班、青樓多建于此, 生意一直延續至今。每每入夜, 沁河兩岸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顧闕邀夏謹亭去的地方,是沁河之上的烏篷食肆, 顧名思義, 食肆別出心裁地開在烏蓬船之上。
傍晚時分, 天色漸沉,沁河兩岸挂上了通紅的燈籠,為那暮色增添了幾分柔婉。
碧水之上, 烏蓬船慢悠悠地劃着,船艙之內,店家早已備好了美酒佳肴, 靜待食客光臨。
若放在舊時代,這烏蓬船是尋芳獵奇的達官貴人鐘愛的玩樂之所,遙想當年, 在那暧昧昏黃的燈光下,佳人撫琴奏樂,端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今時今日,這處烏篷食肆倒成了青年男女的約會場所,比起尋常的食肆酒家,烏蓬船私密性極佳,方便情侶說些體己話,兼之環境清幽,易生情愫,一時間頗受歡迎。
夏謹亭頭一回來此處,放眼望去,見各船只上坐着的都是約會男女,一時有些詫異。
顧闕已預先定好了位置,只待人到了,便可開席。
飯前上的是清茶,紅泥茶壺用火爐煨着,微燙的茶湯清澈甘冽,叫人在冬日裏身心俱暖。
一杯茶下肚,夏謹亭舒适地眯了眯眼,和專心煮茶的顧闕不同,他在船上可謂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對什麽都好奇。
Advertisement
恰巧一旁有行船經過,夏謹亭一眼掠過,遠遠瞧見珠簾之後一雙男女依偎的身影。
他忙收回目光,有些臉熱。
待菜上了桌,夏謹亭定睛一瞧,全是他愛吃的,若說是巧合未免太過牽強。
夏謹亭指着那道糖醋雞球,瞧了眼顧闕:“我記得……你不愛吃甜口的菜,莫不是我記錯了?”
“沒錯,可你愛吃。”顧闕說着,伸手給夏謹亭夾了一筷子。
那一股子甜味從舌尖沁到心裏,夏謹亭挑眉道:“顧先生,我們之間……是上司和下屬吧?”
顧闕看他一眼,點點頭。
“從未見過哪位上司對下屬這樣好的。”夏謹亭一雙眼睛緊盯着顧闕的表情。
“工作上你我是雇傭關系。”糖醋雞球太甜了,顧闕蹙眉喝了口清茶。
“那……在生活上呢?我們是什麽關系?”夏謹亭打定主意刨根問底。
不待顧闕回答,夥計的聲音從船艙外傳來:“兩位客人,這位是我們食肆裏唱曲的娘子,名喚蓮娘,專程來給二位唱曲助興。”
這便是烏蓬食肆受歡迎的另一重原因:夥計頗有眼力勁兒。
若是瞧見船上坐着的是約會男女,夥計便會主動避嫌,将私人空間留給你侬我侬的小情侶。
若是船上坐着的是兩位男士,夥計就會領着唱曲的娘子上船助興。
那蓮娘是個懂事兒的,進門後,抱着琵琶主動坐到顧闕身旁,嬌滴滴地準備開唱。
顧闕下意識瞧了眼夏謹亭,後者自顧自地吃着,談笑自若,面上瞧不出半分異樣。
既是助興的曲兒,自然帶了點兒顏色,歌詞隐隐有挑逗之意,蓮娘一面唱,一面眼含秋波地盯着顧闕。
“賞錢給你,下去吧,不必唱了。”顧闕略一蹙眉,給了打賞。
蓮娘歌聲驟停,有些遲疑地看了賞錢,見顧闕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這才小心接過,面上卻有幾分落寞。
起身之際,卻聽夏謹亭嘆息一聲:“唉,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顧闕:……
夏謹亭:“別急,再唱一首,錢我出。”
顧闕:……
蓮娘唱罷,夏謹亭欣然鼓掌,轉頭卻見顧闕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看。
“怎麽?她唱得不好?”
