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頁:蘇依琳&清弈
第二天,蘇依琳依舊正常去上班,她原本以為江清弈會再次找她,或者再勸說她什麽,但沒有,她的工作很正常,甚至一直到下班時間時,江清弈也不曾出現過。下班的時候,她松了一口氣,因為他只有再提那件事,她腦海裏就會想起那個畫面,她的父親不會想見她,別人不知道她父母之間的感情,可她自己很清楚,他們之間的感情深厚到別人都無法進入。
那時候,有很多人都在背後說着她母親的壞話,有些話故意說給她的父親聽,期待着他們夫妻失和,但父親在聽到那樣的話後,不但不會去想母親的不對,還去把那些說人是非的人說一頓,而回家後也從不和母親說這些事,那時候的父親是無條件相信着母親。她原本并不懂得這樣相信的重量有多沉,直到她慢慢長大,從知道一個男人無條件這麽相信一個女人,是多麽的愛她。所以她很理解父親當時對自己的發怒,甚至很長時間都會去想,父親是不是在看着她,都會想起被她氣死的妻子,每當升起這種念頭,她都不敢有回這座城市的勇氣。
那話是沈代凝曾告訴她的,沈代凝說,一對幸福的夫妻,如果家庭出現變故,尤其是子女傷亡這一類創傷,離婚的幾率會很高,不是因為他們不再相愛,而是因為他們每當看到彼此,都會想起子女的傷痛,從而無法面對着對方,只能以離開彼此收場。沈代凝說那句話的時候,表情嚴肅到讓蘇依琳都不敢相信那是沈代凝會有的表情。後來她每每想到沈代凝的話,都會把自己代入那個角色,只是創傷是她的母親,而她是那個罪魁禍首而已。
這天蘇依琳并未被安排格外的工作,于是在下班後和同事一起去刷卡,然後出門,在公交車站與同事分別。這種環境很單純,她在上車之前看了看天空,今天的天空很是湛藍,她希望這樣的好天氣能夠一直擁有。
她住的地方是由江清弈安排,那時候答應他的好意是他從幫她找了工作,她不想一面接受他的好意一面又去顯示自己不需要領他的情,并且她确實需要找一個新的住處。而她的這個住處,比她之前住的地方還好很多,無論是裝修還是家電都是全新的樣子,而江清弈讓她交的房租卻便宜得驚人,她如今知道凡事不逞強,只等着自己穩定之後,就另外找住的地方,從此真的漸漸和江清弈劃清楚界限。
她從公交車下車,向着小區走去。
這一天對她來說很平靜,她還是按時做飯吃飯,看點新聞,然後早早睡覺了,只等着下一個明天。
天亮,她慢慢起床,到樓下去慢跑了兩圈,再回屋做早餐,吃過早餐後,收拾好自己,便出門了。只是她剛走到小區門口,就看到了那熟悉的車輛,她無法假裝自己沒有看見,在她以為他不會再出現的時候,他卻出現了,這種感覺并不特別難受,只是很意外。
她走過去,而江清弈也降下車窗。
“上車。”他如同發號司令那般。
這一次蘇依琳沒有滿足他的想法,她只是看着他,不覺得他這是在為了送她去上班,那麽他就有別的目的,而她不會再随便上他的車,有了第一次的教訓,不等于她就還會允許第二次。
江清弈似乎也知道她是在猶豫什麽,也不繼續玩沉默了,“蘇依琳,你不去見你的父親,沒什麽,但你連你母親的忌日都不去了嗎?”
