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這一日, 夏謹亭正收拾貨架, 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宋少, 歡迎光臨。”
他轉身,見宋凱霖穿了一身白色西服,領口系着淺藍色領帶。
宋凱霖四下一打量, 徑直朝夏謹亭走來,臉上挂着柔和的笑:“夏先生,你在這兒工作?”
夏謹亭每次見到宋凱霖,都覺得面前開了朵碩大的白蓮花, 面上看着溫和無害,內裏卻滲着毒汁。
對付這樣的人, 最好的辦法就是打直球:“如你所見。”
“那正好, 我想做身衣服, 你替我瞧瞧。”宋凱霖從西服口袋裏掏出一張月份牌,牌面上繪制着一個穿淡藍色西服的男子,胸前別了朵白薔薇。
夏謹亭皺眉道:“做不了。”
“做不了?怎麽會?”宋凱霖瞪大了眼睛,“亦銘坊可是海城首屈一指的西服店,表哥難道不是看中你的才華,才把你招進來的?”
瞧這話說的, 一來質疑夏謹亭的能力, 二來質疑夏謹亭與顧闕的關系,十足的殺傷力。
果然,宋凱霖話音剛落,店中衆人看向夏謹亭的眼神就帶上了一絲微妙。
“我的意思是, 圖畫得不對,所以衣服做不了。”夏謹亭直言不諱。
宋凱霖一臉驚訝,蹙眉道:“可這畫,出自齊暄之手……”
齊暄在海城人心目中是神筆馬良,畫工一絕,宋凱霖的意思是,畫沒問題,有問題的是夏謹亭。
卻不料夏謹亭沒被齊暄的名頭吓住,反倒冷笑出聲:“出自齊暄之手,所以呢?”
見宋凱霖一臉莫名,夏謹亭提高了聲量:“如果我沒記錯,宋先生留洋時學的是設計吧。”
宋凱霖不疑有詐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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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奇了怪了,你難道不知道服裝效果圖和普通插畫不能相提并論嗎?”夏謹亭問得一臉真誠。
宋凱霖臉色一白,輕聲道:“齊先生的畫細節不錯,照着做應該可以……”
“細節不錯?你是沒瞧見人體都扭曲了嗎?衣服的褶皺也沒畫,關鍵要素全都沒有,你照着做一個試試?”如果是普通顧客說出這樣的話,夏謹亭并不會生氣,可宋凱霖不同,他在留洋時主修設計,沒理由不知道服裝效果圖和普通插畫之間的區別,拿着一張插畫嚷着要做衣服,分明是司馬昭之心。
宋凱霖沒料到夏謹亭會突然發難,衆目睽睽之下,他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抱歉,我只是……開個玩笑。”
場面一時十分尴尬,周厚知道宋凱霖是大老板的表弟,早存了巴結的心思,當即瞅準機會,沖夏謹亭喝道:“宋少是客人,你這是什麽态度?!”
“我只不過實話實說,周師傅既不贊同,定是有信心能将這月份牌上的西服做出來,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夏謹亭一邊回怼,一邊給周厚挖了個坑。
“這……這……”周厚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漲紅了臉道:“我也……做不出來,宋少不若找找別的師傅?”
兩只大尾巴狼都想讓夏謹亭吃癟出醜,不料自己掉坑裏了,周厚與宋凱霖面面相觑,相顧無言。
宋凱霖不願留在亦銘坊當笑話,随口搪塞了兩句,便借故離開了。
他一走,周厚又耍起橫來,笑得不懷好意:“你可知宋少的身份,他可是三爺的表弟,得罪了他,你準吃不了兜着走!”
又是顧闕,夏謹亭眼中閃過一絲不耐,如果此刻他的情緒可以通過數字表露,腦門上必定冒出一排的“好感-10”。
每一次事情只要跟顧闕扯上關系,就必定沒好事。如果說顧先生于他而言是福星高照,顧闕就是妥妥的災星。
宋凱霖原本想借制衣刁難夏謹亭,回頭再尋個由頭讓管事将夏謹亭開除了,沒想到被夏謹亭反将一軍,在人前失了臉面。
他在外還能維持風度,回到家中便拿茶壺茶盞撒氣,将房裏的東西砸了個稀碎。
“哎喲,我的兒,你這是做什麽!”宋凱霖的生母蘭氏一進屋,就被這動靜吓一跳。
宋凱霖一個勁兒地發狠撒氣:“姓夏的,你算個什麽東西,敢在人前下我臉?!”
蘭氏一臉擔憂地看着兒子,她已習慣了宋凱霖的性子,面上看着溫和柔順,通情達理,私下裏卻是另一幅面孔。
蘭氏本人是個與世無争的,也不怎的就生出這麽個兒子來。
宋凱霖發作了一陣,猛地握住蘭氏的手,一疊聲說:“娘,你去求姨媽,讓我進亦銘坊!”
