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蔣寬與段正楠走後,前廳一下子安靜下來。
夏謹亭與宋凱霖站在餐臺兩側,與夏謹亭的形單影只不同,宋凱霖身邊非常熱鬧。
蔣寬的那群損友,都與宋凱霖同一陣線。
“宋少,你真不和我們一道走?”損友甲一臉關切地問。
“不了,我留在這兒等阿寬。”宋凱霖溫和地笑笑。
宋凱霖一早就在蔣寬的朋友圈子裏,立起了善解人意的人設。現如今他“義無反顧”地留下,更博得了衆人的同情。
損友乙隐晦地瞥了夏謹亭一眼,替宋凱霖打抱不平道:“都這個時候了,宋少你還時時關心蔣少,倒是他那個未婚夫,着實是個沒心肝的……”
宋凱霖忙喝止道:“休要胡說!阿寬既做了決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們該支持他才是,以後大家都是朋友……”
兩人說話的聲量絲毫沒藏着掖着,夏謹亭聽得清清楚楚。
他可不吃白蓮花的套路,當即笑着頂回去:“我的确是個沒心肝的,宋少如此關心蔣少,我把人讓你便是。”
此言一出,驚掉了一衆損友的下巴,宋凱霖也被震住了,勉強笑道:“你說什麽?”
“若是你二人兩情相悅,我便與蔣家退婚……”夏謹亭話音剛落,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
一把蒼老的聲音從入口處傳來:“誰要退婚?!”
夏謹亭回身看去,只見一龍鐘老人拄着拐杖走進屋來。
宋凱霖顯然認得來人,主動上前攙扶道:“老太爺,您怎麽來了?”
“我不來行嗎?”蔣老太爺把拐杖敲得咚咚響,“不過一場酒會,一個兩個鬧成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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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輩發話了,做晚輩的不好再争辯。宋凱霖沉默着将人攙到沙發上落座,一時間,廳內安靜極了。
蔣老太爺用了茶,氣息稍順了些,才吩咐道:“都坐吧。”
衆人依次落座,雖然還是一樣的大廳,此時的氣氛與酒會可謂是天差地別,大夥兒都拘謹得很。
一盞茶的功夫,蔣寬的損友們坐不住了,一個個跟屁股下長了兩斤釘子似的,陸續有人起身告辭。
蔣老太爺也不留人,只一門心思悶聲品茗。
夏謹亭不想與蔣家人牽扯過多,正欲離開,一直默不作聲的蔣老太爺卻忽然發話了:“你便是夏家的孩子?”
夏謹亭從容站定,不卑不亢地點點頭。
蔣老太爺的眼神在夏謹亭身上溜了一圈,大抵看出他身上衣裳的來歷,沉吟道:“今日之事,我都聽說了,也罷,是阿寬不懂事,委屈你了。”
說着,他擡起拐杖,用力敲了敲:“少爺回來,讓他來見我!”
不多時,仆人将蔣寬領來。
蔣寬低垂着頭,一言不發,看樣子是和段正楠談崩了。
蔣老太爺瞧他一眼,沉聲道:“跪下!”
蔣寬一臉錯愕。
“我讓你跪下!”蔣老太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
眼見老太爺動了怒,蔣寬不敢違逆,只能雙膝跪地。
蔣老太爺深吸一口氣,逐字逐句地說:“請——家——法!”
蔣寬渾身顫抖,眼看着那黑漆漆的楠木板子被請上來,雙膝一軟,險些跪不住。
他求救般看向宋凱霖,後者卻窩在位置上,躲開了他的目光。
“爺爺!”蔣寬急了,擡手去拽蔣老太爺的衣服,卻聽老太爺說:“今日之事,你有三錯。”
蔣老太爺舉起那楠木板子,喘息道,“第一,沒有事先教謹亭規矩,丢了蔣家的臉面。”
話音落下的瞬間,板子也随之落下。蔣寬脊梁一縮,禁不住痛呼出聲。
夏謹亭對上蔣寬記恨的眼神,微微皺眉。
“第二,你不夠謹慎,怠慢了貴客。若是段先生生氣了,蔣記也兇多吉少!”蔣老太爺并不給蔣寬喘息的時間,板子接踵而至。
大廳之中只剩下板子沉悶的擊打聲,蔣寬向來是個矜貴的,哪裏吃過這樣的苦頭,只打了兩下,身子便東搖西晃的,看着難以支撐下去。
“第三——”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你識人不清,那王晴雲是縣長千金,王縣長更是蔣記的老主顧,豈是你能得罪的。”
楠木板子舉起之際,在蔣家服侍多年的老管家看着奄奄一息的蔣寬,實在瞧不下去了。
他擋在蔣寬身前,求情道:“東家,您就饒了少爺這一回,他還年輕,處事不知輕重。這板子又厚又重,當心把人打壞了。”
因着老管家的求情,第三板子到底沒落到蔣寬身上。
蔣老太爺發作了一通,體力似早已透支,他恨鐵不成鋼地瞅着蔣寬,長嘆一聲,由下人扶着歇息去了。
老太爺一走,宋凱霖立時站起身來。
他蹲下身子,一副想替蔣寬查看傷勢卻又于心不忍的表情,末了眼眶都紅了一圈,帶着哭腔叫人:“快,把少爺擡下去。”