“不及你唱得好。”顧闕一句話,讓夏謹亭怔住了。
這話勾起了回憶,昔日夏謹亭在麗都駐唱,顧闕曾坐在臺下聽。
二人真正說上話的初見,也是在麗都的舞臺上。
“說起來,你經常去麗都?”夏謹亭似笑非笑道。
顧闕原本夾着一筷子菜,聞言動作一頓,筷間的食物落在了碗裏。
他覺得今夜,燭光之下的夏謹亭格外不同。以往他見識過夏謹亭許多面,矜持的、聰慧的、神秘的、脆弱的,卻從未如今晚一般,慧黠得讓人難以招架。
“偶爾去。”顧闕擦了擦手,如實作答。
看着夏謹亭了悟的眼神,他又趕忙補了句:“去談公事。”
夏謹亭不甚在意地笑笑,擡眼朝窗邊望去。
此刻,黑沉沉的河面上,飄着許多蓮燈。
這也是烏蓬食肆吸引年輕男女的手段之一,讓前來用餐的男女将心願寫在蓮燈上,放至河中,祈禱心願達成。
無數男女,對着沁河水蓮花燈互訴衷腸。
夏謹亭來了興致,問店家要了一盞蓮燈,将心願寫上,親自放入江中。
看着那蓮燈越飄越遠,最終縮成視線裏的一個小光點,夏謹亭心滿意足地呼了口氣。
與此同時,身旁的顧闕也已将蓮燈投入河中。
“你也信這些東西?”夏謹亭笑着說。
在夏謹亭上輩子接觸的人裏,身居高位、家財豐厚者往往有兩種,一種迷信風水玄學,日日求仙問道,每逢作出重大決策,都要占蔔算卦。另一種見神殺神,見鬼殺鬼,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
夏謹亭潛意識裏覺得,顧闕應該是後者。
“我相信命。”顧闕說,“不然,我們不會遇見。”
顧闕的直球打得愈發頻繁,到了這一刻,夏謹亭已經可以确定,顧闕定然對自己有意思。
可是一向殺伐果決的顧三爺,卻一直不捅破窗戶紙,任由這暧昧日積月累,撓得人心癢癢。
“你猜我在蓮燈上寫了什麽?”夏謹亭笑問。
“與事業有關?”顧闕猜測。
“錯了。”夏謹亭搖頭,“我許願,希望能早日找到心心相印的意中人。”
顧闕聞言一怔,他原以為夏謹亭一心撲在事業上,對感情之事沒什麽想法。
夏謹亭的心願,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可有标準?”顧闕問。
“當然,長得漂亮、溫柔、長發及腰,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夏謹亭每說一個字,顧闕的臉就僵上一分。
照這個說法,夏謹亭竟是喜歡女子的?
顧闕深覺失策,彼時夏謹亭與蔣寬訂婚,是逼于無奈,他既厭惡蔣寬,理應喜歡女子才是。
夏謹亭暗中觀察顧闕的表情,心中愈發篤定自己的猜測。
“和你開玩笑的,我喜歡男子。”夏謹亭坦然道。
顧闕聽後,暗自松了口氣,一顆心總算落到了實處。
殊不知這平淡的反應在夏謹亭看來,簡直就是變相的出櫃宣言,讓夏謹亭忍不住逗上一逗:“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顧闕沒有立馬答話,他一步步朝夏謹亭逼近,俯身将人壓在雕花舷窗上:“所以……你方才,在耍我?”
這一回,夏謹亭的眼神不再躲閃,他主動迎上顧闕的目光,笑道:“作個鋪墊而已,畢竟……喜歡同性這件事,并非人人都能接受。”
顧闕松開對夏謹亭的鉗制,淡然道:“沒什麽,我也喜歡男人。”
話說到這個份上,兩個人都将自己的老底交了。
他們保持着默契,沒有進一步深究彼此對同性的擇偶标準。
冷風讓兩顆躁動的心逐漸冷靜下來,等船靠了岸,兩人并肩在河邊散步。
忽然聽見前頭一陣敲鑼打鼓聲,不遠處圍了一圈人,熱鬧非凡。
夏謹亭心生好奇,截住一名圍觀群衆問道:“前頭發生什麽事了,怎生這般熱鬧?”
“今兒個是鳳翔戲班孟景棠孟老板的生日,段先生為他一擲千金辦宴席呢,那排場可氣派了,現在去還能領賞錢呢!”
“哪位段先生?”夏謹亭心下隐約有個猜測。
“還能有誰,段正楠啊,孟景棠如今是那段先生心尖尖上的人,可寶貝着呢。”
“哼!”夏謹亭冷哼一聲,段正楠和柳至方之間的糾葛,當日他在齊仁巷可瞧得一清二楚,如今轉眼間,段正楠又有了新歡。
“段正楠可真是好興致,當真應了那句話,天下男子皆薄幸。寵愛時如珠似寶、海誓山盟,不愛了便惡語相向、不聞不問。”夏謹亭說。
顧闕失笑道:“你這一棍子打翻一船人,我要為自己鳴冤。”
夏謹亭繞着顧闕走了一圈,将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遭,搖頭道:“有句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與段正楠既是朋友,也該問個連坐之罪。”
見顧闕臉上泛起一絲無奈,夏謹亭的心情由陰轉晴,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作者有話要說:顧闕:我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