果然,蘇依琳臉色變了變,今天是如此特殊的一個日子,她當然知曉。她沒臉見自己母親,但不等于她不知道今天的日子,但到底去沒去,她沒有想好,她有一天的時間猶豫,她原本給自己的思想放了一天假,在下班那一刻從給予自己回答,可他提前讓她回答那個答案。
幾乎沒有怎麽猶豫,她上了車。
母親,那個一直出現在她夢中最溫柔的女人。
江清弈從觀後鏡中看她,她臉色不太好,嘴唇微微抿着,眼睛看着窗外,卻能讓人很清楚的知道,她什麽都沒有看,陷入了某一種奇怪的思緒當中了。他想,如果自己沒有在這個車上,她大概會直接哭吧?那種縮成一團,一抽一抽的哭泣,還拼命讓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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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海裏想象中那一幕,竟然有些難受。他過去從不知道,原來也會覺得她柔弱到想讓人去抱住她,去安慰她。那時的他只覺得像她這麽厚臉皮的人,大概這輩子都不會有那麽可憐的時刻,而他江清弈,說實話,也不會喜歡柔柔弱弱的女子,可如今這是怎麽了?
任依琳在學語文選取《紅樓夢》某一章節的文章時,曾不厭其煩的去問他,如果他是賈寶玉,他會不會愛上林黛玉。他當時嗤之以鼻的搖頭,他自然是不喜歡林黛玉的。于是她睜大眼睛看他,似乎很是了然的開口,那你喜歡薛寶釵。江清弈仍舊是搖頭。任依琳卻在糾結着他為什麽不喜歡林黛玉,林黛玉很漂亮啊,她覺得是紅樓夢裏最漂亮的女子了,而且那麽柔柔弱弱,我見猶憐,如果她是男人,她一定會喜歡上林黛玉,并讓她開心,不讓她再掉一滴眼淚。
為什麽不喜歡林黛玉呢,直到現在,江清弈也不清楚那是為何,大概他一心喜歡的就是那種冒險而新奇的享受感,而不是去體會一個女子的喜怒哀樂。
如今呢,看着蘇依琳的樣子,他又會莫名的想到林黛玉,原來她真的有一天成為了她喜歡的林黛玉的感覺。
“公司我讓人幫你請過假了。”他想說點什麽來緩解下此刻的氣氛。
“恩。”她轉過頭來看着前方的他,“謝謝。”
車一直開了很久,到了遠離城市中心的一處郊外,那裏就是公墓的所在地,而她母親就待在那裏。江清弈停車,然後同蘇依琳一起下車,在公墓旁邊的小店買了些東西,這從去祭拜。江清弈在墓前恭敬的祭拜着,随後便走到一邊,讓她單獨在這裏。
江清弈走出碑林後,轉過身,發現她的身影只有那麽小小的一點,他伸出手去比劃着如今她身影的長度,發現兩根手指間的距離短得讓他吃驚。
她一直站在那裏,不知道有沒有在說話,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江清弈就站在一邊,此時此刻的他,神色複雜的看着那一端,如今的她陌生得讓他捕捉不到她過去的影子,卻又像一縷熟悉又朦胧的影子反複在他腦海中出現,讓他無法讓自己脫離她的生活,因為他還沒有找到自己為什麽這樣的原因。
他們都站着,一直到太陽初升,一直到日挂高空。
大概過了很久很久,蘇依琳終于把自己手中的花放到了墓碑前。緊接着,她就直直的看着自己放下的那一束花,這裏只有一束花,這還是她送的,那就意味着在這之前沒有人來祭拜過,而她在這裏這麽久,也沒有見到人再來祭拜……
這個世界上,即使所有人都忘記了她母親的忌日,但她父親不會,她因自己的想法而後退兩步。她幾乎是踉跄着走到江清弈的身邊,她的臉色焦急,并且說話帶着顫抖,“送我去醫院……現在馬上……”
她的父親只有一種情況會不來這裏,那就是他不得不因某些東西限制,可他住在醫院裏,那就是他真的病得很嚴重……
可她明明記得自己的父親身體一直都很好,那時候就笑着對她說,他一定會長命百歲,看着她和哥哥結婚生子,然後還要幫他們照顧着孫子孫女……
開着車的江清弈,看到她逐漸紅了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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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耀宗住在醫院已經長達一年的時間了,醫生對于他的病情也只是搖頭,說身體的病倒是在其次,主要就是心病,心病不除,他大概就這樣了,也許很快就會離開人世,也許會一天天拖下去,誰都不知道他究竟會如何。
蘇依琳趕到醫院的時候,任耀宗還像之前那樣躺在病床上,不言不語,就像一個進入深沉睡眠的老人。她這次沒有半分的退縮,直接到了病房,只是一進病房,她原本發紅的眼眶蓄滿了淚水。她的父親不足五十歲,如今不僅頭發半百,容顏憔悴,就連身形也瘦骨嶙峋。她走過去,眼淚一下一下的滴在地上,她跪在床邊,伸手去拉車他的手。他的手也是那麽的瘦,她用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臉,曾經充滿慈愛的手,如今卻如同一塊毫無溫度的人皮似的。
“爸……爸爸……”她小聲的叫着他,仿佛怕影響了他睡覺,卻又害怕他就此醒不過來,“我是依琳……我回來了,我知道爸爸不希望看到我,那爸爸醒來,再罵我再打我,好不好?”