蘭氏皺眉道:“好端端的,做什麽又鬧這一出。”宋凱霖卻鐵了心,纏得蘭氏松了口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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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闕坐在桌案後方,凝神聽着助手的彙報。
“今日宋凱霖到亦銘坊去了。”助手的消息十分靈通。
“他去做什麽?”顧闕迅速浏覽手頭的文件,确認無誤後方才落款簽名。
“明面上是做衣服。”
“明面上?那實際上呢?”顧闕瞥了助理一眼。
“宋凱霖是沖着夏先生去的。”助理跟随顧闕多年,最懂老板的心思,只揀重點彙報。
聽到這兒,顧闕把筆擱下,終于集中起精神來:“戰況如何?”
“宋凱霖被夏先生當衆訓了一通,跑了。”
“有意思。”顧闕輕笑一聲,拿過桌上擺着的錦盒,錦盒之內,是一套曲尺繪圖工具。
這是顧闕給夏謹亭備下的生辰禮。
夏謹亭到家時,顧闕照例在廚下忙碌着,若不是知道顧先生是個地産商,夏謹亭八成會把他當“家庭煮夫”。
今日的菜都是夏謹亭愛吃的,主食卻換成了一碗雞蛋面。
雞蛋是紅色的,夏謹亭怔然:“今兒個有人生日?”
“壽星連自己的生辰都忘了?”顧闕微笑地看着他。
夏謹亭看着那枚紅雞蛋,心下五味雜陳,他是真忘了,或者說,他是真不知道原主什麽時候生日。
沒媽的孩子像棵草,即便在夏家,也沒人給原主慶祝生辰。
沒想到穿書以來的第一個生辰,竟是顧先生幫着過的。
“新工作可還習慣?”
“都還好,我能應付。”夏謹亭笑笑。
顧闕:“可有人為難你?”
夏謹亭:“若有人為難我,顧先生要替我出頭?”
顧闕:“那是當然。”
顧闕的語氣太過理所當然,夏謹亭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半晌,他搖搖頭:“沒人為難我,只是顧先生,你為何……待我這樣好?”
穿書以來,顧先生幫了他許多次,夏謹亭是個歷經社會打磨的成年人,自然知道這世上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好。
奈何顧闕的一言一行太過光明磊落,夏謹亭就連單方面揣測他的心思,都覺得冒犯了他。
“我們有緣。”顧闕的回答模棱兩可。
他們當然是有緣的,有做朋友的緣分,有做知己的福分,剩下的那些,夏謹亭不敢想下去。
他率先舉杯,以掩飾起伏不定的心緒:“謝謝!”
顧闕将錦盒推到夏謹亭面前:“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夏謹亭喝光了杯中酒,才鼓足勇氣打開錦盒,看到曲尺的一刻,他又驚又喜。
曲尺是為方便繪制裁剪設計圖中的曲線而特制的器具,夏謹亭記得,民國時期國內市場上并沒有這一類輔助工具,顧先生必定是想法子從國外弄來的。
這是夏謹亭收到過的,最有心的生日禮物,或許在旁人眼中比不上金銀貴器,可夏謹亭卻能體會到藏在曲尺背後的用心。
收了生辰禮的夏謹亭沉浸在興奮中,不知不覺喝多了幾杯,酡紅漸漸爬上臉頰。
恰在此時,客廳的電話鈴響,顧闕起身去接。
電話是顧闕的繼母蘭氏打來的,兩人許久沒說過話,彼此間生疏得很。
“你……還好嗎?”
對這個名義上的大兒子,蘭氏畏懼多過親近,她沒讀過多少書,不像顧闕的生母姜婉秋那麽能幹,自從生下顧恩,她的人生便終日圍着丈夫兒子打轉。顧闕被領回顧家時,已經懂事了,蘭氏深知孩子大了養不熟的道理,也不願在顧闕身上花心思。但畢竟是名義上的一家人,彼此間還是和和氣氣的。
“有話直說吧。”顧闕聽見飯廳傳來響動,擔心夏謹亭醉了。
“凱霖已經畢業了,你看看能不能……替他在亦銘坊安排份差事?”蘭氏試探地問道。
顧闕訝然,宋凱霖前腳在亦銘坊鬧完一通,後腳就要靠關系進亦銘坊。
“你表弟他一門心思想去亦銘坊,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幫幫他吧。”蘭氏平日裏與顧闕鮮有交集,遇到事情都是開口求顧誠,唯獨亦銘坊這件事,只有顧闕才能做得了主。
“凱霖他在國外學的設計,肯定能幫上你的忙,若是不合用,你再将人退回來便是。”蘭氏卯足了勁兒勸,生怕顧闕不答應。
蘭氏雖不是顧闕的生母,但畢竟兩人一同生活了不少時日,到底還是有些情分在,念及蘭氏此前沒開口求過什麽,顧闕輕嘆一聲:“試試吧,不過亦銘坊有亦銘坊的規矩,若惹是生非,不守規矩,我定然把他辭退。”
宋凱霖進亦銘坊的心思,顧闕大抵能猜得出來,他這名義上的表弟心高氣傲,此番見夏謹亭進了亦銘坊,便也不甘于人後。
不過宋凱霖心氣雖高,實力卻不濟,遇上夏謹亭這樣的直球選手,他定然占不到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