兩相一比較,宋凱霖倒比夏謹亭這個正牌未婚夫更像主人家,使喚起人來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
夏謹亭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權當被迫看了一場大戲。
只是這戲的內容實在憋屈,直到夏謹亭離開蔣家,耳邊仿佛還能聽到那板子擊打皮肉的聲音。
這是夏謹亭穿書以來,第一次體會到封建時代宗族禮法帶來的壓力。
按照現代教育的觀點,夏謹亭一向認為人是獨立的個體,蔣老太爺動辄搬出家法,一口一個蔣家,一口一個臉面的行徑讓他十分不适。
老太爺指責蔣寬今日犯下“三錯”,亦是借教訓蔣寬敲打夏謹亭。
說蔣寬沒有事先教夏謹亭規矩,便是斥責夏謹亭不懂規矩;說蔣寬怠慢了段正楠,其實是指責夏謹亭那一摔弄髒了段正楠的衣服;說蔣寬識人不清,亦是指責夏謹亭言語無狀,沖撞了王晴雲。
恐怕夏謹亭揭發蔣記真絲摻假,開罪王縣長一事蔣老太爺也已知悉。這樁樁件件,與其說是教訓蔣寬,不如說是蔣老太爺在給他這個未過門的男妻立規矩。
真真是煞費苦心,可夏謹亭從頭到尾都沒打算當個順從的男妻,蔣老太爺的苦心,注定要白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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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家主人房裏,老管家臉色凝重道:“東家,夏謹亭走了……”
蔣老太爺剛用了茶水,這會兒正靠在躺椅裏歇息,聞言掀開眼皮:“今日多虧了你配合我唱這出雙簧,阿寬自小被我慣壞了,你回頭送些好的傷藥去。”
見老管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蔣老太爺輕哂:“有話就說。”
老管家嗫嚅:“我多嘴一句,這夏謹亭瞧着與少爺,并不親厚啊。倒是那宋凱霖,張羅着忙前忙後的,很是關心少爺。”
蔣老太爺伸了個懶腰,慢慢地撐着起身,意味不明地笑道:“你不懂,要的就是這份不親厚。”
老管家習慣性地伺候老太爺梳洗,他素日裏很會揣摩東家的心思,這回卻真參不透,疑惑道:“這是為何?”
“我又不是真要讓阿寬跟個男妻相親相愛,要是他把人捧在心尖兒上,我拿什麽借口往他房裏塞女人。”
頃刻間,老管家茅塞頓開,他斟酌道:“我瞧着,今日少爺像是把夏謹亭記恨上了,年輕人火氣旺,可別鬧出什麽官司才好。我聽說,夏謹亭還嚷嚷着要退婚。”
“嗤。”蔣老太爺嗤笑出聲,“他那就是氣話,夏家那光景,巴不得趕緊把他送上門來,哪裏會由着他退婚。那孩子的性子我知道,最是溫吞不過了,你放心,翻不了天去。”
這下子,老管家才知曉,蔣老太爺已經把一切都算計好了。
什麽夏謹亭,宋凱霖,在蔣老太爺面前都不過是無知後生。
老管家心服口服,他仔細替蔣老太爺錘着背,忽然想到了什麽:“那宋凱霖還在少爺房裏呢,要不要我找個借口把人支走。”
蔣老太爺半閉着眼擺擺手:“不必了,讓他們呆着吧,阿寬越是喜歡宋凱霖,就越看夏謹亭不順眼,這樣……才有姑娘家的機會啊……”
關于蔣老太爺的謀算,宋凱霖是全然不知情的,這會兒他正輕手輕腳地替蔣寬上藥。
“诶,诶……輕點兒……疼!”蔣寬一嗓子嚎得跟殺豬似的。
宋凱霖心裏嫌棄,面上卻挂着溫柔的笑意:“你且忍忍,把淤血揉開就好了。”
蔣寬疼得腦子都不清醒了,也不管面前坐的是誰,張嘴便發作:“都怨你,要不是你想的往夏謹亭身上灑紅酒的馊主意,也不至于鬧出這麽多事兒!”
宋凱霖臉上飛速閃過一絲戾色,手上用的勁兒也大了些。
“疼,疼!你輕點兒!”蔣寬原本閉着眼,這下疼得睜開了,卻沒想到一睜眼就看到眼眶通紅的宋凱霖。
一瞬間,蔣寬理智回籠,才想起眼前坐着的,是自己苦求不得的白月光,忙放柔了聲音哄道:“怎麽還哭上了。”
“你說得對,都是我不好,我急着想替你出口氣,一時沒思慮周全,才害得你受傷,我……”
宋凱霖話沒說完,手就被緊緊地握住。
聽見白月光這般在意自己,蔣寬一顆鋼澆鐵鑄的心都化作了繞指柔,他自是不舍得宋凱霖受委屈的,便把黑鍋全數推到夏謹亭身上。
“這事兒不怨你,都怪夏謹亭,好端端的去借什麽西服,才惹出一堆子誤會。爺爺居然還為了他打我!”蔣寬越說越覺得在理。
宋凱霖垂着腦袋,低聲道:“你真不怨我?”
蔣寬笑起來,牽動了傷口,疼得龇牙咧嘴的同時,還不忘咒罵夏謹亭,“都是夏家那個災星的錯,與你何幹……”
宋凱霖恰到好處地別過臉,沒人瞧見,他唇邊那抹屬于“勝利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