她的眼淚成串成串的流下來,反複的叫喊着“爸爸……”
她錯了,她真的錯了,她怎麽能夠就那麽離開,就只為了讓自己好受,然後留下父親一個人承擔着痛苦。
江清弈皺着眉看她,想上前去拉她,走了兩步,終究停了下來。他知道她此刻有多麽難受,這個世界上并沒有感同身受那樣的話,可他就是能夠懂她此刻的心情。她又在責怪自己了,她将她母親的死束縛在自己身上,如今大概也将她父親如今的憔悴束縛在自己身上了。
任耀宗還是沒有醒來,這時任成輝卻走了進來。他并不知曉江清弈會帶着蘇依琳來這裏,看到蘇依琳那一刻先是詫異,緊接着就知道了發生什麽事,他沉默的看了一會兒,在蘇依琳似乎哭夠了時,這從走上前去拍拍蘇依琳的肩膀,示意想和她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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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蘇依琳和任成輝并不親,她能夠感受到這個哥哥對自己的不喜,于是她也不會去刻意讨好他,就像她永遠不會去體會他當時作為一個孩子看着父親另娶她人會是什麽感受,于是兄妹兩的感情一直不鹹不淡。直到成年後,他們似乎逐漸明白了,長輩那一代的事,似乎不該由自己去過多揣測,那時候他們認識到彼此是對方最親的人之一,有根深蒂固的血緣關系,卻再也沒有能發展兄妹感情的機會,只能夠那麽感情平淡的相處着了。
她剛哭過,于是眼睛還很紅。
任成輝伸出手,想去為她擦眼淚,手伸出去一半,還是收了回來。
“這些年,受了很多的哭吧?”他猜測着,也認定着。
她垂頭,在她看來,再多的苦,都只是她的報應。
“回來了,就不要走了。”任成輝嘆息着,“我知道當年阿姨的事讓你一直覺得很痛苦,所以從會離開,也知道當年父親對你說了什麽。事到如今,我只希望你能夠忘掉一切,從新回到我們這個家庭。你有父親,你還有哥哥……恩,還有你嫂子,你大概還沒有見過你的侄子吧!”
蘇依琳抿抿唇,剛開口,任成輝則阻止掉她要說的話,“醫生說父親的病是心病,他這幾年來,最後悔的事就是當初罵了你,讓你離家出走。你離開後,他一直對自己對你說的話耿耿于懷,從會一直郁郁寡歡,病情越來越重,到了如今的模樣……”
她猛的看向他,似乎不敢相信他說的話。
任成輝卻自嘲般搖搖頭,“爸一直都很疼你……你離開後,他給你準備的嫁妝仍舊一分不動,哪怕是公司最……”他适時的閉嘴,“他對你的疼愛一直都沒有變過,哪怕是如今。”
蘇依琳這一刻,最終崩潰的大哭起來,在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面前。